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甲狀腺癌早期因為其治愈率高、術後影響生活程度低,被稱為“被逐出癌症隊伍”的癌症之一,但對於普通人而言終究是談癌色變。那一晚岑賀和許鳶就這樣摟著,在床上聊了許多,包括術前、手術中和術後的各種問題。學曆文憑說出去能嚇死人的許鳶,第一次百度治病,差點沒被百度上的話嚇得險些又落淚,還是岑賀好說歹說同她講這些都不可信,信網絡郎中不如好好和紀同磊聊聊——雖然他隻是個骨科醫生。許鳶一聽,立馬欣然接受,奪過了岑賀的手機,也不管是不是深夜,約了紀同磊擇日吃飯。接到電話的紀同磊還在夢鄉裡,大半夜看到好友的電話瞌睡醒了一半:“你和許鳶說了嗎?她是不是要離婚?不要緊,我知道她是這種人,你放心,好哥們我是不會放棄你的……”紀同磊實在是太擔心岑賀的境遇了。因此在看到他電話的一瞬,內心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疑心好友是因為在許鳶那處碰了壁,所以來兄弟這兒找找溫暖。可他萬萬沒想到電話那頭默了默後傳來了一個幽幽的女聲。“紀同磊。”這會兒,紀同磊的另一半瞌睡也醒了。竟然是許鳶!是許鳶拿著岑賀的電話給他打了電話!等到對麵那人也沒計較他剛說的話,直接約了他明天吃飯後,紀同磊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許鳶好像真不在意岑賀得了病?——原本隻是兩個人的相約,耐不住岑賀反複地詢問,這段時間本就對岑賀心軟,出門前的許鳶終究還是讓岑賀一起同行。遲到了一會兒的紀同磊看著咖啡廳對麵坐在沙發挨得緊緊的兩個人有些無語:“不是說好了就一人請我吃飯麼?”當時許鳶打的名號可半點沒提岑賀,隻說是兩人太久未見一起吃個飯,他當然心知肚明許鳶是想單獨見他聊聊岑賀的病情,可沒想到岑賀竟然黏了上來。岑賀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說話,但話語已經儘在眼神裡。紀同磊自然了解好友未儘的意思,有些憤懣:“我又不會欺負你老婆!”岑賀是擔心紀同磊因為之前許鳶和他分手七年,又不聲不響地和他結婚的事記恨上了許鳶——畢竟他們倆真的因為自己長達七年沒有聯係過。被紀同磊點明了,許鳶倒真的沒負擔地笑了出來:“你也不見得欺負得了我。”還在讀大學時,紀同磊和許鳶就常常鬥嘴,但戰況大多都是許鳶占優,常常是紀同磊被氣得跳腳,許鳶還好整以暇地環肩看著他,而一旁的岑賀就笑得坦然看著自己的好友和女朋友爭執。或許過去真是一劑最好的良藥,之前還彌漫在三人之間淡淡的尷尬和因病情而產生的苦澀就此煙消雲散了。“病曆報告我已經詳細看過了,也詢問了一下我們院裡的專家,”紀同磊捏著那份診斷書看著對麵的兩人,終於說到了正題上,“問題不大,甲狀腺癌也分很多種,PTC算是其中最輕微最好治的一種,又是早期,做個手術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手術有什麼風險麼?”許鳶還是很緊張,遇到這件事,她半點不能掉以輕心。紀同磊無奈地笑笑:“畢竟是手術,要在身上動刀子的事不會有什麼百分百把握的,術後也要看擴散情況和恢複情況。”許鳶的眉眼漸漸垂了下來。她早該知道的,其實事情沒有那樣簡單和輕鬆。“不過許鳶你應該放輕鬆一點,這家夥運氣好得很,”在許鳶麵前,紀同磊不得不往好處說,“畢竟好幾年沒見他聯係過我走什麼後門,一找我就是做全身檢查,而且還真查出了什麼毛病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許鳶點點頭。所幸岑賀的病發現得早。岑賀得到眼神的示意,站起身來,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許鳶的肩上:“我去點單,你想喝什麼?”許鳶沒胃口,敷衍說了句隨意,岑賀轉身就要走。紀同磊急了,他是有意支開岑賀,可也沒想自己的好友有了老婆以後就這樣忽視他啊。“你怎麼不問問我要喝點什麼?”紀同磊陰陽怪氣地問。岑賀正離開位置,聞言,插著兜回頭答:“摩卡雙糖。”十幾年不變的口味。紀同磊不說話,隻因岑賀說得一點不錯。他這個好友便是如此了。不愛言語,卻從來都把身邊的每一個重視的人不言不語裡放在心坎裡。等到岑賀借故離開後,剩下兩人才得到機會能夠好好聊聊。沒了岑賀這個潤滑劑在期間穿針引線,又因為直麵許鳶,紀同磊多少有點不自在,不敢去看她:“你都知道了吧?”“知道什麼了?”