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憂心口遽然一跳,下意識地回身望向暗門。最壞最可怕的預感,在門被由內而外拉開的一瞬,像噩夢一般成了真。兩個魁梧奇偉的男人拖行著賀關走進來。他慘遭毒打渾身是血,了無生氣地垂著腦袋,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得到路守紀示意,他們鬆開手,“砰”的一聲悶響,奄奄一息的賀關轟然倒塌在地毯。這一摔,無異於重重摔在徐百憂胸口,鈍鈍的疼,肝膽俱裂。緊接著便是身體的戰栗,完全不由自主。她揪緊披肩,奪步衝過去。僅剩半臂之遙,被生生阻斷,兩個男人形如高牆密不透風。“路老!”徐百憂轉眸,憤怒瞪視路守紀,“我男朋友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死,也不會幫你實現‘永生’!”路守紀絲毫不為所動,連看也不看那裡,小心嗬護著把愛人的手收進雪白被褥。然後撐著後腰直起身,“你男朋友擅闖我的地下室,我隻是給他點教訓而已。”點著手杖壓實步子,像腳踩螻蟻,麵無表情地向她走去,“不過,不得不承認,你男朋友是條硬漢,我的下屬們花了點力氣才製服他,出手難免會重些。”喟歎似的,幽幽追加一句,“我很多年沒見過為了愛情,這麼奮不顧身的年輕人了。”徐百憂根本聽不進去一字半字,調轉回橫眉立目的冷峻麵容,“讓開!”下屬們行動統一,機械地望向她身後,收到指令,同時默默各退一步。“賀關!”徐百憂跌跌撞撞跪倒他麵前,迅疾的眼淚模糊了觸目驚心的紅。她用顫抖的雙手抱起他,用哽咽的聲音命令他,“我不準你死!你給我醒醒!你給我醒醒!”懷裡,整張臉都皮開肉綻的男人顫了顫眼皮。沒能睜開眼,先把嘴角逞能似的上揚,緩慢掀動唇,“……死不了,死不了……沒媳婦兒同意,不敢死……”斷續遊絲的話還沒全部落地,染血手已經艱難抬起,準確無誤地摸到徐百憂的臉頰。血水混合著源源流下的眼淚,變得滾燙,徐百憂握緊他的手,“笨蛋!”嗔怒之下,全是疼惜與熱愛的底色。“有外人在,好歹給你男人點麵子。”操著一貫的嬉笑語氣,賀關終於睜開眼睛。眼底紅通通充血厲害,他卻依舊開著難看的笑,“媳婦兒,扶我起來。”徐百憂的心又狠狠擰了一擰,“你忍著。”“沒事兒。”其實呼口氣都痛得要命,賀關咬緊牙關,居然還有心思提醒她,“我重啊,先把高跟鞋脫了,當心閃到腰。”徐百憂聽話照辦,一隻手架起他的胳膊,一隻手摟過他的腰,用單薄的肩膀承住男人支離破碎的沉重身體,兩個人磕磕絆絆地站了起來。獎勵似的輕捏她臉蛋,賀關依偎著她,靠僅有的尚算完好的右腿,支撐住自己儘可能多的重量。然後,他滿臉血地看向路守紀,“老頭,你一大把年紀,欺負個女人不合適吧。有什麼衝著我來。”目光穿過血霧,沉沉冷冷,透出錚然殺伐的危險氣息。“小夥子,你太沒有禮貌了。”路守紀訓人的口氣,搖著頭警告道,“我如果衝著你去,你今晚肯定沒法活著走出這裡。以後多跟你女朋友學學,做人要懂得量力而行,把自己命先保住,比什麼都要緊。”“老子不用你教訓!”賀關生猛頂撞回去,硬扛起半條命橫擋在徐百憂前麵,“老子的命是我媳婦兒的。你放她走,今晚我就算撂這兒,我也不可惜。”“好大的口氣,不知天高地厚。”路守紀不屑一笑,偏過頭,意味深長撚一眼徐百憂,又對賀關道,“小丫頭不想連累你,費儘心機保護你,你偏要莽撞行事,闖你不該闖的地方,還要替她出頭。白費她一片苦心,你太愚蠢了。”又囉裡囉嗦又像挑唆是非,賀關聽得異常刺耳,“老子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你來告訴我。”他問,“你他媽到底想怎麼樣?!”他就是笨,管不了那麼多。就算什麼都不知道,就算自不量力,他也要憑著一腔孤勇和熱血,拚死護徐百憂周全,在所不惜。“看來我下屬給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多。”路守紀陰鶩下臉色,眼神冰冷瞥向他們身後的魁梧男人。“路老!”徐百憂搶先發聲,上前反手護著賀關,麵向路守紀,儘力保持著平靜與他斡旋,“他擅闖地下室是他的不對,你也教訓過他了。你我之間的問題,與他無關。我留下來,先放他走,可以嗎?”感覺到賀關的掙紮,徐百憂立刻回頭給了他個厲害眼色。“小丫頭,婦人之仁啊。”路守紀似很失望,長長歎出一聲,“要怪隻怪你心不夠狠,讓他變成可以掣肘你的軟肋,我怎麼可能會輕易放他走。”“既然是軟肋,路老應該知道,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更重要。”徐百憂從內心裡逼出一種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大無畏,“迫我就範很容易,可一旦您躺進我的工作台,究竟是永生或者毀滅,不全在我的一念之間嗎?”依然畢恭畢敬,同時又多了些底氣鏗鏘的強硬。路守紀使勁撴響手杖,“威脅我?!”“不敢。”她把頭搖了搖,“您掐著我的軟肋,我隻能握緊籌碼跟您談,不是嗎?您布了這麼久的局,無非就是想確保,即使您死後,我也可以心甘情願為您做事。”