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鳶刻意在岑賀進去後幾分鐘才慢悠悠地回到餐廳包廂裡。她不想在彆人眼裡成為一個恬不知恥靠近一個已訂婚人士的女人,即使她隻是因為工作短暫停留美國。顯然大家似乎也沒那個閒心,因為注意到她離開很久的也就Cris一人。先回來的岑賀因為消失太久,又被一群人重重圍住,喝了不少。許鳶一手搖晃著手裡的果汁杯——是她身邊這個熱情好心的美國青年特意給她倒上的——一邊偷偷摸摸地注意著整個房間裡氣氛最熱鬨的那個地方。“Cris,”許鳶突然出聲問道,這還是她今晚第一次首先開口和他說話,“Carver的未婚妻是個怎麼樣的人?”明明知道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可她還是沒控製問了。“唔……”美國小夥子的神情出賣了他的迷惑,“我也不太清楚,Carver從來不在我們麵前提到她,隻是隱隱約約有聽其他同事猜測好像這次Carver回國就是為了她。”“噢,謝謝。”許鳶眼皮沒抬,輕聲道謝。見她不再說話,Cris也默默地噤了聲,隻心想:他們公司這個迷人精可算是要走了,不然全公司男性簡直沒法再混下去了。鬨了許久,岑賀終於招架不住了。他渾厚的笑聲從包廂沙發那頭傳來,一隻長臂高高舉起,似是在求救。“今天真不能再喝了,”他推開酒瓶笑說,聲音裡也漫著醉意,“再喝下去估計我是要回不了中國了。”“回不了不正好?”周圍人拖長了音調噓他,他隻是扶著額低低地笑著,緋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了脖頸處,似乎真的喝了不少。“那不行,朝令夕改的話,BOSS這會兒估計想宰了我的心都有。”“怎麼可能,BOSS可舍不得你了。”說是這樣說,但到底給岑賀留了點麵子,見他真喝醉了,眾人也不再糾纏。岑賀背過身去,在人看不見的角度,輕輕呼了口氣,然後順勢往沙發上一倒。“Carver!”有人見他倒下了,高聲叫他。他右手搭在額頭上,閉著眼喘氣,悶笑道:“沒什麼大事……隻是可能今晚我要回家了。”他和同事交談的同時,許鳶正豎著耳朵聽。突然聽到那邊模模糊糊傳來自己的名字,她瞬間坐直了身體,恰當好處地掩藏住自己一直在偷聽的事實。“Ja,Carver喝醉了,可能得先回家了。”一個平頭男人走過來略帶歉意地說。許鳶還沒明白他提此事的意思,就聽到他繼續說:“那就麻煩你把他送回家了。”直到許鳶把岑賀半摟半扶出了包廂門,她還是懵裡懵懂:她沒明白,怎麼就讓她這個“第一天”認識岑賀的人,把他送回家了呢?僅僅隻是因為他們都是中國人嗎?——一米八幾大男人的一半體重全部壓在了許鳶的身上,她有些吃力。喝過酒的人果然身子都像灌了鉛一樣的爛泥,又軟又重。許鳶半是生氣,半是無奈地掐了一把岑賀腰間的軟肉,抱怨:“喝不了那麼多就彆喝,真不知道在給誰找麻煩呢……”被掐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條件反射,下意識就繃緊了全身肌肉,抖了一下。見狀,她心裡的怨氣倒是消了一半。岑賀還是跟以前一樣,至少他的弱點還是和以前一樣。這是否是說明,無論時光變遷,物是人非,至少客觀存在的,它就在那兒不會變,不會走,不必擔心隨風湮滅。等到好不容易脫離了出來送岑賀的好事者的目光,將他“粗暴”地一把推上出租車後,許鳶才鬆了口氣。“B.”她對駕駛座的司機說道,然後皺了皺眉看到還賴在她身上的大男人。哪知道車開出去沒多久,那個看起來已經醉得七葷八素的人竟然十分清醒地從她身上爬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整了一下領子,眼神清明地盯著許鳶。許鳶張大了嘴,有些無語:“你到底醉沒醉?”“不說醉了,今天要鬨到什麼時候才能走?”岑賀笑道。到底是“酒文化”盛行的國家出來的人,比起土生土長的美國人,麵對勸酒,簡直多了一百八十個心眼。即便是這樣,許鳶也沒能忘了他剛才明裡暗裡在自己身上蹭到的那些便宜,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說是這樣說,其實還是有些微醺。岑賀搖下了車窗,憑借著冷風,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沒辦法,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也沒能夠交個正經的女朋友,剛才許鳶掐得又恰好是他的軟肋,若是意誌差了點,說不定自己就已經要叫出聲來。而現在,隻覺得身體不僅從腰間蔓延開來一片酥麻,竟然身體還控製不住地熱得發炸。“你怎麼了?”許鳶有些狐疑地看著身邊這個臉紅到耳根的人。岑賀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有點熱了。”“神經,九月底的洛杉磯還熱。”