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個小時有餘的航程原本對於許鳶來說應是不難熬的,按照她的性子來,無非就是坐著看一會兒工作資料,再眯眼睡上一會兒。可現在倒完全不一樣了,岑賀這麼高大的一人,就硬生生地杵在她身旁,何況比起大學時,他的氣勢更足了,讓人無法忽視。許鳶隻好闔眼假寐,就連怎樣正常呼吸都快忘了。到了後來倒是真的睡著了,而且或許還因為遇到故交的原因,她竟然夢到了許久不曾夢到的大學時候的光景,輾轉醒來的時候機艙裡已經全黑了下來,自己身上搭了條毯子,身旁的人閉著眼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借著黑暗,許鳶側過頭去大膽地打量岑賀。他比原來更瘦了一些,頭發也短了些,凜冽的眉峰團聚在一起,似乎睡夢裡也不安心,高挺的鼻梁下是緊抿的薄唇。總有人說薄唇的人性子淡薄到冷血淡情,但許鳶卻不這麼覺得。岑賀或許對外人是冷淡的,但對她,卻從來都是一片赤誠,除了他們最後的分彆。兩人距離有些近了,她熾熱的呼吸就撲在岑賀的臉上,他原本也就沒有熟睡,此時驀然轉醒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醒了?”岑賀的聲音有些啞。“嗯……”她有些尷尬,不冷不熱地回應著。岑賀撐起身來:“要喝水麼?”“咖啡吧。”“我記得你胃不太好,”語罷,他伸手招來空姐,輕聲說道,“一杯熱水,謝謝。”從以前開始,他便喜歡“管東管西”,讓那時候的自己有些不滿。許鳶無語,端著空姐很快送來的水,輕嘬著不再說話。心高氣傲如她,本應該對無端插手自己生活習慣的人感到不耐,可是現在,也許真的是一杯熱水的作用,讓她的胃一陣暖意。抵達洛杉磯後,岑賀倒是很好心地替她拿下了托運的行李,又隨他一起走到了機場大廳外。洛杉磯的九月,比起祖國要涼上許多。饒是太陽下,溫度也不高。許鳶就穿著條短裙,雙腿赤條條地裸露在空氣裡,一隻手拖著箱子有些凍得打顫。岑賀拿著手機,扭過頭皺著眉看她的窘態:“你沒人來接嗎?”許鳶搖頭,她本來也就是臨時起意奪過了這個公差機會的。“你跟我走,我有人來接,載你回去?”他繼續問道,然後也沒停下和電話那頭的交流,“yep,youmayght.”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發音,比起許鳶這個留學黨也不遑多讓。話音剛落,一輛紅色的轎車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兩人的前方。車窗搖下,是一位戴著墨鏡,唇色鮮豔的金發女孩,她見到岑賀,高興地吹了個口哨。“Carver.”她笑說,俏皮地摘下墨鏡眨了下眼,叫岑賀的英文名。修長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指節戒指上一顆鑽石閃閃發亮。岑賀應了聲,立馬背身去拉許鳶的箱子,權當她已經默認了自己要送她,卻沒想到許鳶拉著箱子,站得筆直,說道:“不麻煩了,看來你還有事的樣子,而且酒店與你的目的地說不定也不順路。”他剛想再說兩句,卻看到許鳶冷淡的臉色,心知她的倔強,也就不再勸說了,隻是再說:“那有空約你吃飯,電話留一下?”“岑賀,我們當時鬨得並不愉快。”許鳶回答。男人的臉在聽到這句話時瞬間垮了下來,他盯著許鳶的雙眼看,試圖從她的眼裡捕捉到什麼情緒,卻發現對麵的人坦然得很,完全不像是有什麼負擔一樣。“行。”岑賀咬著牙轉頭,心想:不就是因為當時分手不愉快麼,如你所願。說罷就拎著箱子走到後備箱去,“砰”地一聲將行李箱扔在後麵,然後走到繞了個圈走到副駕駛座坐下了。直到車開走前,許鳶還隱約聽到他同那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今天怎麼是你來了?我還以為……”剩下的英文單詞就融化在了風裡,再也尋不到了。許鳶目送著跑車離開,亦拉著箱子離開,心裡想著的,卻還是剛才過目不忘的那顆鑽石。——出租車一路飛馳奔向市區,窗外的街景一直倒退,嫌車裡太悶,許鳶一直開著窗。涼風就這樣吹起了她的長發,她靠在玻璃上發呆。說實話,許鳶對洛杉磯這座城市並不陌生。UCLA是她的母校,她在這裡度過了研究生一年半的時間。在這裡,她度過了無比孤單的日子。一個人奔波於教室和出租屋,一個人草草看書到深夜才想起沒吃晚飯……所以,雖然那時她和岑賀已經分手兩年了,但因為人在異鄉,難免容易總是想到在故鄉的人與事,那時的許鳶,腦海裡最想,最懷念的,是當初那段初戀的日子。