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飛行途中遇上了一個插曲——遇見了自己的舊情人——但許鳶還是沒能徹底地放下自己的工作。剛到酒店沒多久,顧不得收拾行李,她就打開了電腦,調出資料來,也沒管中國時間多少徑直一個視頻電話播給了老梁。電話嘟嘟兩聲,便被接起。“許律……”老梁的聲音有點疲憊。“我上飛機之前讓你改的材料改完了沒?”“改好了,已經發到你郵箱了。”許鳶打開郵箱,果不其然看到修改版的資料已經躺在了附件欄裡,她一目十行地掃了一眼,“修改後的版本還不錯,不過具體細節還要打磨下,這幾天我有空的時候再給你改改,這個案子不能放,標的額太大,我不想讓老劉那邊得逞撿我的漏,影響我的年終評估。”老劉是星越律所兩大合夥人之一,也是現在和許鳶最不對付的那位。自她破例被星越另一個合夥人周森提議加入第三位高級合夥人候選名單以來,老劉便處處為難她,許鳶工作上的麻煩和困境大多來自於他人為的設立。說是說她年齡太小,撐不得大局,但許鳶對此嗤之以鼻,隻覺得他是認為自己威脅到了他的地位,才會每每出些陰損爛招。老梁作為許鳶手下一員大將,自然心領神會,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說了聲“好”。“對了,今天律所裡說了什麼沒?”許鳶一邊敲著鍵盤,把手機調到免提放在桌上,說道。“沒說什麼,劉律隻是在開會的時候順便提了一句VE這邊IPO的事,說是年輕人吃不得苦,見到好差事就往上湊。”老梁不敢把話說得太透,生怕得罪了這位年紀輕輕但脾氣暴躁的新晉合夥人、女魔頭。許鳶一嗤,翻了個白眼。誰都能猜到那老家夥知道自己躲到美國來了以後不會有什麼好話。“隨便他說吧,我們隻要把手底下這幾個CASE給完美結了,年終總結時他也說不得什麼閒話。”她冷冷回應。之後兩人通著話,又是聯手將其他的案子梳理了一遍,許鳶才準備掛電話。電話那邊的老梁卻躊躇了起來。“許律……”“嗯?”許鳶敷衍地應了一聲。若是老梁現在在現場,就能看到她臉上的不耐煩。他試探著問:“美國那邊時間不早了吧?”許鳶抬頭瞥了一眼時鐘:“是不早了,怎麼了?”“你還是早點睡吧,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剛趕到酒店沒多久就在工作了,我怕你吃不消。”猶豫了半天,老梁還是說了出來。許鳶其人,雖然麵相高傲,言辭激烈甚至刻薄,但心是好的,老梁深深明白這個道理。再加上她年紀並不大,雖然本事已經比他這個中年人強了不少,但他還是打心眼裡把她當成一個後輩來看。因為是後輩,所以看到她平時工作時的拚勁,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心疼。平日裡極討厭聽到這些念叨的許鳶,今天竟然一反常態地好脾氣沒有反駁自己“下屬”的念叨,而且靠在酒店的貴妃椅上,靜靜地聽著老梁的“教訓”。“許律,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個還沒三十歲的年輕小姑娘,犯得著和劉律那種四五十歲的人來拚麼。你的努力和能力,全律所都看在眼裡,周律也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看輕了你,要不當初他怎麼會拉你入夥呢?”“乾我們這行的辛苦,我自己心裡也明白。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生生熬得白了半邊頭發,上次給我兒子去開家長會,他同學還以為我是他爺爺,把我尷尬得……許律你外表條件這麼好,真沒必要這樣憑著自己的年輕,糟蹋自己。”“再說了,看到你這麼優秀還這麼努力,我一個中年男人都自慚形穢,更彆說和許律你一個年齡的小夥子了。看到你,怕是他們都自卑得不敢出現了,再這樣下去,你怎麼找對象啊?”聽到她沒有出聲,老梁越說越起勁,竟然一股腦把壓在自己心裡的話都講了出來。許鳶越聽越好笑,但也著實打心底裡覺得有些溫暖。“行了行了,再說我年輕漂亮也沒用,該做完的事你還是得做,”她出聲打斷,“我知道了,謝謝你的關心,我這就打算睡了。”