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鳥永遠自由(1 / 1)

年關將近,和岑賀的那一番短暫交好並沒能衝淡許鳶心裡的緊張感。忙著忙著,也就象征性地忽略了街上越來越濃的年味和早已經高高掛起來的紅色燈籠。身旁的老梁接了一個電話,電話裡是他疼愛的小孩正在撒嬌,求著他春節禮物必須是最新款的遊戲機,老梁老來得子,雙鬢泛白,最近又忙得天昏地暗,實在是憔悴,但接到這一通電話時,眼裡竟然莫名地也泛出了溫情,讓人覺得羨慕不已。許鳶噙著的笑容一直維持到她的手機在褲袋裡嗡嗡作響。她拿出來一看名字,抬頭瞥了一眼老梁,心裡突然有了一些關於家庭的隱隱期待,於是也沒走出房間,隻是站在窗邊接起了那個電話。“媽。”許鳶捧著電話,臉上的笑意未退卻。其實這些年她和張瑜的關係不算太好。自打張瑜和父親離婚後,本來就偏執的性格越發乖僻,對外她不僅事事要求許鳶優秀高傲,在家裡也要求她知無不言,甚至用各種各樣的手段暗地裡去了解她。許鳶自認是一個自由的人,經常因此內心不滿,兩人大大小小的矛盾不斷。“你過年什麼時候回來?”張瑜並沒有廢話,單刀直入道。雖然對方語氣不佳,但許鳶不知怎的還是心頭一暖,聲音也不禁放輕了:“目前還有一個大案子要處理,可能會比較晚,但應該趕得上年夜飯了。”張瑜敷衍地“嗯”了一聲,聽得許鳶心頭一跳。也正是這一句敷衍的話,讓她猛地想起了一件過年時也許不得不交代的事。許鳶磨蹭了好一會兒,躊躇半天才說道:“不過今年也許可能不會在家吃年夜飯了?”“怎麼?”“我結婚了。”許鳶乾脆狠下心來直接說了出來。要不是因為春節要回家吃飯,許鳶實在不想這麼早跟母親交代自己衝動之下已婚的事實。更何況岑賀家庭那邊也是爛攤子一堆,對方父母對她的態度肉眼可見的不滿。果不其然,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旁邊有人正在叫許母,高揚著的叫她“張老師”。張瑜也沒回應。透過這片沉默,許鳶實在不知道張瑜是怎麼想的,於是也索性不說話,辦公桌前老梁的電話聲倒被她聽了一半去。那邊還是其樂融融,父慈子孝,襯得她這邊的沉默寡言格外地讓人覺得尷尬。終於張瑜像是忙完了,她冷靜道:“岑賀?”許鳶倏地心裡一緊,語氣也不由得冷了下來:“你怎麼知道?”她一直以來在家裡是個寡言的人,儘管和岑賀談了將近兩年的戀愛,卻是秘而不宣,不管好的壞的,甜蜜的傷心的總是藏在心底,從未能和誰分享,更不要說是自己的母親了。因此這時從自己的母親嘴裡聽到一個她幾乎不可能知道的名字時,許鳶有些心驚肉跳。張瑜卻慢條斯理的:“許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刻意拖長了音調,像極了平日裡對學生說話時的口氣。在麵對那些早戀的孩子時,老師總是帶著一種上位者和過來人的倨傲感,冷冷地告知他們其實大人什麼都知道。很快的,許鳶想到了一種可能。“你看了我日記了?”她問道。她從不在社交軟件上秀恩愛,也未曾和自己親近的人坦誠過,唯獨隻有一件事,曾經記錄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那就是許鳶的日記本。最開始的時候,是帶著少女的忐忑,後來是被誤解的苦楚,再後來是思念的痛苦。那些許鳶麵對岑賀都不敢提及的感情,被她完完整整地以文字的形式記錄在了自己的日記裡,一字一句飽含深情。而這個日記本,在許鳶來魔都工作時,自然而然地被她留在了家裡。她原以為,它會永不見天日,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突然出現。張瑜沒有回答她,反而說道:“許鳶你彆覺得父母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們什麼都知道,隻是不說罷了。你也彆帶著指責的語氣跟我說這些話,父母了解和關心孩子天經地義,不是什麼在你口裡見不得光的事。”這下仿佛是默認了。可許鳶被母親語氣裡的居高臨下惹怒了,她的指甲死死摳住手機的背麵,花了極大的努力才能咬著牙跟她說:“可、是、那、是、我、的、日、記。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有控製欲!”那是一個少女最熱烈和最隱秘的愛戀啊!它不該在陽光下,不該活在其他人的評判裡。“許鳶,你是我的女兒,我還沒有跟你計較你背著我結婚的事,你反而關注到了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上麵?”“你是不是去了國外又在外地工作了以後掙得多了人就開始飄了起來,忘記了自己根在哪裡,忘記了生你養你的人是誰?”