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米色的小熊窗簾被嚴嚴實實地拉上,任憑月色明亮皎皎,也隻能在上麵徒留一層淺淺的陰影,窗外的風景是樹影綽綽,風聲蕭蕭,而室內則是一片靜謐安適。於白雙手交叉在腦後,躺在這張圓形小床上,腦袋下麵枕著一個hellokitty的毛絨玩具充當枕頭。周圍還布滿了各樣的玩偶來跟她搶地方睡覺,無語地看著頭頂天花板上散發著金色光芒的星星燈。因為小混血第一天來住新地方,齊心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人家還未說出口的獨自一人睡覺的害怕,把於白轟到了客房來陪睡。這些亂七八糟的玩具和兒童床於白都忍了,可是即使是這樣還是有個不知死活的小混血在自己的被窩裡亂動。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偷偷摸摸地伸著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試探地要伸進於白的被子裡來。才僅僅隻進了半隻腳丫,於白便立刻“嘖”了一聲,冷聲道:“於安妮,不睡就給我睡沙發去。”黑暗裡於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光憑想象就能知道她是怎樣一副委屈得可憐兮兮的樣子。果然不一會兒這小混血就開始撒嬌:“姐姐,人家害怕,想跟你一個被子睡好不好?”於白不等她說完直接拒絕:“不好。”過了半晌,身邊也沒發出半點聲音,估計是放棄掙紮老實睡覺去了,於白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可是好景不長,不一會兒旁邊的被子裡就傳出壓抑的嗚嗚抽泣聲,聲音小小的,潤潤的,還自以為蒙住被子就能不發出聲音。於白斂著眉,聽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下去,暗歎一口氣,掀開被子:“進來吧。”抽泣聲戛然而止,小混血滾了兩滾,鑽進了她的被子,還得寸進尺手腳並用地纏在了她的身上,臉蛋上的軟肉順勢而上貼在了她的頸側,還帶著幾分哭腔的軟音響起,含著喜滋滋的笑意:“姐姐,你真好。”於白無奈地閉上眼,把小混血往身上摟了摟:“好了,睡吧。”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小混血對她的態度就讓於白早有所感,她的麵相凶,態度又冷,不熱情也不喜歡交流,並不是小孩子喜歡的類型。而這個小混血在第一麵就表現出了對她本能般的難以言說的依賴與喜愛。她心裡一直回避卻也不得不承認,於振升在這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下午接小混血放學時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話又一次回響在腦海中。“姐姐,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裡跟我和爸爸一起吃一次飯呢?爸爸好像總是想你。你不知道爸爸的書房裡有一麵牆專門用來貼你的照片,還有一個玻璃櫃裡麵都是你的獎杯。”“自從我和爸爸住在一起以後,他總是跟我說姐姐以前比賽的事,他說你八歲的時候就拿了少年組的冠軍,姐姐,你真的這麼厲害嗎?”“哦,對了,爸爸還告訴我,姐姐就是看起來凶,其實心特彆軟,而且啊…………”於白閉上眼,為什麼要跟自己另一個女兒說這些呢…………周一一早,清晨的陽光從窗簾下麵的空隙中淺淺流瀉出來,在雪白的被子邊緣留下一團光影。床頭櫃的夾縫中不斷響著“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音,正在熟睡的兩人聞所未聞,直到終於有一人受不了時,忽然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摁下了鬨鐘,房間清淨了下來。於白眯縫著眼瞧了瞧窗外,把鬨鐘拿過看了眼時間——6:15,她推了推枕在她另一條胳膊上,趴在她肚子上睡得正香的於安妮,早晨的聲音乾澀發啞:“哎!於安妮,醒醒。”周末這兩天晚上於白睡覺累得要命,這小混血擺明了是拿她當床睡。於安妮嚶嚀著回道:“嗯……再睡會兒吧姐姐……”聲音是慢慢的困意與應付。於白把身上的一團撇向一邊,起身已經下了床,拉開窗簾,讓窗外的陽光直接照射進來,灑下一片刺眼的光亮。她轉身看了一眼,刺眼的陽光對她沒起任何作用,小混血已經又昏睡過去,清了清嗓子,不耐地催促道:“快點的,於安妮,今天可是禮拜一,咱倆都得上學。”此話一出,被子裡的一團又重新擁有了意識,終於動了動,從裡麵滾出一個金色的亂蓬蓬的小腦袋,迷蒙著雙眼坐了起來。兩人在樓下早點攤隨便吃了點飯,於白將於安妮先送到了學校,自己順著另一個方向拐去北華。萬河小學左拐是一條林蔭道,道路兩旁是隨處可見的行道樹,線條粗硬,碗口寬的褐色樹乾均勻筆直地向上生長出如蓋綠茵,像一條通往未知的綠色軌道。