而且不是每個男人看到我都會自卑的。後麵的話許鳶沒說完。因為她心知肚明,這個世界上,就曾有過一個這樣的男人,和她勢均力敵,愛極了她要強時的模樣。——次日,憑借著自己超人般的意誌和鐵打的身體,許鳶已經成功地倒完時差,踩著高跟鞋,精致地奔赴VE公司。她沒告訴岑賀,其實這次自己赴美,是為了律所和VE的相關工作,因為她也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的機緣巧合之下,竟然會去到他的公司。來前台接許鳶的是VE公司AUDIT部門的一位小夥子,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到底是大公司的員工,穿得有模有樣的。一見來的是個美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格外陽光爽朗。許鳶也朝他笑笑,大方地朝他伸出了手。兩人站在前台客套了一番後,Cris把她帶進了公司裡去。Cris就是接待許鳶的小夥,現在是AUDIT部門的中級審計員,算是部門裡的中層領導一個。這一次她是代表星越來參加與VE合作的國內某大型公司的上市相關工作。VE是典型的美國公司,除了領導其餘人統統坐在大廳的格子間裡,就連領導的辦公室都不是全封閉的,而是由玻璃門隔開的全透明房間,這也方便了許鳶進一步觀察他們的工作狀態。Cris在她身旁一邊帶領著她走,一邊熱情地介紹著。許鳶手裡拿著筆,假模假樣地在本子上塗塗畫畫——反正人家也不認識中文,不知道她到底在寫些什麼。“前麵,就是我們部門最大的會議室,”Cris指著一間極大的房間說道,“不過一般都是boss們才用得上的地方,當然,也有其他人能用。”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許鳶心領神會。但很快,她就知道“其他人”是指的誰了。昨天知道他是VE公司的人,她就曾猜想過,十有八九兩人是要再度遇上,果不其然。昨天剛見過的人,像個衣架子般,穿著一身筆挺的藍西裝,站在投影幕布前麵,單肘斜靠著講台,鼻梁上還掛著一副眼鏡——分明是極其嚴肅的飾物,倒給他帶出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感覺來了。他身邊圍了一圈人,年紀大的禿了頂大多都是和藹又讚許的眼神,年紀輕的眼裡藏不住的則是崇拜的目光。一群人裡,他真正是最閃耀的那一個。或許是許鳶看的時間實在太久了,Cris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直到他看清楚了房間裡的人,才醍醐灌頂般了然於心。畢竟優秀的人,走到哪裡都值得更多的目光。“Carver,我們AUDIT部門最年輕的中層領導,也是唯一一位中國人,”Cris語氣裡不乏欣賞,“部門裡喜歡他的小女孩不少,公司裡其他部門也是,總是有事沒事就跑到我們這裡來竄。不過有時我們還能沾沾Carver的光,喝到幾杯咖啡。”說到後麵,增了幾分戲謔,倒沒有嫉妒得發酸的口吻。“隻不過他最近要回國了,辭職不乾了。這不,我們大BOSS還在留他呢,”Cris有些遺憾地說道,“以後公司裡可沒有這麼美好的一道風景線啦。”仿佛是為了印證Cris的說法,玻璃牆裡的人臉上浮上淡淡的歉意,看口型好像一連說了好幾個sorry。許鳶麵上不顯,心裡卻想:這人還是這樣矚目,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岑賀一大早就來了公司,這是他三年來在VE的最後一天。應了BOSS的請求,他在最後還做了一場講座,麵對部門所有的中層。正是活動的末尾交流時間,人都湊在了一起。領頭的人不無遺憾地最後挽留了一下他。岑賀彎了彎眼角,把抱歉掛在嘴邊。其實心裡的唏噓也是有的。畢竟當時為愛遠渡重洋,卻撲了一場空,在異國他鄉的這幾年,誰能知你冷暖,問你飽饑?這種時刻,隻有工作能讓你忙碌到無暇分神想其他的事。正經的工作結束,就有人開始八卦了起來。Carver已經三十了,感情生活卻在眾人眼裡是個迷。除了他左手中指戴了個戒指,事關他感情的其他方麵好像一片空白。