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臉都皺成一團了,明明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可傅煙恰是從其中感覺出小姑娘的可憐無助。他的拇指輕輕撫了撫她的眼角,聲音變得更低了些,耐心溫聲道:“好了好了,如果你不想做的話可以先不做,你要是想做的話,你不會做的我都可以教你,不用著急,我們慢慢來。”他說話的語氣溫柔得太過惑人,眼睛像是包攬了能容萬物的深海般靜謐地注視著她,好像她可以將任何事情傾訴予他,都不會在其中掀起一絲詫異的漣漪。於白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眼睛緩慢地轉動著,思考的樣子似乎是在回憶,緩緩開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就是小學的時候,我也不太清了,當時好像數學講到關於圖形的章節,講完之後老師就發了一張試卷給我們做,那上麵一共十道題,一道題十分,滿分是100分,我……我當時還是挺認真學習的。那張卷子我特彆認真的做了,為了把字寫好看,我寫得很慢,然後把格式也都弄得特彆整齊,我當時真的是特認真的做完了,還檢查了一遍,但是……”後腰漸漸消弭的疼痛也卷土重來,她右手握拳抵在了腰上,想緩解一下,嗓子突然啞了,她咬著牙根說話的模樣看起來懊惱得不行:“但是,就是很差,我隻考了十分,就做對了第一道題,然後……老師還把班上倒數幾名的人分數都念出來了,這也沒什麼啊,我就是挺差的啊,然後我就上課的時候按照她講的全改完了…………等到下課的時候,我們都排著隊等著老師批改嘛,她,她就,她一拿到我的卷子就,就給我揉成一團扔地上了,還好我反應快接住了,接著她就說話挺難聽的……”於白撓了撓後腦勺:“就,現在想想,那些話也沒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就特彆受不了……”她停住話音後又想為自己辯解:“而且我也不是一碰到圖形的就不做,隻是有的小考試沒必要,我就不想做了,不過以後我會做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說的很亂,斷斷續續的,邏輯也不嚴密,但傅煙還是從這隻言片語當中拚湊出了那時的場景。一個上著小學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那麼想要在老師麵前好好表現的一顆心被對方碾得一塌糊塗。即使到現在能夠坦白地講出口,但心裡隨著時間遞進而愈合的創傷還是會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所以她才抵觸立體幾何……於白說著說著就覺得自己怎麼變得這麼矯情,一點兒事也要羅裡吧嗦說一大堆。連看也不敢看對麵的傅煙一眼,隻覺得臉燒紅了一片,燙的她想鑽進地縫裡。慌不擇路之下,直接就著傅煙近在咫尺的手臂把臉埋了下去,嚴絲合縫地擋住。一時間鼻息裡撲麵而來的是校服的皂角清香混合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微涼乾燥的袖子麵料貼在臉頰上無形之中給她的暈著熱氣的臉降著溫。她的小腦袋一下子衝過來,傅煙一時不察,隻得順著她的力道將左手手臂緩緩放在了大腿上,右手浮在半空中。低垂下頭看著她烏黑的發絲,身子僵硬了半晌,末了慢慢地將手掌覆了上去,拇指摩挲著掌下的發絲以示安慰。知道小姑娘這是不好意思了,也不去催她起身,安靜地等她自己緩過來。“鈴鈴鈴——”鈴聲一響,大課間結束了,做課間操的同學們烏央烏央地走回了教學樓,樓道裡或遠或近地傳來了不大不小的交談聲。於白聽見了外麵的聲音也不再鵪鶉似的團著了,終於肯起身坐直身子對著傅煙,貌似正常地問道:“下節課什麼課啊?”傅煙帶有目的性的視線在她的眼角轉了一圈,乾的,也不紅。還好沒哭。“曆史課。”“哦。”於白轉過身體習慣性地想把那個恐龍模型拿出來,卻摸到了一層又一層的卷子,手指頓了下,將它們掏了出來,僵著臉抽著嘴角問道:“這是………”傅煙微微一笑:“這是你走的這幾天老師發下來的,我給你挑了幾張,剩下的都是適合你做的題。”於白現在的學習還在夯實基礎,處於緩慢上升期,過難的題目對她來說沒必要。“哦,好的。”於白默默地將它們又送了進去。“要全做完啊?”傅煙補充道。“當然了。”說著話手裡不小心撕下了卷子的一角。教室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葉格格帶著猖狂的笑聲也從教室門口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教室後麵的於白,瞬間激動地不能自已,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上去,就要抱住她,大喊道:“小白哥!”