零零散散的行人穿梭於其中,斑斑駁駁的光點從藍如綢緞的天空中灑下,落在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他的身姿很端正,身形瘦削,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背著方形的複古牛皮雙肩包,在前麵不遠處維持著適中的步速向前走著。是傅煙。於白是從他的書包認出人來的。於白用力蹬了幾次踏板,騎快追上他,等到他身邊猛地捏閘刹車停了下來,叫道:“傅煙!”傅煙聽見聲音後側過頭,看見是自己許久不見的暴躁小同桌。剛剛重新回到校園裡的不真實感被於白青春飛揚的熟悉叫聲取代,驚訝道:“你怎麼會在這裡?”於白坐在車上,單腳撐住地麵:“我送妹妹上學經過,你每天早上都走這條道啊?”“嗯,我家就在這條道後麵,從前麵的小學穿過去就是。”傅煙轉了過來,對著於白指了指後麵的方向。算算日子,傅煙沒來上學快一個禮拜了,於白趁他指路的時候打量著多日不見的同桌。他的氣色好像變得稍微好了一些,精神氣也足了一些,隨後下意識地察看他的手背,被隱藏在校服寬大的衣袖裡。不知道會不會有新的針孔,雖然是夏天,但他還總是常穿著校服外套。於白大拇指翹起,利落地向後車座指了指,爽快地提議道:“上車,我送你。”傅煙搖頭道:“不用了,就剩一條街,也不遠了,我自己走……”於白懶得聽他那些客氣話,扯住他的胳膊用了點力氣把人拉到車座上:“哎呀!行啦,是不是同桌啊,送你一趟怎麼了?”還是這麼霸道。傅煙一時不察,被她的蠻力扯著側坐到車座上,知道拗不過她,暗歎口氣:“那也得是我帶你吧。”說著要起身扶住車把。“用不著!你還沒我妹妹重呢。”於白捉住他的手腕,又把人按回到座位上。趁人不備,腿腳麻利地踩上踏板徑直把車騎了出去,騎出去老遠後還在街上回蕩著她得逞的喊聲:“坐穩了啊,走嘍!”傅煙坐在後座上,被自行車帶來的引力使身體慣性地往前衝,左手為了維持平衡不小心虛扶住了她的腰。隻扶了一下便立即把手放下握住了車座下麵的豎杆上,聽到她孩子氣的叫喊聲,無奈地搖頭。於白騎著單車,感受著後座傳來的重量,嘴裡情不自禁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徐徐的微風吹拂過臉頰,斑駁的光點落在她漆黑的瞳孔裡,照出一片自得其樂的愉悅倒影。晨起的風不冷不熱,吹在赤裸的胳膊上帶來陣陣的清涼。細碎的陽光也隨著樹葉間的空隙落在身上帶來淺淺的暖意,以往常見的樹木道路也變成了風景,這條綠色的軌道前方的路還很長,於白無端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正當她眯起眼感受時,後座傳來的聲音落到耳畔:“三角函數和與差的公式還記得嗎?”於白突然迷茫了:“啊?”傅煙向右歪著頭,看著於白的側臉,讓自己的聲音傳達得更清晰,認真地重新複述了一遍:“三角函數,變形公式裡的和與差公式……”於白這回不得不聽清楚了,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方才眼底的怡然自得悉數散去,隻剩下陰魂不散莫名又圍繞在腦海裡的一個個公式轉著圈:“cos(α+β)=cosα·cosβ-sinα·sinβ,cos(α-β)=cosα·cosβ+sinα·sinβ………“傅煙點點頭,唇角彎起欣慰的弧度:“可算記住了,每回做大題你總要翻公式,那二倍角公式呢?”於白生無可戀地回道:“sin(2α)=2sinα·cosα=2/(tanα+cotα),cos(2α)=cos^2(α)-sin^2(α)……”腳下不禁加快了速度蹬著踏板。就這樣在於白終於把車騎到校門口時,兩人把三角函數所有公式全部捋了一遍。正好路過正要走進校門口的鄭柯。於白騎著車的時候隻看了他一眼便遵從本心,伸腿在他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鄭柯被踹得一個趔趄,身體慣性地向前跑了幾步,惡狠狠地大聲喊道:“誰啊?!誰敢踹我?!”於白先前心中的鬱結之氣稍微散去了些,心中冷哼了一聲,踹你怎麼了,踹你還需要挑日子嗎?要不是看後車座還有人,還真想衝他比一個中指再走。鄭柯抬眼時視野裡隻剩寫了傅煙坐在後車座歉意的一笑,和正背對著他騎車遠去的無比囂張欠揍的背影。傅煙拉了拉她腰間校服短袖的衣角,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抿緊了唇。於白感受到腰間的拉扯回頭看了看,傅煙看著周邊的風景沒什麼反應,順嘴解釋了一句:“我沒故意找茬兒,上回運動會就是他把我椅子弄倒的。”隻字不提剛才自己突如其來的使壞全憑一時興起。反正他們經常互相傷害,理由並不難找。“嗯,我隻是怕你和你師弟的關係……”於白瞬間明白了他的憂慮:“哎!那沒事的,放心吧。”他倆經常是這樣,她反正是從來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過,鄭柯應該比她心還大……“嗯。”雖然轉來這所學校之前,他有一段時間很久沒接觸過學校,卻也大約能感覺到出來這種同學間的打打鬨鬨是興之所至,所以方才隻是想了一瞬便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