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岑賀就站到陽台上打電話去了,他還特意拉上了玻璃門,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不讓風竄進來,還是什麼彆的原因。許鳶就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抱著抱枕看著斜靠在欄杆上打電話的人。男人垂著頭,一手握住電話,一手環繞在胸前,沒什麼表情地說著話。偶然抬頭時,兩人視線相撞,岑賀發現了她一直在看自己,眼神呆呆的,於是彎唇一笑,投去了撫慰的目光,唇語若有似無,好像在說:乖。不一會兒他就轉了過身去,沒有對著房間裡,而是對著馬路上,轉身之前臉上有轉瞬即逝的不悅。是不是談得不太愉快?一個想法驟然在許鳶腦海裡劃過。還來不及深想,“嘩啦”一聲,玻璃門又被推開,帶著冷風,一下就把她吹醒。“電話打完了?”她一下子坐直,不知為何緊張了起來。“嗯。”岑賀淡淡應了聲,走到她身旁來坐下,隻是兩人隔著些距離,“我身上太冷,就先不離你那麼近了。”表情瞬間柔和了下來。明明是帶有調戲性質的話,許鳶此時卻全然聽不進去了,滿腦子隻有剛才他滿臉的厲色還有冷到極點的表情。她斟酌再三,道:“要不,這事先擱置一下吧?”許鳶說的是買房。想想也知道,剛才岑賀打電話時突然冷臉的原因是什麼,無非就是父母不同意。這事她並不是特彆在意,畢竟她也一直覺得自己父母緣淡薄,從未想過從自己母親張瑜能給自己什麼,所以也不奢求自己能在岑賀的父母那兒得到什麼。岑賀揉了揉眉,有些乏累地呼了一口氣:“你彆瞎想,房子肯定是要買的,哪有結了婚還沒自己房子的。”不得不說,雖然岑賀表麵上看起來是個溫文爾雅的儒雅君子,但某些方麵仍然會不經意間透露出一絲大男子主義的氣息。譬如當年得知她一聲不吭就要出國後突然翻臉的他,雖然當時的確是許鳶有錯在先。“喔。”許鳶怔怔地抱著自己懷裡的抱枕,不知說什麼。手忽然被人握住,泛著涼意的大手將她的手緊緊的包裹在自己的手裡,仔仔細細地從她的指骨開始摩挲,直到無名指空蕩蕩的地方才停了下來。“以後戒指都戴上吧。”岑賀說。說完他就站起身來,“我再去打個電話。”——岑賀和家裡的確是鬨得不愉快,而且沒有許鳶想得那麼簡單僅僅是為了房子,而是因為他擅自主張就突然決定要結婚的事。“岑賀,從小到大,我和你媽都極其尊重你的決定,包括你大學畢業選擇不出國深造留在國內工作,也包括你當時一言不發地就決定要去美國工作,更包括了你說也沒說就自己回了國,”岑遠國的聲音依舊平靜,但不怒自威,“但是結婚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是和你一個合適的姑娘結為夫婦,組建新的家庭,承擔一份新的社會責任。它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怎麼容得了你這樣兒戲的行為?”岑賀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從小生活在書香門第的他亦被教育成一個謙謙君子,遇誰都是淡淡的,隻不過這個“誰”其中也包括了自己的父母。他是同學眼裡的“好學生”,是父母同事眼裡的“彆人家的孩子”,也是自己父母眼裡,始終捂不熱、有著自己想法的一個獨立體。岑賀沉聲解釋著:“爸,我比誰都要清楚,結婚這件事我沒把它當成兒戲看待。”怎麼會隨便就和一個人結婚?明明除了這個人以外,他全然沒想到過結婚這件事。“那你就不該在回國第二天就說你們要去領證!”岑遠國聲音驟然提高,“更不應該直到要買房了缺錢了才跟我和你媽說到這件事!”“我沒打算瞞著你們,隻是想等著安定下來了,再帶她來見你們。”“是不是她?你要結婚的那個人是不是她?是不是你大學時候的那個女朋友?!”電話那頭的怒意完全控製不住,一連發問。岑賀仍然冷靜著,隻是眉眼漸漸冷了下來:“是她。從始至終,都是她,沒有彆人。”“那我告訴你,岑賀,這不可能!”岑遠國笑了兩聲,帶著譏諷回他,“你為了這個女人放棄了多少,你自己心裡沒有點數嗎?!你當年說得好好的要出國,語言考試什麼的都準備好了,結果為了她就一聲不吭地放棄了。後來又為了她放棄了北京的工作,隻因為上海離她家近,就硬生生地挨到了春招才找到工作,你都不知道那段時間我和你媽怎麼和同事解釋你的處境的。再後來你乾得好好的又突然說要出國工作,我就知道你不對勁,想著你是個成年人了,應該有自己的判斷了,攔著你媽讓你出了國,結果現在倒好,國外沒混出個名堂來,直接給我跑回了中國結婚?!岑賀你自己說說,如果你以後當了父母,碰上這種兒子你生不生氣?!”岑遠國的呼吸聲驟然變急,顯然是惱怒到了極點。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了女人著急地勸阻聲:“你跟小賀置什麼氣呢,前段時間不還說想讓他回國嗎……這他要回國了你還不讓。”“我哪裡是不讓他回國!我是不讓他一聲不吭地就自己又作了決定!”岑遠國惱怒地回她。