孫霞走後,留下徐耀威二人麵麵相覷。房間一片靜默。良久,徐耀威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於是讓陳建鬆回去午休,他自己也因困意來襲而不住地打嗬欠。陳建鬆走後,他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對於孫霞的無禮行為,他並沒有往心裡去,因為他知道這幾天對方遭受的打擊著實不小,但凡受到刺激,心態就極易失衡。揪住敏感話題不放,這也是警察審訊時的慣用伎倆,嫌疑人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下通常會露出馬腳,不自覺地吐露一些他們原準備守口如瓶的秘密。第二樁謀殺案發生後,徐耀威原打算利用一上午的時間調查所有人的去向,可是今早在海上的遭遇卻令他暫時忘記了這件要事。不得不說,是恐懼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使他腦海裡不斷浮現出那隻怪物猙獰的麵孔,使他片刻都得不到安寧。當他獨處時,這種感覺更甚。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水怪嗎?何以兩者在樣貌和體態上都十分相似?它會不會就是恐龍的後代?一想到此,他便不寒而栗。恐龍與人類是地球上不同時期的兩個霸主,但前後相隔幾百萬年,因而在今天的人類看來恐龍無疑是異種,就如同我們看待外星生物一般,它們除了給我們帶來高深莫測的感覺之外,就隻有難以言狀的恐懼,因為人類的認知還沒有達到能無視來自異界的物種的衝擊的程度。這一切就像漫漫長夜,令人看不到曙光。按理來說,那隻龍跟徐耀威眼下的工作是毫不相乾的,可它頻繁地出沒於海麵、不斷地製造恐慌便迫使徐耀威不能坐視不管——他還沒有麻木到連危險都難以察覺的程度。聯想到每次死人之後龍都會出現,徐耀威開始揣測它們之間的關聯。難道,龍是死神派來的嗎?何以每次出現都伴隨著命案的發生?肖永貴臨死前目視的是大海的方向,難道當時龍也出現了?徐耀威驀地想起他右側脖頸處的兩個傷口,如果他是被人從側麵刺死的,那他的腦袋應該往右側偏才對,可他卻沒有——這就很令人費解了。難道他是被龍咬死的?徐耀威為自己荒誕的想法感到毛骨悚然,然而他卻無法控製自己不往那方麵想。大腦一旦有了某個念頭,那這個念頭就會自動開辟一條路,不受任何左右地穿梭在路上。誠然,出現這種念頭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人是受客觀環境影響的,我們的所見所聞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的認知,因而人在某些情況下產生荒謬的想法也就不足為奇了。儘管排除了龍的“作案”的可能,可徐耀威仍不是很放心,他決定找一個長期生活在島上的人深入了解情況,聽聽他們的想法,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看了看表,已經兩點了,這個時候誰還沒入睡呢?他想起了張玉容,那個胖女人可能還在廚房裡忙活。於是,他出了房間,下到一樓,果真在廚房裡看見了她,後者正在準備下午的點心。“張女士?”徐耀威注視著她的背影幾秒,開口道。張玉容迅速轉過頭,目光在觸及徐耀威的一刹流露出驚慌,忙問:“什麼事,警官?”“你還在忙嗎?”徐耀威問。“噢,”她明白徐耀威是想找她談話,於是把手裡的奶油罐擱到桌上,“不忙……您要找我談話嗎?”徐耀威點點頭,“哪裡比較方便一點?”張玉容伸出胖胳膊指了指外麵,“露台上你看行不?”張玉容不停地擦著汗,顯然是被午後炎熱的氣溫烘烤所致。鹹腥而濕熱的海風迎麵打來,吹得頭頂的太陽傘呼呼作響。“你昨晚在哪裡?”徐耀威靠在藤椅上,問。“您指的是七點五十以後嗎?”張玉容顯然記住了李萍遇害的時間。徐耀威滿意地點點頭。“我在廚房,警官。”“乾什麼?”“給老太太熬藥。”“你是第一個發現她死亡的人,對嗎?”張玉容又冒汗了,她揩了一把,點點頭。“你上去的時候有發現什麼異常嗎?”張玉容昂起頭,飽滿的額頭暴露在刺眼的陽光下,顯然陷入了冥想。“我沒有注意,警官……”末了,她答道。徐耀威並不感到多失望,他緊接著拋出第二個問題:“近來海上有異常,你注意到了嗎?”“異常?您是指那隻水怪嗎?”張玉容一聽就明白他在說什麼。“是的。”“那東西我也見到過,老嚇人了!