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醒後沒躺多久許鳶就已經掙紮著從被窩裡爬起來。悉悉索索的動作聲驚醒了本就淺眠的岑賀。“還去上班?”他看著雙眼仍舊紅腫著的人說。許鳶正披上棉絨的居家外套,看著已亮的天色說:“當然要去,”她笑笑,“不去,就不是我了。”她的眼睛雖然因為宿醉和流眼淚腫得老大,但眼睛裡的神色卻是岑賀早已經久違的神采飛揚,好像工作上的這些事沒有給她帶來半點困擾。“能自己解決?”岑賀問她。“當然,”長發被許鳶利落地高高盤起,紮成發髻,堆在腦後,“趕時間,我要先化個妝,先不跟你說了。”岑賀笑笑,看著胸有成竹的她信心滿滿。許鳶忙起來的時候動作極快,沒過多久她就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了梳妝台前。見她認真仔細地描著眉,岑賀倒也沒打擾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鏡子裡那個人。灰敗頹喪的臉色被一點點地遮住,紅腫的眼睛逐漸變得光亮有神,開裂的嘴唇被她摸上正紅色。正在抿唇之時,許鳶從鏡子裡瞥見了那個一直在看著自己的人。“你看我乾嘛?”雖說昨晚兩人算是多年以來第一次除了身體外後行的心靈上的“開誠布公”,但麵對岑賀這樣專注的眼神,她終歸有點扛不住,臉色微赧。岑賀沒回話,隻是走到她身後,替她將散落在肩頭的一絲碎發塞入盤發裡。許鳶也一動不動,任由他的動作,仿佛兩人對於這樣的親密早已經熟稔於心。“有事隨時找我。”岑賀突然說。許鳶仰起頭來,從下巴的角度看著他。男人堅毅的輪廓弧線讓人覺得很是心安。“鳶鳶,其實你可以更依靠我一點。”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許鳶覺得心被填得滿滿的,好似從今往後都不再會是一個人了。於是她彎了彎嘴角,答:“好。”——再怎麼收拾許鳶還是踩著點到了律所,於是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心照不宣的眾人偷偷摸摸的圍觀。前台小妹平日裡多受她的照顧,昨天眼睜睜地看著一臉慍色的許鳶提著東西匆匆離開,再後來她其他律師八卦說,星越這幾年的這位新晉女律師怕是這次要倒個大黴了。可現在,前台小妹看著許鳶愉快的臉色一時又陷入了迷茫之中。“許律早上好,”她欲言又止,“您……”她原想問許鳶的情況,可是話到嘴邊怎麼也開不了口,好像這是一句特彆戳人心肝的譏諷話似的。許鳶當然看出了她的遲疑,也明白她的苦心,心頭一暖。“沒事,我好著呢。”她大聲地說道,生怕坐在裡麵的人聽不見,眼神還故意地在裡麵的格子間逡巡了一番。果不其然,那些人一聽到她的聲音就立馬噤了聲。許鳶無所謂地笑笑。剛剛走到自己的工位準備坐下,周森的律助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來了。平日裡其實她倆關係並不對付,也不是許鳶多盛氣淩人,純粹是因為這個剛來沒多久的小姑娘不知怎麼的就看她不順眼,明麵上說話都夾槍帶棒,語帶諷刺,更不要提背地裡會說什麼話來埋汰她了。“許律,周律讓您上班了以後就趕緊去他辦公室一趟。”穿著OL裙的小姑娘畫著精致又美麗的妝,可再沒之前在她麵前的假裝的畏手畏腳,堂而皇之地一句硬邦邦的話就砸了下來。許鳶站在她的身前,穿上高跟鞋接近一米七五的身高秒殺了一眾女人,當然也包括了眼前這個小姑娘。這樣的身高在平時給她不知道增添了多少氣勢,即使在現在,許鳶也沒覺得半點心虛。她眯了眯眼,看著眼前這個明顯等著看好戲的人,聲音冷冷的:“知道了。”說罷,拿起文件便轉身要走。哪知道,高跟鞋剛邁出一步就被人叫了住。小姑娘絲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眼睛,明明勾著唇,笑意卻不達眼底:“許律,周律好像今天心情不大好……您看你要不給他倒杯咖啡讓他消消氣?”平時出於尊重,每每和周森談話時,許鳶總會順手給他沏上一杯咖啡。倒不是為了討好,隻不過是舉手之勞,體現自己的禮貌罷了。哪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在彆人的眼裡成了恭維和諂媚,甚至這位律助明裡暗裡諷刺她:不管犯了再大的錯,隻要你許鳶像從前一樣討好周森,他就會原諒你。可再大的氣昨晚已經發泄完,現在的許鳶是金槍不壞之身。聽到律助挑釁的話,她波瀾不驚,半點兒沒生氣。“那倒是不如你泡的咖啡滋味好。”許鳶扔下這句便轉頭離開。她曾在律所的廁所隔間裡聽到了隔間外盥洗台的聊天聲。是劉東越手下的律助和其他一年級律師在討論周森的這位新律助,比起這位,她們的段位顯然更低,語氣裡的酸意都快溢了出來。“誒!