於白聽見這聲音一機靈,條件反射地壓住眉,迅速地抬起手掌,死死的摁住了她的腦袋控製住她不斷撲騰的動作,眼裡是不加掩飾的嫌棄:“你怎麼不叫和平鴿?”葉格格被她摁著腦袋撲不過去,索性站了起來,怨憤道:“幾天不見你完全不想念我嗎於白?!”於白的眼睛飄向了窗戶外麵的樹乾,懶懶地回應道:“想啊,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傅煙彎起嘴角,對照著桌麵的試卷的題號在寫著便利貼。“你變了,變得好有文化。”葉格格反省起自己的語文水平。吳乾也走了進來,拿起桌上的水杯去接水,途中插嘴道:“還以為自己學富五車哪!”葉格格齜著牙凶狠道:“吳乾,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是昨天早飯還欠我5塊錢!”吳乾握著水杯站在窗台邊喝水,保證自己與她保持一個安全的警戒距離。以便隨時逃跑,然後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張著嘴猙獰道:“天哪,葉格格,這一定是你說過的最假的客套話了,你怎麼可能會忘?!從昨天下了早讀開始你就開始一直明示暗示我了一整天了好嗎!”葉格格明顯不打算繼續聽下去了,擼了擼袖子就要走過去抓他。吳乾預知危機的意識早就被訓練出來了,在她嘴往下一撇的時候,腿就已經跟著抬了起來,從教室後麵拐向另一條過道:“我說錯了嗎,你明明睜開眼是那些錢,閉上眼還是那些錢,你看天是錢,看我,我就是錢,你這份思念一刻都沒有斷過吧!”葉格格咬牙切齒地追著打他:“你給我閉嘴!這就是你不還錢的理由嗎?!”兩人在教室裡繞來繞去,圍著課桌椅打鬨成一團。每周五的最後一節課開班會,這次也不例外。陳生抱著兩袋子彩紙走進教室,班長已經在多媒體上放好了幻燈片的第一頁。主題明晃晃的幾個紅色大字——放飛理想,成就高考。他衝童初霜招了招手,把彩紙遞了過去,對著全班說道:“聽著啊,這個彩紙每人一張,每個人在上麵寫上你理想的大學和專業,再加上一句座右銘,至於其他該怎麼畫畫裝飾還是折成各種形狀就看你們自己了,最後弄好了就貼到後黑板畫的那棵樹上。”說著看見有幾個男生一拿到彩紙就給沒見過似的在上麵大刀闊斧地胡亂塗鴉,指著後麵道:“那什麼,我在添一句啊,這可是要認認真真寫的,就寫給你自己看,彆在那裡跟個土包子似的瞎整!”於白是最後一排,沒有選擇,傳到手裡的是一張綠色的彩紙,習慣性地瞄了眼傅煙的,是一張粉色的彩紙。前排的葉格格已經開始揪著吳乾的耳朵壓榨民脂民膏,她手裡拿到的是一張紅色,非要換人家手裡的藍色,說什麼顯得成熟穩重。於白興致缺缺,撐著腦袋把手裡的綠色彩紙撇到一邊,餘光裡的綠色有點晃眼,她驀地眼神一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嘴角淺淺露出笑意,立馬坐正身體拿起一邊的彩紙開始翻轉折疊她的手不巧,差不多鼓搗了一分多鐘,一隻小巧粗糙的帽子才立在手中成了形。於白端詳著手裡的小帽子抿著嘴角壓住笑意,對著右邊叫了一聲:“傅煙!”傅煙一直在看著手裡的彩紙愣神,他確實不知道該寫些什麼,能寫些什麼,他仿佛沉浸在一股情緒裡出不來,驀地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茫然地偏過頭。隻見於白舉著手裡的小綠帽子在他轉過來的一瞬間扣到了自己的頭上,眼睛彎成了一道頗具弧度的月牙。月牙間鑲嵌著一顆靈動四溢仿佛成了精的黑紫葡萄,目光注視著他一錯不錯,閃爍的細碎星光仿佛葡萄上的清晨露珠般晶瑩透亮。咧著嘴齜著牙露出大大的笑容,連平常右側臉頰上不太明顯的小梨渦也跟著顯現。傅煙愣在當場,隨後噗嗤一聲笑出來,霎時擺脫了方才那股難以名狀的情緒,眼前的一幕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暴躁的小同桌折了個綠帽子戴到自己頭上。前桌的葉格格聽見笑聲轉過頭:“你們在笑什麼?”難道是她剛才修理吳乾的行為太過粗魯了?不淑女了?看起來很好笑?於白反應十分迅速,飛快地在那一刹那把綠帽子摘了下來,恢複到了往日的麵無表情,手掌抵在脖頸上不太爽地回道:“你沒發現老師在看後麵嗎,不要總是回頭吸引他的注意力。”“啊?”葉格格看了眼站在講台正全神貫注玩著手機的陳生,狐疑的目光在身後的兩人身上轉了一周,沒發現有什麼不對。於白歪著腦袋一隻手擺弄玩著手裡的恐龍模型,傅煙趴在桌上盯著手裡的粉色彩紙一直在笑。最終還是納悶地轉了回去,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