因此出租車飛快地略過許鳶母校時,她的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竟然是岑賀的名字。——兩人是大學校友,認識的時候許鳶剛入大學,是法學院頂頂有名的美女一個,而岑賀呢,則是隔壁經濟學院已經風靡校園多年的大三師兄。岑賀是不喜出風頭的人,但無奈優秀的人在哪兒都會發光,偏偏在一次模擬聯合國大會上認識她。大一的許鳶伶牙俐齒,麵對大三的岑賀仍然不卑不亢,毫不畏縮,將連續兩年奪得最佳代表獎的岑賀在辯論場上逼到角落。人人都說,這一年的岑賀怕是要被一個新人橫掃。那時候的許鳶,當然得意了。她還能記得自己意氣風發的樣子。一路順風順水走來的天之驕女哪裡經曆過什麼打擊和挫敗?就算是眾口交讚的學校風雲人物,在她的麵前也不過爾爾。哪知道她沒得意幾分鐘,在自由磋商階段,岑賀的動議就以絕對的優勢領先了她的對立動議。沒嘗過失敗滋味的許鳶賽後將拿下第三個最佳代表的師兄攔下。“你究竟用了什麼招數讓其他代表選擇投你的票而不是我的?”明明在自由辯論階段自己的優勢應該是很大的。才十八歲的女孩還不懂得收斂自己身上的傲氣,一臉倔強的表情惹得他不禁笑了出來。他看著眼前這個因為參賽不得不穿著西裝和高跟鞋的女孩,莫名地感受到她身上的稚氣。雖然她拚命地想要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大女人。“至誠儘性:唯天下至誠,為能儘其性。能儘其性,則能儘人之性;能儘人之性,則能儘物之性;能儘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望著許鳶急得要跳腳的模樣,岑賀冷不丁地來了一句。許鳶愣住了。她當然知道這是《中庸》裡的話。她立馬一深思,就明白了岑賀在這時提出這句話的意思。可不就是說她性格太激進,不懂治國中庸之道,導致在和各國代表磋商過程中鋒芒太甚,不得民心麼?想到這裡,她有些羞得開不了口。見女孩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岑賀笑了笑,本想說一句,你還小,或許以後會更好,但一想到她驕傲的性子,自己說這話說不定適得其反,就作罷了。“再等兩年,我這個獎,就是你的了。”岑賀搖了搖手中的獎狀,那是新鮮出爐的傑出代表獎。許鳶點了點頭,但很快反應了過來——兩年後,這人不就畢業了麼?他的意思就是,有他在校一日,她許鳶就難以出頭一日。剛表情轉暖的人馬上“哼”了一聲,嬌俏地斜了他一眼。岑賀無聲笑了,知道她又誤解了自己的意思,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後來沒多久,或許是緣分這東西真的不可捉摸,兩個人在校園裡遇到的次數越來越多。優秀的人本就容易相互吸引,一來二去,加上校園裡飛速傳播的流言蜚語,兩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在一起後,某個吃完晚飯散步的路上。學校的情人坡原本就是情侶間膩歪的首選地,兩人也不能免俗。許鳶靠著岑賀坐著,腦海裡莫名就想起了讓兩人結緣的第一次模聯事件。她仰起頭來問:“你那個時候說那句話到底有沒有嘲諷的意思?”岑賀還沉浸在溫香軟玉的美好之中,聽她這一問,腦子也宕機了半刻。等到回過神來想要回答時,懷中的女孩早已經有些惱怒地盯著他了。許鳶的眼睛亮晶晶的,盈滿了情緒。或許是因為小脾氣,他竟然從裡麵看出了幾分嬌俏。“當然沒有了。”他摸著良心說。“我不信!”女孩倔得很。“真的沒有。”他摸著對方的良心說。有些壞心眼。許鳶立馬偃旗息鼓。再後來,再多的情緒,都融化在了交纏的唇齒之間。——隻是往事不可追,再美好再甜蜜的過去,悉數湮滅在了七年的時間長河裡。那些過往,久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一定是上輩子的許鳶,才會快樂得那麼真實,而不是現在的她——雖然成為了自己想要的追求中的“成功”的模樣,但卻成日活在忙碌、虛偽和勾心鬥角裡。有時候深夜剛合上電腦,許鳶靠著辦公椅,抬眼望著窗外的璀璨夜景,竟然不可控製地懷疑:一定是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太開心,透支了未來,否則怎麼自彆後,自己再難開心得那樣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