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實不似童話,並非用一句“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就能概括之後所有的劇情,對於許鳶來說更是如此。忙裡偷閒的她有時候幾乎都快忘了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除了偶爾不經意間瞥到自己重新戴上的那個戒指。到了年底,君蘭的案子幾乎所有細節都堆在了短時間要完成,這時許鳶也沒逞強,拉上了自己派係唯一比較頂用的老梁。兩人經常在公司裡忙得昏天暗地,有時候過了淩晨才走出公司的大門,對此許鳶早就已經習慣。隻是家裡的那個人似乎不太習慣。每次許鳶到家時,岑賀都還沒睡,那盞床頭的燈似乎像是永遠為她留著一樣,在黑夜裡莫名的讓人覺得心安。可她偏偏也是犟的人,總覺得兩人之間有結沒能解開,詞不達意,於是拒絕溝通,眼一閉陷入了黑暗裡就再也不說話。極少數的,也能察覺到自己慢慢陷入了睡意後,有人溫柔地從後麵攬住了她的腰,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腰窩處,似撫慰,似情深。這天,許鳶又在律所忙到了十二點。老梁因為家裡還有小孩,早就已經回家加班,剩下她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捧著杯咖啡,勉強續命。正當她眼前的數字開始變得模糊的時候,忽然眼前橫過一隻大手,食指彎曲地敲了敲桌麵。許鳶抬頭,周森正站在她的麵前。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細條紋的西裝,或許是因為要走了,外麵還披著一件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深灰色羊毛大衣,伸出來的右手袖子往上抬,露出精致的、鑲嵌著細鑽的腕表。“還沒下班?”周森問道。“嗯,這邊有些數據有點麻煩。”許鳶據實以道。君蘭雖是新起之秀,但具體賬目上的問題卻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總覺得有根線沒理清楚似的,因此儘調報告也拖著遲遲沒有下筆。“哪裡?”周森彎下腰來,一手撐在她的工位上,一手撐在她的辦公椅扶手上,俯身下來看桌上的文件。北非雪鬆的陽剛氣息極具有侵略性,很快就縈繞在許鳶的鼻間。許是這香味實在太濃,她被熬夜折磨得有些遲鈍地大腦也後知後覺地反應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緊。周森幾乎是強製性地將人圈在了自己的懷裡,渾厚低沉的聲音就響在她的耳畔,呼出的熱氣撲在她的耳後和脖頸一處,燒出一片粉色。許鳶大驚失色,沒控製好力度,就著辦公椅地滑輪匆忙往後退,想要逃離他的禁錮。哪知道,用力太大,一下就撞到了周森的膝蓋。“嘶……”周森沉悶地痛呼了一聲,好像撞得不清。許鳶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她從周森的胳膊底下鑽出來,神色焦急地看著眉頭都疼得擰在一起的男人:“周律,您沒事吧?”到底是在女人麵前,周森即使是痛,也強忍著,隻是臉上表情不太好:“沒什麼事。”半點沒提許鳶對他的靠近的抗拒。“需不需要用點藥?”周森擺手拒絕:“不用了。”人卻已經慢慢地直起了身。他眼眸裡因痛帶來的迷茫消散後,慢慢換成一副帶著審視的清明意味。因為剛從他懷裡逃出來,許鳶其實站得離他已經有些距離,可這時,周森卻一步向前,又站在了她的身旁。他拿起剛才許鳶一直在鑽研的那份資料,交到她手裡,手卻貌似不經意地撫上她細嫩的手背,語焉不詳道:“許鳶,其實有時候你真得向我求助。”許是周圍實在太靜,許鳶被他曖昧的話撩得後背有些發麻。她躲開周森的手,刻意隻捏著資料的一角,匆匆塞進包裡。“周律,我得先回家了,我先生最近睡眠不好,可能還在家裡等我。”一閃之間,許鳶瞥到了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靈機一動搬出了自己已經冷戰很久的法律上的丈夫。周森卻勾起了嘴角,慢慢笑了出來:“你知道君蘭這個案子是你年底晉升高級合夥人的重要踏板嗎?”“……知道。”“你現在是遇到了困難嗎?”“……是。”“許鳶,你還年輕,有些捷徑,”他頓了一頓,“其實你可以嘗試著去走一走。”他再次叫著她的名字,但這一次,除了溫情,許鳶莫名地還聽出了一絲危險的意味在裡麵。她抬頭直視著周森的眼睛,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就讓她挺直了腰板。“您放心,這個案子我一定好好解決,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周森神色不明:“你知道就好,”語氣一轉,沒了剛才的陰翳,“好了,你今晚就先回家吧。”得到聖旨的許鳶鬆了一口氣,匆忙地收拾了東西,逃一般地拒絕了周森送她回家的邀請,假借岑賀會來接的借口,實際自己偷偷打了部車就往家裡逃。——等到到家時,許鳶才徹底放鬆了下來。