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入戲不成讖。(1 / 1)

很早以前曾流行過一個理論,人的生活圈子輻射麵頂多不超過五公裡。在這個半徑範圍以內,一個人可以解決衣食住行,也可以走過生老病死。一旦跨出五公裡的結界,即便仍在同一座城市,仍會覺得陌生,像遠走他鄉。尤其像徐百憂這樣的宅女,生活圈子更狹窄,城北帶給她的陌生感又更強烈,而且還會如酒曲一般,發酵出彆的濃烈情緒。起風了,街燈將搖曳的樹影投落進車窗。徐百憂靜靜坐在副駕,垂眸盯著膝間晃動的光影,內心的恐懼正逐漸壯大,她卻沒有試圖與之抗衡。她知道在不遠的某處,一定有至少一雙眼睛,借助著夜的掩護,正肆無忌憚地窺視自己。手不自覺地摸進口袋,用力攥住十字改錐。直麵恐懼令徐百憂格外冷靜與清醒,從而得以準確認清現狀。她一個不具有任何反偵查能力的普通人,要嘗試令經驗豐富的對方先暴露,無疑於蜉蝣撼大樹。明知死路一條,偏要冒險一試,姑且當做是人類的本性。全神貫注思考,徐百憂把自己沉得很深,以至於手機響的時候,她嚇得一震,花去好幾秒鐘的時間,才恢複清明。電話是胡雲旗打來的,醉意朦朧大著舌頭,“徐百憂,你在哪兒,出來陪哥哥喝兩杯。”胡雲旗是個沒有酒力的三杯倒,徐百憂聽他口氣也知道已經喝了第一杯,“我在城北,你找彆人陪吧。”“不行,隻能是你!”胡雲旗在那邊拍響酒桌,“知道明天幾號嗎?初六!我訂婚的大喜日子!我要把訂婚前夜過出儀式感,和我的前女友們憶往昔歲月,然後一一惜彆!”“我不是你前女友。”“沒追到手的也算!”喝到酒酣腦熱邏輯走失,一句醉話頂十句。徐百憂不想浪費口舌搭理他,就聽那邊道:“你和臭流氓在一起?今天你讓我查的那車牌號,彆告訴我是他偷盜的黑車。”互相不對付的兩個人,信口開河揣度起對方,頻率倒是出奇一致。徐百憂隻管聽,還是沒吭聲。“妹子,我喝醉了嗎?”微醺的酒意消失,胡雲旗的聲線忽然變得沉穩。徐百憂:“快了。”那邊先是笑,而後清清嗓子,“以下言論僅代表個人醉後立場。你談戀愛是好事,哥替你高興,可賀關那小子真不適合你,從方方麵麵來講——”“胡雲旗,你調查過他。”徐百憂太敏銳,用十足肯定的語氣截斷對方。“舉手之勞,不客氣,不客氣。”胡雲旗在那邊蒙混過關地乾笑,自以為已消解掉徐百憂對他的不滿,繼續又道,“賀關坐過牢,你知道嗎?服刑期三年零十個月。”“我知道。”將平靜目光投向窗外空曠的街道,徐百憂慢悠悠說,“服刑地是儋西監獄。順著寧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鎮,隨便找個人打聽,都知道儋西監獄在哪裡。監獄旁邊還有個采石場,隻有表現好的犯人,才有資格被派去乾活。”無需經過大腦重啟回憶,她一字不漏複述出賀關的原話,甚至語氣都與當時的賀關如出一轍。沒有起伏,不加修飾。“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一股冷風倒灌,賀關裹挾著寒意鑽進駕駛位,徐百憂沒有聽完餘下內容,果斷掛線。清吧卡座裡的胡雲旗猝不及防,怔怔聽了會兒嘟嘟忙音,突然就像炸了鍋似的,衝著手機徒勞無功地咆哮:“他他媽是個強奸犯啊!你個蠢丫頭!”手機摜進沙發,胡雲旗抓起第二杯特其拉,一飲而儘。賀關先前去胡氏私立醫院“半日遊”,登記過身份證號。胡雲旗朋友圈層涵蓋麵廣,查車牌號,順便搞清楚賀關的底細,簡直易如反掌。這一查,直接把胡雲旗查到頭大,鬱悶難以排解,隻能出來買醉。周嘉璿是胡雲旗準未婚妻,賀關是徐百憂的準男友。而早在11年前,處於戀愛關係中的周嘉璿和賀關,因為一場有些撲朔迷離的強奸事件,後者被前者送進了監獄,而前者也因為後者,長期接受心理治療。最令人無語的是,時隔數年,周嘉璿仍對初戀男友念念不忘。她親口向胡雲旗承認,自己苦苦尋找的人就是賀關,正努力修複二人關係,並且非他不嫁。如此複雜狗血的四角戀關係,要是哪個人寫出來的,真特麼該拖出來用小皮鞭抽一頓。胡雲旗酒到第三杯,在心裡恨恨地想。烈烈北風穿城而過,有人心事鬱結醉倒在城南酒吧,也有人沒臉沒皮喊屁股涼,要脫褲子。