聽說周律很滿意他的新律助誒……”“哪能滿意呢,一個雙非學校出來的本科生,也不知道是哪家關係找上來攀到我們星越來的,周律怎麼可能滿意呢,難道是滿意她‘引以為豪’的泡咖啡手藝麼?”“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毒啊!”幾個人嬉笑成一團,絲毫沒注意到隔間有耳。當然,之後她們也八卦了許鳶,但此時此刻顯然她們談論的上一個對象更重要。“你!”律助自然也是知道這些風言風語的,聽到許鳶的話氣得臉都綠了,風度全無地用食指指著許鳶,隻差沒有破口大罵。可這時許鳶已經翩然離開。進門的時候周森恰好正在喝咖啡。看到這番情景,許鳶愣了一下,想到了剛才的話題,差點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周森看到她的表現,正疑心她是不是昨日經受的打擊太大刺激之下變得不正常了,遲疑了半刻想要叫醫生來給她看看,但許鳶很快就恢複了正色。她咳了咳,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公事公辦。這樣倔強要強,甚至說是若即若離的態度讓周森著迷。周森盯著許鳶看了很久,幾乎是不加掩飾自己眼神裡的貪戀,直到許鳶再度咳了咳將他的神智拉了回來。“周律。”許鳶微微欠了欠身,禮貌地打招呼。“嗯,”周森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聽起來很是悅耳,他看了一眼許鳶身後大開的門繼續道,“把門關上吧。”“我想不必了。”周森看著許鳶坦蕩的神色,半晌沒說話。以往就算許鳶百般不情願,在他的“提醒”下,她還是會把門掩上,隻是會故意地留一個縫隙。他其實一直都心知肚明她對自己的抗拒和疏離。她幾乎是竭儘全力在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無論是工作裡還是生活中。隻有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才會靠近那麼一點點,讓他嗅到她身上的芬芳。“許鳶,你知道今天我叫你來是想要乾什麼的嗎?”周森已經計劃好了,昨天他在那麼多人麵前狠狠地下了她的麵子,還暗示眾人這次年底的升職她可能沒戲了。他當然看得出來許鳶據理力爭時臉上的失望和憤懣,可是他仍舊是留有餘地的,隻要她一句話,不,或許隻要她的一個動作,一點靠近,他可以當之前的事情沒發生過。過了今天,許鳶走出這個辦公室,她仍舊是星越高級合夥人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也是星越周森律師的心頭好。周森計劃得很好,可他萬萬沒想到,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的許鳶竟然半點不虛。“周律,請稍等,我有一份資料想請你先過目。”許鳶笑笑,打斷了他的念想,將一份早已經打印準備好的資料遞給他。周森狐疑地接過來,卻在看到資料的一瞬,臉色微變。“你這是什麼意思?”“辭職。”許鳶乾脆道。“辭職?”周森把辭職信摔在桌上,第一次對著她語調高昂地質問,“你昨天一個人回家想了一夜就想了這件事?”儘管許鳶的妝畫得很好,可周森仍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眼底的青黑——這是她一夜未曾好眠的表現——興許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隻想著怎麼能留在星越。許鳶仍舊是無所謂地笑笑:“不是一個人回家的,也不是一個人想的,”她頓了頓,“我結婚了,周律,我老公一直陪著我呢。”周森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憤怒了:“胡鬨!”她提起自己的婚姻,分明是在對自己耀武揚威!“許鳶,你是個律師,你應該很清楚辭職是一個怎樣的流程,況且君蘭那邊的事情你和老梁的行為給我們律所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不是你和他一走了之就能輕易逃避這個責任的!”軟的不行,周森已經開口威脅。許鳶早有準備,她掀起摔在桌麵上的那張辭職信,信的內容共有兩頁,隻是周森看了一頁就把東西扔下,沒有注意到後麵的那份。“周律,剛才您或許太激動了一點,沒有注意到後麵這頁的內容,我建議您呢,好好、認真、仔細地讀一讀。”許鳶仍然微笑著,卻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將資料又謙卑地遞到周森眼前。周森頗為不耐煩地接了過來,隻肖一眼,他的臉色就更加的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