我記得有一次坐船,它突然就從水底冒了出來,嚇得我和船夫差點暈過去!警官,你也見到了嗎?它是不是長著一個碩大的蛇頭,脖子伸得老長,全身都是黑的,皮膚布滿了蛇一樣的鱗片,叫起來就跟眼鏡蛇一樣?!哎喲,我現在想想都怕!還好當時船開得快,沒有給它趕上,否則我現在就不在這裡了!聽說那東西還會攻擊人,有時候我們出海寧願繞遠路,也不願圖近去走那片海域,你說弄不好給它盯上了怎麼辦……”她打開了話匣子,吐沫橫飛地說道。張玉容的描述令徐耀威想起了上午的經曆,雖然天氣很熱,可他發現自己卻出了一身冷汗。“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啊?”他的口吻像極了目睹了一個奇異的物種。張玉容沉下臉,答道:“它是令洲火山的守護神,警官!”徐耀威感到頭皮發麻。“什麼守護神?那不就是恐龍嗎?”張玉容揩掉一把汗,睜著狹窄的眼瞼,“恐龍都死了幾百萬年了,哪還有什麼恐龍?那是守護神,警官!以前我聽彆人說,它一般都藏在很深的海裡,很少出來的,除非島上發生的事情觸怒了它,它才會現身!”儘管徐耀威認為她在胡謅,可還是忍不住問:“觸怒了它?怎麼觸怒它了?”張玉容給他丟了個眼色,壓低聲道:“最近他們家發生的事難道不算嗎?先是肖先生遇害,然後是老太太,這種家族的醜聞是會觸怒守護神的,所以它才會出現,火山才會噴出岩漿啊!不然怎麼會平白無故發生那些事呢?為什麼以前沒有,偏偏最近才有?不就是惹怒了守護神嘛!就在昨晚……你都看到了吧?”張玉容說著臉色就變了。徐耀威感到胃一陣接著一陣痙攣,像是有人拿著刀在摩擦他的胃壁。“我之前聽肖娜說,但凡龍出現,就會有命案發生……”他盯著張玉容的眼睛。“是嗎?這我不太清楚!我隻記得先前有位客人,回去以後不知怎麼就自殺了……當時守護神也出現了嗎?”“對,”徐耀威點點頭,隨後又解釋道:“是那姑娘跟我說的,誰知道哩?她還說她祖父死的時候守護神——不是,是龍,龍也出現了!”張玉容的臉浮現出難以描摹的驚恐,隻見她斷斷續續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太靈了……他們一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才驚動了守護神……果然,肖永貴和李萍都是不得好死……”徐耀威一聽眉頭一緊,厲聲道:“你說什麼?!”張玉容臉色大變,辯解道:“沒什麼……沒什麼——”“你說肖永貴和李萍怎麼啦?!”“沒什麼……”胖女人說著連忙站起來,卻不小心碰倒了藤椅,她慌裡慌張地把它扶起來,說:“我得回去做點心了,警官……奶——奶油還擱在桌上呢……”說著轉過身,推開玻璃門,衝進了客廳裡。對於張玉容疑似說漏嘴的表現,徐耀威認為其中或許隱藏著端倪,她聲稱肖永貴和李萍不得好死,可見這兩人一定是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抑或是同時得罪了某個人,因而才會招致殺身之禍。倘若徐耀威能查明其中的原委,那距離破案無疑又近了一步。他暗自揣測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不知不覺地,自己已經離開了露台,來到了寬敞的客廳裡。他發現張玉容正背對著他,在廚房裡專心致誌地製作點心——她似乎沒有受到剛才的談話的影響。徐耀威不打算打擾她,他來到門邊,輕輕地推開門,出去了。他沒有想好去哪裡,但直覺告訴他應該往右走,那個方向他還從未去過。他走了幾步,便看見一個泳池,一個肥胖的男人在裡麵泡水,從遠處看就像一隻熊露在水麵。是溫健。溫健很快注意到了徐耀威,他像狗一樣刨著水,遊到泳池邊上,抬起頭問:“警官,那麼早就起床了嗎?”“我就沒睡。”徐耀威回答。“案子查得怎麼樣啦?”溫健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仿佛已經將自己的嫌疑排除了。徐耀威不介意向他透露一些內情,如實答道:“進展不是很順利。”溫健把肥厚的手掌擱到岸邊的鵝卵石上,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可能真要回去談項目了,警官,這涉及到我能否如數奉還我所欠下的債務。一旦這筆生意談成了,那我將獲得豐厚的收益……”他饒有興致地盯著徐耀威,“不知您是否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