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賀沒有留宿,儘管兩人在樓下是那樣久彆重逢地膩歪了一陣,可他依舊隻是將許鳶的行李給她捎了上來,在門口沒有進去。“要不要喝杯水再走?”許鳶站在玄幻的腳墊上對他說。半舊的小區其實照明設備並不算好,聲控燈忽明忽暗的。岑賀跺了一下腳,感應燈才慢悠悠地轉亮。他俊秀的五官因昏黃的燈光下被投射出來的陰影而增添了一份硬朗。岑賀搖頭:“你先好好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了。”語氣禮貌而克製,完全看不出來是剛在樓下發表了那一番“感人肺腑”表白的人。“那,晚安了。”兩人相對,短時間陷入了無語狀態,許鳶回過神來匆匆忙忙地結束了這一場對話。“晚安。”說完反應過來:這中國大中午的,說什麼晚安呢……岑賀走後,她全身才徹底地放鬆下來。剛哭了一場,其實許鳶的心情已經平複了很多。除了剛開始聽到他深情動人的自白時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後來關起門來時,她才有些驚詫地發現自己竟然過分冷靜了。帶去美國的行李箱裡的東西其實並不多,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再收拾,但她仍然精神奕奕地第一時間把東西規整好了,然後來自於長途旅行的倦意才緩緩襲來。複合?結婚?好像不過是兩個簡單的行為罷了。比起它們其中蘊含的情感因素,許鳶發現自己好像更在乎背後的法律含義。直到她半濕著頭發躺在枕頭上,困倦地合上眼時,心裡還在默默念著:也不知道岑賀這些年到底掙了多少錢,兩人是不是得簽個婚前協議?如果離婚了,她一定瀟灑地離開,絕不像那些離婚案裡斤斤計較的小女人一般,反而是要絕情到讓旁人稱讚……朦朦朧朧裡,她又想起了剛上大學那會兒,婚姻法老師在課堂上跟他們講起的那些趣事。說是他領證的那天,從民政局出來後,自己的太太美滋滋地問他人生有了什麼變化。老師思忖了一會兒,回答說從此我的人生裡多了一項離婚的權利。當時課堂上哄然大笑,老師好似習慣了,大概是這個段子翻來覆去地不知道同多少屆學生說過了。男學生們樂津津的稱讚老師有“權利意識”,女同學們則嗔怪著說學法律的人沒一點兒情趣和溫情。那時候許鳶其實是站男生那邊的。她一向在彆人眼裡刻板無趣,張揚自得,這不是沒有緣由的。建立了一段新的法律關係,帶來了新的權利義務,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老師說得並沒錯。可現在許鳶回想起來當時的事,還是認為老師沒錯,隻是他多多少少應該把真實想法藏在心裡些,這才是成年人的正常舉動。喜怒不形於色嘛。想著想著,許鳶就不自知地陷入了睡眠裡。……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許鳶在黑暗裡撐著身子去拿手機,一看時間:淩晨三點整。她抓著手機,在黑夜裡坐了很久。興許是一覺睡得太久的緣故,現在腦子裡還有點混混沌沌的。一時之間,有一種“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感覺。也不知道去美國是真,遇故人是真,還是說一切都是做了一場長夢?她打開微信來,列表裡一水兒都是工作上的信息,唯獨最上麵有個乾乾淨淨的對話框,什麼也沒有,隻有一句係統提示:【你們已經是好友啦,趕緊開始聊天吧!】微信好友是岑賀離開之前加上的。當時他說:“也不知道怎麼聯係你,不然加個好友吧?”語句裡完全看不出是兩個即將要結婚的人。許鳶自然同意了,隻是兩人竟然自在她家門口分開後,也一句話沒說。想了想,還是沒給他發消息,反而打開了百年不看的朋友圈。從相冊裡挑了一張在美國拍的照片,是某日她和岑賀在辦公室裡忙IPO案子通宵到次日時拍的。恰好是日出時分,她站在洛杉磯高樓的落地窗旁,手裡捧著一杯提神醒腦的強效力苦咖啡,望著不遠處天空泛起的金色,竟然不自控地、破天荒地,拍下了這一張美景。相冊裡這是除了工作照片外為數不多的風景照。更彆提什麼自拍了。許鳶把這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配文:夢裡不知身是客。也不知道是發給誰看的,反正就鬼使神差地發了出去。沒過多久,手機竟然“嗡嗡”地震了起來。許鳶沒有關機的習慣,再晚給她發消息,她都能收到,因此此時她也是下意識地就拿起了手機。但竟然是那個她想發消息卻猶豫著沒發消息的人。岑賀的信息緊跟著對話框裡的係統提示。【還沒睡?】許鳶想了想,回:【剛睡醒。】頂部的正在輸入狀態跳動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新的消息。【你呢?沒睡嗎?】許鳶手指快於大腦,已經先行把話發出去了。這回對麵的人倒是回得蠻快,老實承認:【有點失眠。】【怎麼了?】