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煙走進了教室,在自己桌旁站定,看著於白在自己座位上還在急促地呼吸,不明就裡:“快上課了,你不坐回去?”“我剛才摔倒了。”於白咽了口唾沫,仰頭看他,眼角苦巴巴地垂著:“腿斷了起不來,也沒人管我,好不容易才坐上來,這才發現是你的座位。”傅煙無語,總共隻有兩個,這麼不好區分嗎。“你必須扶我一下,要不我可沒力氣回去。”傅煙對她的瞎話充耳不聞,探身扶住她的胳膊,硬是繞了椅子一圈才坐回自己的座位。於白斜眼瞄了一眼傅煙,想找點話題引出她想問的主旨,目光接觸到那桌子左上角時,挑了挑眉開口問道:“傅煙,你怎麼還不喝奶?”說完拿過牛奶拆了吸管插上強行送到傅煙嘴邊:“快喝。”傅煙正在翻英語書上的課文,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皮子底下驀地竄出來一盒牛奶,他沒伸手接,抬頭不鹹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待會兒再喝。”於白見他不接,又把椅子調轉過來,椅背衝著傅煙的方向,叉開腿麵對著他坐下,在他耳邊念叨著:“彆待會兒啊,你都好幾天沒喝了,當我不知道啊。”傅煙餘光關注著她的動作,舌尖抵住牙根不予理會,一條腿還不老實。於白眼睛彎彎,葡萄籽似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像是盯上獵物的群狼:“你不喝我一會兒就當著老師的麵喂你。”傅煙抬眼看著她,沒有說話。於白從善如流地垂下眼角,嘴唇撇成了倒弧的形狀,冤枉得很:“我就想讓你喝一口嘛,就一口,一口。”聲音越來越軟,嘴卻越撅越高真磨人。不等她再說話,傅煙低頭咬住吸管,接過了牛奶。於白兩隻手臂交疊著搭在椅背上麵的邊沿,下巴支在手背上,盯著他。喝吧,多喝牛奶就更好看了,皮膚也更白,對身體也好,快喝。傅煙喝牛奶的樣子跟他好學生的外表嚴重不符,反而像個不良少年,他不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而是幾乎一口氣喝光整盒。於白看時機不錯,狀似無意地問道:“那個剛才找你的女生是誰啊,你們認識嗎?”“言箐,小時候的鄰居。”青梅竹馬啊。嗡嗡兩聲,於白拿起調成震動的手機,她低頭劃開屏幕,是齊心給她發來的信息——“明天請假去醫院複健。”明天?傅煙這才回來一天,她就要請假。於白低頭打字:“能不能等到周末,我們這周日有假。”“我跟醫生約好了,哪能隨便改時間。”於白真不想去,在信息框裡打字:“怎麼不能,再約不就行了,我才剛回來上學,學習任務重,你再約。”齊心連信息也不發了,馬上回複了一段語音,於白毫無防備地點開,裡麵傳來齊心罵罵咧咧的清亮聲音:“於白!你哪那麼多廢話?以為醫院你家開的啊,我都跟人家醫生約好了,彆瞎吵吵了,我說哪天就哪天!”中氣十足的女聲從手機裡傳出,於白瞬間僵住,心在胸口處咯噔一下,第一時間抬頭看傅煙的反應,對方也正在看她,兩人對視的霎那於白手一軟,手機翻身墜落。於白伸手去撈,沒撈到,也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響聲,眼睛向下一瞥。傅煙把手機穩穩當當地按在手裡,放回到她手心,唇邊若隱若現出今天的第一抹笑意,張口問道:“是要去醫院複健嗎?”於白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扔進桌鬥,點頭道:“嗯,對,那個……”想了想又擺手補充道:“這個是我親戚家的阿姨,脾氣比較暴躁,總是莫名其妙的,”又不斷強調:“我跟她不熟的。”傅煙看她麵上一派無辜,慌忙證明二人間的關係,想起剛才在手機屏幕上瞥見的聯係人稱呼,壓了壓快要湧出嘴角的笑意:“嗯,不熟。”醫院“很好,恢複得不錯,這段時間就是骨折最後的愈合時期,一定要注意加強傷肢關節的活動鍛煉,關節能恢複正常的活動範圍的時候,就可以試著不用再拄拐了。”“一會兒就可以在醫院先把石膏給拆了。”“等等,醫生。”齊心坐在醫生正對麵,她上午把飯店交給了經理,自己帶著學校放假的於安妮一塊來給於白做複查:“您上回說的物理器械治療還用不用做啊?不是說那種機器恢複得更快嗎?”於白露著小腿靠在裡麵的臨時病床上晃著完好的另一條腿,百無聊賴地聽著,右手搭在於安妮細嫩的脖頸處,時不時摩挲指尖手感很好的肌膚。醫生答道:“不是的,物理治療隻是被動訓練,於白做過了兩次,以她現在的恢複情況,主動訓練更能促進血液循環,預防血栓的形成。”齊心點頭道:“好,謝謝醫生,那我們就先去複健室了。”這家醫院有一間專門的複健室,裡麵有各式各樣的器械來幫助病人鍛煉關節,做恢複訓練,於白先按照醫生教的動作活動小腿,隻是簡單的小腿拉伸彎曲帶動膝部的恢複,做起來容易,卻也枯燥,所以於白分了很多心神來聽著齊心和小混血毫無營養的對話。