一如既往地,臥室裡還是替她留了一盞小燈,而岑賀就坐在床頭,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著手上的資料。他最近也工作了,似乎是在某個有名的審計事務所,許鳶有聽說過那兒的工作強度,隻是不知為什麼每天岑賀都能比自己先回家。他穿著灰色的家居服,因為工作的緣故,眼鏡還架在鼻梁上沒摘,見到許鳶回來了,也隻是淡淡地問:“回來了?”“嗯,回來加班。”出乎意料的,許鳶今天回了他的話。往常,岑賀的話總是如同投入了沉寂的湖麵一般,得不到回應,隻有偶然湖麵泛起的漣漪——許鳶洗漱的細微聲響——才能證明他並不是異想天開地對著空氣說話。但今天,許鳶也不知是轉了性還是怎的,竟然破天荒地回應了他。岑賀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著她。許鳶的神情和平時無異,但就這樣的她竟然也開始對自己有了回應。察覺到那人盯著自己的視線,許鳶奇怪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岑賀這才回過神來,尷尬地微咳了一聲,彆過了頭去:“你好久沒和我說話了。”除了正常的、必不可少的交集外,兩人似乎真的很久沒有一來一回地交流過了。岑賀這句話似乎戳到了許鳶的痛點,她再沒了回應,隻是沉默地將包裡的筆記本拿出來,放在桌上,繼續準備工作。然而岑賀卻像是被她的態度激勵到了一樣,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趿拉著拖鞋走到她身旁站定著。“這麼晚了還要加班呢?”“……嗯,這個案子很重要。”沒廢話,許鳶繼續看著屏幕上的資料。2017年與某小型地產公司合並、2018年又與某小型地產公司合並……“你最近就是在忙君蘭的案子?”岑賀站在她身邊,視線不可避免地瞟到了她電腦上的文字。雖說工作內容都是保密的,但到底是自己的枕邊人,有時一些信息的泄露是難以回避的。許鳶好脾氣地“嗯”了一句。岑賀已經一目十行地掃完了電腦屏幕上的信息,又隱隱約約地想到了前一陣子自己在公司聽到的相關的消息,皺著眉問道:“蘇市那個君蘭?”“是。”“就那個主要做二三線城市房地產,以數量和低價碾壓強勢攻入二三線城市的公司?”他再問道。許鳶轉過身去:“是的,”此時她的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到底怎麼了?”岑賀沒在意她的語氣,隻是仍然表情複雜,似在想什麼事:“你之前提到的年底晉升的案子就是這個?”“是。”她雙手環肩,有些不喜他插手自己工作上的事。這會兒岑賀的態度才堅定了一些,他看著許鳶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這個君蘭,我建議你再考慮一下,他們在業內的評價……”他停頓了一下,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不太好……我擔心你會吃虧。”許鳶早料到他會說這種話,表情未變。“我不是阻攔你升職,隻是你真得調查清楚。”岑賀解釋道。許鳶沒說話。室內一時間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她沒回他,岑賀也沒再多此一舉地說話。隻是一人坐著,一人站著。良久,岑賀忽然歎了一口氣,好似無奈:“你就放手去做吧,有什麼想要我幫忙的再跟我說。”許鳶一整晚鬱躁的心被岑賀短短的一句話安撫了,忽然就靜了下來。她抬頭看著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鼻間傳來幽幽的檸檬味沐浴露的味道——是她習慣了用的那個品牌,清冽的香味讓她大腦裡的煩悶一掃而空,人清醒了不少。岑賀說完了,正準備回到床上,但手卻被人拉住了。泛著涼意的手隻來得及拉住他的小指,好像在挽留他。他有些驚詫地回過頭去看許鳶。她臉上的妝還沒卸掉,長時間帶妝工作讓她精致姣好的麵容也帶了一絲揮散不去的倦意,可或許是因為已經到家的緣故,平日裡這張臉上的淩厲和冷漠已經柔和了不少,甚至岑賀還看出了許鳶眼裡的柔情。“謝謝你。”許鳶鄭重其事地說道。岑賀笑了一聲:“都是夫妻了,”他反手握緊了她伸過來的手,十指交纏,人蹲了下來,平視著許鳶的眼睛,“有什麼好謝的。”清幽的沐浴露香味因為岑賀突然的靠近更濃了。她向來不喜男性身上多餘的香味,現在卻覺得好聞得緊。岑賀已經貼了上來,唇堪堪離她的唇邊隻差一毫米,氣氛溫暖得不像話。“隻是岑賀,君蘭這個案子,我是一定會做下去的……”岑賀停了下來,“明白。”複而吻了上去。許鳶的話堵在口裡沒能說出來。她想說:對不起,因為我的身後沒有退路。可是這個許久未能出現的吻,讓她短暫地失去了言語。年末的寒風拍打著窗戶,岑賀擔心許鳶回來時太冷,早已經開好了空調。而和凜冽的室外相比,溫暖的室內實在是宜人。兩人從書桌邊,一路吻到了床上,無視窗外呼嘯的風聲。許鳶喘息著仰著頭看天花板上閃爍搖曳著的燈光,眼睛難以自控地-逐漸濕潤。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她在想:其實結婚,好像也不賴。最起碼,現在能讓她分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