“我告訴你許鳶,你這樣和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狗屁父親沒有一點兒區彆,都是自認為自己了不起了,就可以對自己原來的家庭避之不及。”……電話裡張瑜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指責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過分,也不知道是誰戳到了誰的痛點。自打父母離婚後,母親的性格愈發怪異,本來就不喜和旁人走動的她,漸漸的在自己學生的風評裡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滅絕師太,而麵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有過之無不及。過去的二十幾年裡,許鳶一直活在高壓下,每天閉上眼都是張瑜的聲音嗡嗡作響。“你彆跟你爹似的沒什麼出息,女人要自強!”“不出人頭地你就隻能一輩子爛在這個小地方!”極偶爾的,在家裡接到一個電話,也會被母親淩厲的眼神無聲地詢問是誰的電話。在那個家裡,她仿佛隻有“張瑜女兒”一個身份。她不再是許鳶,不再是那隻自由自在的,可以翱翔在天際的鳶,她是被人抓在手裡,牢牢地被線牽扯住的風箏。所以當她得知了有機會能夠公費出國留學時,她幾乎不假思索就選擇了答應。因為她要離開這裡,要離開這座禁錮了她太久的城市,她要飛,要飛到更廣闊的世界,再沒有人能夠掌控她。許鳶聽得累極了,可張瑜或許是因為聽到她的沉默,說得更起興了。“夠了!”許鳶猛地扯著嗓子吼了一句。聲音在會議室裡驟然響起,不僅讓電話那頭的人停住了,也讓同在會議室裡的老梁停了下來。他無聲地用眼神詢問許鳶:有什麼事嗎?而她隻覺得又臊又悶,無地自容,徑直搖了搖頭,沉默地走了出去。隻留下老梁回過神來依舊輕聲地哄著自己的幼子。張瑜亦回過了神來,語氣不善:“你這是對母親說話應有的態度嗎?”許鳶已經走到了公司的消防通道裡。她站在樓梯轉角處,望著一盞狹小窗戶外露出的微紅天色,忽然有了想哭的衝動。可她忍住了,隻是輕輕地用空出來的左手揉著自己的額角,儘力讓自己放鬆下來。“許鳶,說話!”張瑜被她的態度惹怒了,乾脆連名帶姓地命令著她。她仍舊倔強著不肯說話。正當電話那邊的人想要繼續指控她的時候,許鳶驀地按下了掛斷鍵。窗外的鳥停留在枝頭上許久,終於就在這橙粉色的晚霞下,揚了揚翅膀飛走了。許鳶的手還在抖,連帶著嘴唇也抖得厲害。大腦還是一片混沌,種種念頭一旦沒有了壓抑,就像是被拉開了閘的洪水,一股腦地傾瀉而出。慌亂之間,她好似按下了誰的號碼。明明不習慣聯係,卻還是在這個孤立無援的片刻,下意識的第一個想到了他。電話很快被接起了,那頭很是嘈雜,可對方快步走出了一片喧囂,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才開口說道:“怎麼了?”許鳶的鼻子在聽到了岑賀的聲音那一刻就驟然發酸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剛經曆了一場讓人精疲力儘的單方麵爭吵和指責,她的嗓子也啞了起來:“岑賀……”她隻是叫他的名字,可岑賀卻敏銳地發現了她語氣裡的異常。“鳶鳶你在哪裡?我來找你。”情急之下,他叫出了情動時才會用的稱呼,像極了自己父親年幼時把自己抗在肩頭時愛叫她的昵稱和語氣,寵溺得讓人沉溺。許鳶一時沒回話。“你如果沒受傷的話,就等在原地,我來你們公司,二十分鐘,可以嗎?”岑賀一邊冷靜地吩咐她。儘管壓低了聲音,又擋住了話筒,可她還是聽見了那邊醫院背景音的廣播聲。可許鳶的意識早已經渙散到了天外,壓根沒有深思。她不停地看著窗外那群來來去去飛翔的鳥。它們想停留便停留,想飛翔便飛翔,來去自由,完全沒有束縛。許鳶麻木已久的心猛地抽痛了起來,牙齒不聽使喚地打顫,連帶著下顎都在微微發抖。“岑賀……”許鳶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這會兒是帶著哭腔的。噙在眼裡的那滴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滑落。許鳶慌亂裡用袖子去擦淚珠,卻越擦越多。她張開嘴,抬頭看著安全通道未經粉刷灰色的天花板,大聲地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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