路守紀淡聲:“如果你不情願,我同樣有很多方法讓你必須情願。當然,我很欣賞你,並不希望對你使用非常手段。”“我明白。”徐百憂鎮定思考片刻,審時度勢地道,“坦白講,您開出的條件很誘人,而且您也已經把您自己和周老太太,送上您所謂的‘永生’之路,我要做的其實隻是完成最後一步,不用背負那麼強的道德負罪感。”“很好。”路守紀表情鬆動,開始出現緩和的笑意,“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比你師傅強,能準確認清形勢,就不會三翻四複,拖泥帶水。頭腦清醒不冒進,也比這傻裡傻氣的小子強多了,他配不上你。”賀關早聽得滿臉懵逼,傷勢又重意識混沌。猛不丁聽見自己再度被赤裸裸鄙視,他下意識地挺胸抬頭,張口反擊,“配不配還論不到你來說三道四!你老,你就可以教育人了嗎?就可以跟蹤徐百憂,搜她家,背地裡使陰招了嗎?就可以把我們關在這鬼地方,聽你嘰嘰歪歪訓話嗎?”真性情的賀關剛起來啥都不怕,怒飆一句臟話,“艸!滿口大道理,當自己多仁義,我送你四個字,虛偽小人!”徐百憂這回沒攔著賀關,因為他說的,全都是始終藏山收水的她,想說而不能說的。倏忽間,有個大膽的想法劃過她腦海,賀關貿然闖入她和路守紀唇槍舌戰的僵局,打亂他們的對峙節奏,不見得是一件純粹的壞事。果然。很多年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痛罵過的路守紀,在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號中怔住了。神情恍惚,甚至些微迷茫,一瞬老態畢露。有點被全無章法的亂拳打蒙的意思。徐百憂抓住時機,迅速開口:“學醫的人通常更尊重敬畏生命,我也不例外。讓我立刻接受您的安排,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您也說,不想使用非常手段,容我想通了,主動配合總好過被脅持就範。”緩兵之計成敗在此一舉,她將態度放得誠懇而鄭重,“路老,您再給我些時間,讓我突破自己心理這一關,不為過吧。”路守紀慢慢將視線轉投回徐百憂,眼裡深而幽暗,意味不明。“好,我答應。”他說,“不過,你們想走,沒那麼簡單。”話音一落,路守紀拋出手中金屬拐杖,其中一個下屬勾手接住。他順勢轉身,臂起杖落又快又狠,破風聲劈開空氣,手杖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賀關唯一完好的右腿上。猝不及防的劇痛襲來,賀關尚且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應聲栽倒。帶著攙扶他的徐百憂也失去重心,一並撲摔在地。見賀關幾乎痛暈過去,徐百憂支起身子,衝向路守紀的臉大喊:“你想怎麼樣?!”“年輕人太狂妄,需要敲打。”老者冷漠俯睨著他們,“隻要他能在十五分鐘內帶你回到酒莊,我就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每少用一分鐘,我再多給你一天。”“不可能!”徐百憂知道,光是那條防空隧道就要走十分鐘,賀關現在遍體鱗傷站立都成問題,根本不可能辦得到。路守紀拖著微跛的左腿,走近她些,“丫頭,你男朋友好像想試試。”聞言,徐百憂驚詫回頭。賀關已經雙手撐地,強行控製住顫抖不止的手臂,一寸一寸,硬生生推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他滿頭大汗弓著背一動不動,喘息粗重又急促,像在等待這一波劇痛暫時離開,等他攢足了勁再與它們較量到底。早已綻開的眉骨又開始流血,順著他剛毅的鼻梁滴落成線,浸入地毯,洇開一大片。“賀關……”徐百憂心也在滴血,伸出手想扶他,先被兩個男人拖拽住挾起來。“小夥子。”路守紀又麵向賀關,用靴底踩了踩他青筋暴漲的手掌,“不行就認輸,沒必要好勝逞強。你隻要服個軟,我會派人把你送出去。”賀關沒說話,也沒有抬頭,隻緩慢舉起一隻胳膊。而後,用更慢的速度,傲然地朝路守紀比了個中指。“你!”路守紀勃然大怒,接過屬下遞來的手杖,向他揮去。沒等落到皮肉,他就被一團黑影衝撞開,手杖脫手,人也趔趄幾步搖搖欲倒,被趕忙衝過去的屬下扶穩。不知怎麼掙脫開束縛的徐百憂,因為拚儘全力,自己也再度狼狽摔倒。疼得抽氣,卻顧不得疼,抓起滾落她近旁的金屬手杖,發泄出滿腔憎惡將它擲遠。而這時,賀關已經奇跡般地站了起來。他晃蕩蕩地站穩,照地啐出一口血水,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汙濁,挺直腰杆打開肩膀。又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羈表情。這個頑強不屈的男人仿佛屠龍少年,披荊斬棘而來,黑眸明亮如星,光芒熠熠。有溫柔笑意漫步在嘴角,他朝心愛的公主伸出手,“媳婦兒,走,我帶你回家。”
第76章 “丫頭 你男朋友好像想試試。”(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