“齊阿姨,醫生叔叔說的血栓是什麼意思啊?姐姐血裡會不會有那種東西啊?”於安妮拿了於白靠在牆邊的拐杖自己找了片空地拄著玩,一點不覺得無聊。齊心摸摸她一頭柔順的金發:“血栓啊,就是受傷的地方出血,然後血液就在受損的血管裡流動得變慢了,這時候如果你還老不活動受傷的地方的話,就會形成血凝塊,這個血液裡的腫塊就叫血栓了。”“啊!那姐姐絕對不會有血栓了!”“你姐姐當然不會有了,彆說沒受傷了,她就算變成個植物人都忍不住不動的!”“嗬嗬哈哈哈哈。”於白在這一大一小和諧的笑聲中翻了個白眼。然後換了個項目,在一旁的平行單杠上開始試著練習走路,腳尖試著重新點地時,於安妮噠噠跑了過來:“姐姐姐姐,要不要妮妮來幫你?”於白雙手撐在單杠兩端,掃了眼她仰著的殷勤笑臉和剛過她膝蓋不多的身量,並沒有因為小混血的話停下腳步:“不用,你幫不上忙。”“哦,那好吧。”於安妮的眼神瞬間委屈起來。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不該給姐姐添麻煩。齊心坐在休息椅上玩手機,聽見二人的對話失笑,在旁邊喊了一嗓子:“妮妮!回阿姨這裡來,省得你姐姐待會兒急了對你動粗!”於安妮回頭反駁道:“阿姨你彆亂說,姐姐才不會對我動粗呢!”齊心看了眼一心忙著走路的於白,笑著聳了聳肩,繼續低頭看起手機。於白瞄了一眼小混血回頭大喊時的金色發旋兒,顫顫巍巍像個剛冒出頭的小蘑菇頭,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掌搭在那顆小腦袋上麵,胡亂摸了一把,小孩子的發質又光又滑,意料之中的手感不錯。於安妮回頭,眼睛亮晶晶的:“姐姐,有什麼事嗎?”於白摸到了發根也沒撒手,淡淡地吩咐道:那你去給我倒杯水來。於安妮的眼角一揚,眉飛色舞地應聲道:“好呀好呀,姐姐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細軟的發絲從指間溜走,於白摩挲了下指腹,有點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於白隻請了上午的假,做完康複訓練後跟醫生約好下次的時間直接拐來了學校,於白到的時候還不到1點。一瘸一拐路過圍牆的時候不禁懷念起自己輝煌的從前,高一時中午不想吃食堂的飯,時常翻牆跑出去找地方,尤其是夏天的時候,教室裡沒有空調,全靠四個風扇支撐一個屋子裡50多個人,於白在外麵吃完飯就找一家奶茶店隨便要一杯水一坐一中午蹭空調。北華高中是全日製學校,白天一般限製學生出門的,晚上除了走讀生可以回家之外,住宿生也是不允許隨意出學校的。教導主任經常大中午也不休息,沒事就愛往這邊逮人。於白被他逮到過好幾次,有一回差點騎到他脖子上,但大多數的時候她腿腳快,教導主任往往剛看到一個虛影,於白就竄進教學樓了。靜謐的午後,班裡靜悄悄的,溫度沒有很高,陽光卻很刺眼,射入教室的熾熱光線被深藍色的窗簾遮擋,露出片片不規律的光斑。唯有窗台被曬得滾燙,獨自承受炙烤,留給室內一席涼意。大部分同學都趴在桌上,頭上蓋著校服午睡。於白回到自己的座位,發現傅煙也趴在桌子上睡覺,他睡得很安逸,身上隻穿著一件暗紅色的長袖T恤,後背兩側的肩胛骨突出,在衣衫外撐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像是蝴蝶流連花叢時翩翩起舞的翅膀。於白扯下拉鏈,脫下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兩隻手先抓著校服領子和拉鏈兒的四個角。輕輕地抓著領子慢慢地順著傅煙的後背往下給他披上校服,最後把手心的拉鏈也放在兩側,小心地避開了拉鏈與椅凳的接觸,從頭至尾沒有弄出一絲聲響。於白心裡不可名狀的雀躍,第一次看著傅煙這樣毫無防備地坐在自己身側,少了清醒時的沉穩冷靜。於白坐回自己的座位,動作迅速而悄無聲息,她害怕蝴蝶不經意間就飛走了。她也學著傅煙睡覺的姿勢,兩隻手背交疊橫放在課桌,左臉側貼在手背上,朝向他的方向,視線落在他的臉龐。眼神中的光芒比窗外被遮住的光線還熾烈,仿佛變成了一朵綻放的花,對著蝴蝶的方向,花瓣一躲一閃時輕輕地掃過,蝴蝶的纖細而茂密的睫毛,筆直的鼻梁,淺粉色的嘴唇,線條優越的下頜。可惜的是蝴蝶明亮迷人的眼睛閉上了,他下垂的睫毛被窗外的微風吹得輕輕發顫。於白都舍不得眨眼,怕驚醒安睡的蝴蝶。於白心裡蠢蠢欲動,腦子裡閃過一個想法,身體跟隨著大腦,迅疾又不受控製地呼應著那個想法她的胳膊肘輕而又輕地向傅煙的左手臂挨過去,當她終於碰到傅煙微微發涼的皮膚時,滿足地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喟歎。早點回來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