沒有人見過他的未婚妻,也沒有人見過他有私底下和誰態度親昵地打過電話。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嚴謹、認真,卻又始終淡淡的。知道他要走了,好事群眾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試探性地問他:“這次回去是打算結婚了?”其實岑賀壓根沒注意聽他們在說什麼,隻是象征性地回答,實則神遊天外。剛準備敷衍了事,卻在不其然的片刻,不經意將眼神掃到了會議室外的一個角落。那裡站著一個女人。她本身就不矮了,現在還穿著七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身長款杏色風衣下仍是兩條赤條條的腿,在人群裡更顯矚目。褪去了昨日的疲態和壓抑著的小情緒,整個人既精致又無懈可擊。站在她身旁的Cris頻頻將眼波甩到她的身上,可惜那人好像不解風情,表情依舊木訥得一本正經。岑賀心頭忽然就冒上了一股酸意。眾目睽睽之下,他指著窗外那人道:“是她。”“我離職的原因,就是她。”這不,就肯定了一直神神秘秘的Carver真的是名花有主的麼?——在許鳶眼裡,這個始終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人是真的聒噪。原本以為睡了一覺就能神清氣爽地甩開時差的所有乾擾,可是當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著那人口若懸河地介紹部門時,她忽然有點累。更累的是腳。以前還穿得好好的鞋,此時突然作怪。她的腳脹得生疼,好像下一秒就會讓她暴走到光著腳踩在地上拎著鞋走路。她麵上不顯,不動聲色地反複轉換著雙腳的重心,試圖讓自己好受些。“Cris.”這時有人出聲打破了僵局。兩人齊齊往那邊看去。來人抱歉地聳了聳肩:“今晚是我的送彆宴,部門所有人都會參加,你記得過來。”說話時,理直氣壯,目不斜視,愣是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許鳶,好像她這個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一樣。“OK,Carver,你的送彆宴我一定會去,”Cris笑說,將旁邊的許鳶拉過來介紹給她,“隻是可惜我們帥氣的Carver離職的時機不對,錯過了來自中國的一個大美人嘍~”被推出來的許鳶有些尷尬,心想你說就說,至於把我推出來麼?原以為岑賀多少會說些什麼,哪知道他隻是靜靜地瞥了一眼許鳶,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斂住了眼神。但Cris多少是知道這人行事風格的,加上天生的粗神經,此時竟然沒覺得他的態度有半點問題。可許鳶就不一樣了。看到他冷漠的態度,她有些氣不打一處來。不就是昨天頂了你兩句麼?至於這樣?見到許鳶沉下臉來,他立馬轉變了態度,雙手環肩,這時才肯正眼瞧她。明明知道Cris聽不懂中文,卻還是刻意用中文對她說道:“許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是VE審計部門的岑賀,英文名Carver,今晚公司裡有聚餐。”話還沒說完,但許鳶已經聽懂了他的意思,拒絕的話語還醞釀著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那人又說:“我是部門唯一的中國人,所以我們BOSS說今日剛好碰到您到VE來交流,兩個中國人有緣千裡來相會,不如晚上賞個光?”縱使身邊的人再聽不懂中文,看到兩人這樣交談,心裡也應該是明白了。許鳶推辭不得,隻好應下。心裡卻對他前麵視若無人,後麵禮貌陌生裝作兩人不熟的姿態嗤之以鼻。但她沒注意到的是,因為岑賀的忽然插話,Cris喪失了繼續向她介紹的興致,立馬安靜了下來,她也終於找到了機會能夠讓自己的腳好好歇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