她嗤了一聲,但到底還是過意不去補充了一句,“差不多得了,你喝了酒吹風容易感冒。”他“嗯”了一聲,隨後搖上了車窗,就這樣靠著車窗假寐,以規避現在略微尷尬的氣氛。後知後覺地,許鳶才反應過來,如果岑賀壓根沒醉,那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送他回家?不過這會兒始作俑者已經闔上了雙眼,睡得安寧。——真正發現岑賀嘴硬是他將自己帶回家後。岑賀將鑰匙往客廳的小茶幾上一拋,順勢就往沙發上倒去。“我室友今天不在,你可以隨意點,我先靠會兒。”他倚在沙發上,仰著頭喘氣。到底還是後勁發作了,現在頭暈腦脹得很。許鳶雙手環肩,大略地掃視了房間一眼——極其普通的裝修風格,看得出來因為是租的房子,自己一點兒也沒上心。“杯子在哪?”她走到開放式廚房旁邊,因為不好在沒經過主人同意下隨意亂翻,她問了聲。岑賀的聲音嗡裡嗡氣的,再沒了平日裡的沉穩:“左下角的消毒櫃裡,有乾淨的杯子。”許鳶沒回話,隻是拿出了杯子,倒了兩杯水,然後走到他跟前,把杯子放下。“喝點水吧,好受一點,或者你這裡有沒有牛奶,我給你衝一杯?”岑賀努力地撐開眼皮,單手杵在沙發上,另一隻手去夠水杯。或許是因為醉了,杯子都差點兒沒拿穩。“當心點!”許鳶嗔他一句,語氣半是無奈半是惱怒。然而那人隻是握著杯子,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一動也不動。許鳶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麼?睡著了?”似是被她的話驚醒,岑賀猛然抬頭。一雙眼亮得嚇人。“想要你喂。”說話者眼神清澈,半點看不出什麼不對勁,話句裡拖長的尾音是不常見的疑似撒嬌的舉動。許鳶被尬得有些頭皮發麻:“說什麼呢你,還小嗎?”頭卻扭過去,不敢再直視他直勾勾的眼神。“想要你喂,我拿不穩,杯子會碎。”岑賀又重複了一遍。這人好像醉了,但邏輯卻又沒有半點問題。許鳶無奈,隻好坐到他旁邊,單手拿著水杯,單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正兒八經地喂水。岑賀閉著眼,“咕咚咕咚”地往下咽水,喉結也上下滾動著,喝急了,水還從嘴角漏了出來,順著脖頸的弧度往下劃。坐得實在是太近了,這個姿勢又過於曖昧,眼前的一幕活色生香。許鳶咳了一聲,心裡有些難受:“你都這樣了,也不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你未婚妻?”話是沒過腦子說完了,因為哪個成年人都不會覺得陪醉酒的已有未婚妻的前任大半夜一起到他家是一個明智的舉動。可這會兒,許鳶就是心裡難受,控製不住地就問了出來。哪知道岑賀根本意識沒有回籠,隻是問了一句:“什麼?”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許鳶悶悶地回:“沒什麼。”之後再不要有聯係了。她心想。喝過水後,岑賀又困了,繼續往沙發上一靠就準備睡覺。許鳶就坐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呆呆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竟然縮成了一團,眉頭也緊皺著,明顯是因為冷。“岑賀,岑賀,”許鳶輕聲叫他,“你房間是哪個?”沒人回應,許鳶隻好在兩個房間裡挑了個沒鎖的走進去,這一走進去她才徹底肯定了這是外麵那人的臥室。乾淨整潔的房間裡幾乎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書桌,還有上麵擺著的一台電腦,以及零星的紙質版資料被人整齊地碼在書桌的角落上。整個房間若不是因為有著牆上那張照片,許鳶幾乎都要以為是樣板房了。可偏偏是那張照片,讓她認了出來,從而篤定了房間的主人。她走上前去,微微仰著頭,看著房間裡唯一的那副裝飾品。那是一張裱在框架裡的照片,框架很美,可相片因為過塑的緣故看起來卻有點廉價。是一群穿著西裝的人,站在大樓的前方空坪上,傻乎乎地假正經朝著鏡頭微笑。許鳶幾乎一瞬間就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裡的岑賀穿著妥帖的黑色西裝,架著一副精致的金邊框架眼鏡,因為獨特的氣質鶴立雞群。隨後,她就看到了站在他斜後方,表情嚴肅擠不出笑容,也同樣穿著正裝的女生。女生似是不開心,在周圍人都掛著笑意的時候,她卻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好像是格外地不服氣一樣。那是許鳶,十九歲的許鳶。照片上方,清晰的一行白字:20XX年,江大模擬聯合國成員留影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