“跑太快,再不脫兩瓣快凍成一大塊了。”賀關誇張地打著哆嗦,皮帶抽出扣眼,成心逗徐百憂似的,“我沒穿秋褲,看見我白花花的大腿,你可要意誌堅定把持住。”“賀關。”徐百憂指尖冰涼搭上他的手腕,“陪我演場戲。”“好啊。”賀關爽快,他不正演得帶勁。“你聽我說。”由搭改握,徐百憂使出不容兒戲的力道,“今天下午江茹玉來找過我。”賀關身形一滯,迅速斂去笑容,漸起的慍怒籠罩臉龐,“她去找你乾什麼?”“和以前一樣,想阻止我們繼續來往。”真假參半的謊言最容易令人輕信,徐百憂已先於賀關進入戲中,“我現在又開始懷疑,是江茹玉指使人搜查和跟蹤我。”“為什麼?”賀關的確認為江茹玉是個喜歡小題大做的女人,但如果真是她做的,未免太多此一舉,明明她們已經有過正麵交鋒。“因為除了她,我再想不到第二個,有能力也有動機的人。”謊言通常經不起推敲,徐百憂不間斷地接著道,“我隻是懷疑,還拿不出更切實的證據,所以需要你陪我演場戲,來驗證我的推測。”“演什麼?”賀關被帶入語境,目光高度警惕,不自覺地瞥向車窗外,“演給跟蹤你的人看嗎?”車窗外什麼也沒有,徐百憂已經反複確認過很多遍。她之所以認為跟蹤她的人手法專業,正是因為他們像來無影去無蹤的幽靈。隻是她神經敏銳,運氣足夠好,才會在偶然間發現紕漏。“如果是江茹玉的人,我們演完之後,她目的達到,一切也許會到此為止。”徐百憂說著,手已經不露聲色地探上男人半解的皮帶。十指蹁躚妖嬈,隻看這靡靡的調情動作,很難想象,此刻手的主人仍置身事外一般,保持著與之動作不符的鎮定與沉著。賀關嚇的不敢亂動,“臥槽,演什麼戲需要脫褲子?!”“強奸未遂。”徐百憂吐字堅決,如落子不悔。“不行!”賀關臉色駭然大變,立刻強行製止住她,口氣更冷肅,“徐百憂,演什麼我都可以陪你,唯獨這個不行!絕對不行!”有那麼一刹那,他甚至都懷疑,徐百憂已經知道了他荒謬至極的過去。“賀關,我們沒得選擇。”手腕被箍得生疼,徐百憂耐著性子說,“如果我們不演到極致,你覺得江茹玉會信嗎?”“她信不信,關老子屁事!”賀關扯近徐百憂,字字煎油烹火,“如果真是她暗地裡玩陰的,我就去找她把話講清楚。老子正大光明追女人,還輪不到她來指手畫腳!”徐百憂毫不退讓,當即反問:“萬一我的推測是錯的呢?被她知道有人跟蹤我,她會不會借機對付我?你能保證嗎?還有事情如果鬨大了,會產生什麼後果,你想過嗎?”事發突兀,賀關當然全部都沒有答案,已經被她的提議激怒,無法冷靜思考。他憑著本能,也開始厲聲反問:“我陪你演完戲然後呢?江茹玉疑心重,你能保證她一定會信嗎?不信,怎麼辦?信,怎麼辦?你又想過嗎?”賀關能這麼追問,已經表示他開始相信徐百憂站不住腳的假設。她隻需為他的動搖,推波助瀾一把,“既要刺探敵情,又不可以打草驚蛇,如果我能想到更好的辦法,我一定不會冒這個險。但是賀關,我想不到。你不幫我,我隻能每天揣著改錐,繼續假裝相安無事。”最後一句話,就形同一把改錐,精準刺中賀關的心窩。他懷著疼痛的遲疑,艱難張口:“有用嗎?”“不知道,但值得一試。”徐百憂眼色堅定,一字一句慢慢道,“演完之後,你儘管走。照常生活,不要被江茹玉看出破綻。我會想辦法確認還有沒有人繼續跟蹤我。在這以前,我們必須終止所有聯係,就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聽明白了嗎?”賀關不答,眉心緊蹙,薄唇固執地繃成一條線。腦海裡的天人交戰激烈而膠著,他都想衝進去打一架,把自己的腦細胞全部乾死算逑。“賀關,不要再猶豫了!”徐百憂低喝,不再多給他一分一秒,在咬破自己嘴唇的同時,用力扯爛家居服的領子。一片雪膩赫然刺目,賀關看得心悸。下意識地避開視線,措手不及間就狠狠挨了徐百憂的一個耳光。他登時勃然大怒,捏緊拳頭,凜冽逼視她,“徐百憂,你他媽彆後悔!”徐百憂麵無懼色,“你不幫我,我才會後悔!”月影如刃,風如刀。不入戲不成讖。不瘋魔不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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