【有些不放心。】【不放心什麼?】一來一回,兩人竟聊了起來。許鳶也沒察覺到,其實自己非常期盼他的回複。這樣仿佛讓她在這個黑夜裡有一丁點兒真實感。可久久沒得到回複,她心裡有些躁,暗暗怪起那人的打字速度來了。隻是剛怪起沒幾秒,岑賀索性撥了一個微信電話過來,許鳶迅速地摁下了接聽。“喂?”岑賀的聲音在聽筒裡響起,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實。“嗯。”許鳶斜靠在床頭上,側著身看窗簾縫隙透出來的光。“你剛發的朋友圈我看到了。”“嗯。”“其實我也是一樣。”“嗯……嗯?”許鳶從盲目而敷衍的回答裡回過神來,“什麼一樣?”岑賀其實坐在酒店的飄窗旁,看著魔都的夜景。那燈光璀璨,如夢如幻,隻是不甚清晰。他低聲回答:“感覺一切都很不真實,”半晌又怕她聽不懂似的,補了一句,“和你。”許鳶怎麼可能聽不懂?明明是一樣的心境。她也沒明白,怎麼出了個差就碰到了分手七年的前男友?怎麼回國了就能複合又被求婚?怎麼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又和自己的未婚夫聊上了天?一切都太不真實了。好像一場夢,夢醒了,他們又恢複了原先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仍舊是一地雞毛。“不然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吧?”話剛說完,許鳶就後悔了。太衝動了,真的太衝動了。黑夜裡耳朵上爬上紅色,悄然炸開,拿著手機的手也熱得發燙。岑賀是真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一句答複。他低聲地笑了,笑聲是平日裡全然沒有的肆無忌憚,聲音悅耳。聽到他的笑聲,許鳶更覺得渾身不自在了:“算了算了,我說笑的,我沒那麼急。”笑聲還是沒收住,岑賀笑回:“很棒的提議。”竟然是同意了。因為害臊,她沒再說話。岑賀笑夠了以後,才鄭重其事地說:“我是真的覺得這個提議很棒。許鳶,給我們倆一點安全感吧。”他說,我們倆,不是我或者你。是兩人一樣都沒有安全感。“那我先睡了,”許鳶沒再拒絕他,反而是怕他誤會,再耐心地解釋了一遍,“還不睡覺我怕明天照相不好看,有水腫。”但聲音急切,暴露了她想要掛斷電話的居心。岑賀明知道繼續笑下去會惹惱她,還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好像很多年都沒有再這樣開心過了,或者是,很久都沒有這樣和人勢均力敵的感覺了。“行,繼續睡吧。晚安。”終沒再糾纏,果斷地掛了電話。奇怪的是,這樣一鬨,許鳶竟然朦朦朧朧又催生了睡意。捂著被子,悶著頭,又沉沉地睡了過去,好似時差完全沒有再造成一點影響。真正轉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這會兒才是正兒八經的睡醒了。許鳶拉開窗簾,看著新的一天,陡然心情變得好了許多。又想到了昨晚的聊天,想到今天可能自己就要由未婚變成已婚,莫名其妙地亢奮了。不過再亢奮,還是要吃飯。因為出差,家裡已經沒有存貨。原本習慣性地不吃早餐,今天破天荒地想要出去轉悠一下吃個早餐,權當慶祝了。等到許鳶洗漱完隨便套了一件衛衣出門時,卻看到了一個人站在了她家的門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著插兜靠著牆站得有些隨意的岑賀,嘴巴微張,驚訝:“你……一直沒走?”岑賀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又撈起了身後的塑料袋,沉甸甸的,還有幾根新鮮的小蔥斜插著露出來。這時許鳶才注意到了他的裝扮。休閒的白襯衣和黑色的西褲,擦得鋥亮的皮鞋,顯然不是昨天在飛機上的閒適裝扮。精致又養眼。隻是手上提著個裝菜的塑料袋,有些格格不入。“你什麼時候來的?”許鳶轉變了一下問句。岑賀站在門口,看著發型微亂的她,心裡軟得一塌糊塗:“醒了就來了。”“哦。”那就是剛來沒多久,許鳶鬆了口氣,點點頭。其實岑賀說的醒了就來了是昨天晚上跟她聊完天醒了就來了。當時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立刻、馬上就想見到她,可當匆匆忙忙從夜色裡趕到她家門口時,敲門的手卻遲遲沒有落下。讓她睡個好覺吧。岑賀想。於是就在許鳶家門口靜靜地坐了半夜。等到天亮後,又想到興許她會忘了吃早餐,於是又跑去菜市場提了一些新鮮的菜回來,想要給她做早飯。來的半路又想到,今天是他們領證的日子,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他理應帥氣一點,於是又折回酒店換了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