一時之間,電話裡隻剩下那頭女人的唉聲歎氣。岑賀默然聽了一會兒,冷靜道:“我從來沒有不把你們當父母看,隻是我認為你們一直都覺得我很獨立自主,所以我以為這些事我都可以自己決定了——”他笑了一聲,笑聲裡的譏諷和父親如出一轍,“隻是我沒想到,你們會在這件事上有這麼大的反應。”岑賀的父母是大學教授,典型的知識分子。從他還小時,就忙著科研,全國到處飛。在岑賀為數不多的關於童年的記憶裡,更多的竟然關於是自己家在學校分的那套員工宿舍裡的那套老式微波爐。那時微波爐在中國還是個稀奇玩意兒,但他們家就已經擁有了這樣一台電器。隻是小岑賀還不知道它的用處就是讓他永遠也沒辦法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吃飯。“小賀乖,爸爸媽媽要和叔叔阿姨一起出去吃飯了,你自己在家把飯熱一熱吃了——”“小賀,我們要出差了,冰箱裡有飯菜,你餓了自己熱熱就能吃。”“微波爐要不夠用的話,我看最新出的那個電磁爐什麼的就很好,不然買一台放在家裡,也方便他自己做飯……”沒有誰是天生習慣了冷情的,包括岑賀。許多人說,他雖表麵溫和,可這樣的溫和卻是沒有溫度,而有距離的。他再笑,總感覺和人之間有一層淡淡的薄膜與隔閡,這阻礙,就讓他們之間心的距離相隔千裡。岑賀總是不願意解釋這件事,久而久之,自己也竟然習慣了——習慣了飯桌上總是隻有一副碗筷,習慣了家長會上永遠空缺的位置,習慣了上下學途中一個人孤獨寂寞的旅程。每當有人摸著小岑賀的頭,笑著同岑遠國、林雅眉誇說:“你家孩子真懂事”時,小岑賀望著微笑又驕傲的父母,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後來長大了他才逐漸明白這種不是滋味——因為,“懂事”,是對一個小孩最殘忍的誇讚,是對天真的抹殺和對無邪的詛咒。岑賀漸漸冷靜了下來,繼續說:“房子的事……”“不要提房子了!”岑遠國打斷他,“房子我和你媽是不可能出一分錢的,你想都不要想!”“老岑!”陳蘭著急地勸阻。“我沒再想在你們這兒拿錢了,”岑賀沒覺得自己被激怒,反而出乎意料地平靜,“但是這個婚,我是一定要……”結的。剩下兩個字,終結在了突然掛斷的電話裡。岑賀有一秒發怔。回過神來後,才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幸好自己提前知道事情不對勁轉過了身,不然這時候就要被許鳶看到自己的表情了,指不定她會怎麼瞎想。——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自己大學時候的好友兼同學,紀同磊。目前他在上海某家醫院工作,單身,日子過得不要太逍遙自在,岑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他。“我靠,岑賀你這不厚道啊,結婚都背著我!”饒是分開好幾年了,可兩人之間的關係仍然像多年沒分開一般的熟稔。得知他要結婚的消息,紀同磊自然是第一時間“抨擊”老友。岑賀沒說話,隻是任憑他鬨著。紀同磊:“對了,都沒見過你老婆,啥時候帶出來給哥們兒看看啊,也讓我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才能讓我們這個仙男下凡,動了凡心啊。”“不用再介紹了,你認識,是許鳶。”電話那頭靜了好幾秒,突然爆出了一句極臟的臟話。“你他媽不早點說是許鳶!”紀同磊怒道。作為岑賀談了一年多的女友,許鳶自然是和紀同磊認識的,不僅認識,他們仨還經常一起吃飯。那時校園裡總戲稱,醫學院的天一定是徹夜不黑,因為有著紀同磊這個宇宙大燈泡在,天再黑,他總能給照亮。天生自來熟的紀同磊鬥不過好友岑賀,就把目標放在了他的女朋友許鳶身上。出身於法學院的許鳶和醫學院的紀同磊簡直是在學校裡鬥得昏天暗地,就沒有不吵架不鬥嘴的一天。後來兩人分手,紀同磊還恍惚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到哪兒再去找這樣聊得來的好朋友了。打心底裡,其實他已經將許鳶當作了自己的朋友。不過恍惚是真,心裡有怨氣也是真。這麼多年來,紀同磊一直沒和岑賀斷了聯係,也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是如何在這段感情裡掙紮的,再加上他對當年分手的原因閉口不談,而之後許鳶又遠走美國,自然而然的,紀同磊就都將錯誤歸咎在了許鳶的頭上。午夜夢回裡,他氣得咬牙切齒,隻差沒有帶著岑賀追到美國去摁著兩人的頭讓兩人複合了。怎麼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些年,兩人竟然還是在一起了。“你們什麼時候複合的?”紀同磊問道。“昨天。”“……”氣氛安靜了一瞬。“你們什麼時候見麵的。”“上上周。”“……”氣氛又安靜了一瞬。爾後,紀同磊磨著牙齒,也不知是氣還是好笑道:“你倆可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