許鳶淡定問。“知道我跟岑賀編排你的那些話。”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自私冷漠,自以為是。後麵這些,他沒好意思說出來。許鳶笑了:“不怎麼知道,”她頓了頓,“但想想也能知道。”雖然當年是岑賀不告而彆,但知情人從兩人那場爭吵和隨後遠走高飛、分道揚鑣的兩人狀態多少能猜測到兩人分手的前因後果,又何況是岑賀的好友。紀同磊歎口氣搖頭:“我是說岑賀的病。我以為,以為你知道了以後會和他離婚來著。”許鳶沒說話,雙手擱在桌上不斷相互摩挲著。沒人覺得她會留下,包括岑賀。“不過說真的,我還是挺意外的,畢竟以我對你的了解,遇到這種事隻怕是避之不及了吧。”到底是已經說開了,紀同磊也沒再話裡留餘地。“做我們這一行的,看過太多類似的事。那話怎麼說來著?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隻是夫妻,大難臨頭也許就各自飛了。這些年經曆了太多,其實也能理解你當時的做法,你的家庭……”他頓了頓,看到許鳶審視的眼神立馬慌張地擺了擺手,“不是岑賀說的啊,是你和他分手之後學校裡早就流傳的。”許鳶垂下頭,看著大理石桌麵:“我沒想怪你。這本來就是事實。”像她這種家庭出來的,早就習慣了自私。她怪不了彆人覺得她是個利己主義者。“不過既然你現在有了這個選擇,我還是很感謝你的,為岑賀,也為你,”紀同磊朝她伸出手來,“說起來咱倆這麼多年來雖然都在魔都卻沒見過,現在還是好好重新認識一下吧。”許鳶看了一眼他伸出來的手,握住。餘光裡有一個穿著黑色大衣、身形高大瘦削的人已經朝他們這桌走來。紀同磊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說:“你知道岑賀這段時間和家裡的關係不好吧?他問家裡要了錢買房跟你結婚,但他家不同意,好像是他父母後來托人去學校查到了你們當初的關係,對你有點意見。”何止是有意見?是已經找上門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了。“但我猜岑賀肯定沒跟家裡說自己的病。我覺得老人家還是應該有知情權的,這不,快過年了麼?你還是勸勸他,回家看看,也在兩個老人麵前刷刷印象分,雖說日子是你們兩個人過的,但兩個成年人了鬨得都無家可歸了,多難受啊。”岑賀已然走進,看著已經在絮絮叨叨個不停的紀同磊皺了皺眉,把手中的咖啡放下:“我怎麼不記得你當時參加了辯論社?”“嗯?”紀同磊困惑。“在我老婆麵前囉嗦個不停,還說不會欺負我老婆呢。”岑賀說。三人都笑了。——咖啡沒喝多久紀同磊就接了醫院的電話,急急忙忙地趕了回去,兩人在咖啡廳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回家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上去做一對宅夫宅妻的好。甫一推開玻璃門,許鳶就眼尖地發現天空中灑落的如同柳絮一般的雪花。“下雪了啊?”她感歎了一句。岑賀早有預見,撐開了黑色的大傘。但許鳶卻輕輕地按下了他的動作。岑賀立馬了然,右手環繞過她的肩膀,遮上她的頭頂,帶著她,兩人朝外走去。大街上到處都是打傘的人,亦有在雪裡快步走著的人,隻是沒有像他們這樣從容地拎著傘卻又不打,隻是默默地走在雪裡的人。像還年輕的大學生似的,兩個人鬨著,也不嫌幼稚。雪花撲簌落在肩頭,發絲上,睫毛上,化作雪水。天地之間,白茫茫的一片,好似一片白幕之間其他顏色都生動鮮活了起來。許鳶看著不遠處高高掛起的彩燈和隨處可見的“新年快樂”,後知後覺今天竟然是新的一年。她站定了身子,小聲歎了句:“瑞雪兆豐年。”隻願這雪下的新年,是更為平安順遂的一年。岑賀沒聽清,微微俯身,問:“什麼?”許鳶搖了搖頭:“沒什麼。”又想到剛才紀同磊說的那些話,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過兩天我們回家看看吧?”岑賀亦停下了腳步,他的大衣兜裡還放著許鳶的手,他用力地握了握,那人臉上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的異常,隻是一如既往地認真。岑賀當然注意到了她剛才看著街上的張燈結彩微微失神的模樣。隻消一刻,他重新撐開傘,替許鳶拂落身上的雪花,將她摟得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