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賀關主動包攬洗碗的活兒,讓徐百憂輔導應恒功課。徐百憂帶著孩子梳理完課本重點知識,留他獨立完成作業,也進了廚房。賀關正在變著花樣切水果。刀下各種造型像模像樣。徐百憂沒有打擾忙碌中的勤快男人,靠在門邊默默凝視。不加掩飾的柔情愛意,如水一般流淌過他完美側顏和挺拔身軀,浸染了他的溫度,編織成一件衣裳罩身上,從皮膚暖進她心房。突然很想偷偷拍張照,保存進手機。彩雲易散琉璃脆。美好的東西就怕稍縱即逝,人總是需要留下些證據,證明自己曾經擁有過,好在往後山高水深的歲月裡可以反複溫習回味。手機揣在家居服口袋裡,徐百憂摸到時,它剛好震鳴。胡雲旗少有的言簡意賅:【套牌車,查不到信息。】令人沮喪的一條微信,唯一的線索中斷,徐百憂徹徹底底地陷入被動境地。賀關聞聲回頭,隻見她盯著手機發呆,“怎麼了?”“沒什麼。”徐百憂放回手機,走去幫忙擺盤,笑著說,“你會的真多。”“沒辦法,寶藏男孩。”賀關切片香梨喂她,“剛到儋城的時候,我在飯館後廚做學徒。不讓上灶台,不讓摸刀,每天的工作隻有打雜。洗碗拖地,打掃廚房衛生,還有給大廚們洗衣服。”“你這手藝是跟誰學的?”徐百憂好奇。“看我感興趣,有個大廚開小灶教我的。”刀尖一停,賀關有些憤懣地道:“那死胖子說,因為我和他投緣。我一點沒多想,還當自己運氣好。後來有天晚上他偷爬上我的床,摸我背,我他媽快嚇哭了。當時手邊如果有把刀,一定剁了他。”沒動刀,但暴揍了死肥豬一頓。要不是吳威攔著,賀關自己也不確定會不會鬨出人命。一對難兄難弟理所應該的被逐出飯店,當月工資一分錢沒拿到,兜比臉乾淨,住了兩晚上互通橋橋洞。睡過馬路才知道,原來有那麼多小鎮青年露宿街頭。有個買保險的小哥連續兩月沒拉到一筆單子,寧願挨凍,也要抱著工裝西服睡覺。怕弄臟,更怕被人扒走。沒想到半夜真遭遇搶衣服的流浪漢,幸虧賀關和吳威及時出手相助。小哥感動地涕泗橫流,月底業績再墊底,他不僅會丟工作,身上的工裝也要還回去。工裝真被搶走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準也會淪為搶彆人衣服的流浪漢。這便是底層生活的全部真相。把你欺負得鼻青臉腫,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後,還是會照你屁股上來一腳,踹著你繼續苟延殘喘。賀關不知道那位保險小哥現在身在何方,是好是壞。他從不憶苦思甜,也不會對吃過的苦說謝謝,因為潦倒日子太他媽操蛋,最好永遠埋葬深土。甜就是甜,不需要對比烘托,恰如此刻。“徐百憂,”他用手臂把神思沉沉的小女人圈進懷裡,啄她眉間,“你在想什麼?”“我有件事想問你。”徐百憂撥開他額前一縷碎發,直視著他的眼睛問,“三醫院火並的那個晚上,你有沒有傷人?”即時的惶惑一閃而過,“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我需要把這段時間發生過的,所有不尋常的事全部重新梳理一遍。”已有預料,徐百憂應對自如。賀關不疑有他,老實承認,“傷了。”“有原因嗎?”“有。”賀關鬆開她,後靠流理台邊,“我不出手,死的人可能是三毛。”手腕粗的一根鋼管,衝著天靈蓋而去。當時情景有多危急,忙著拳腳應付的三毛沒察覺,過後也是一無所知。賀關記得,當時的那把水果刀如此時手裡的一般鋒利。一刀子進去重了些,他不為自己辯護,簡簡單單一句話概括所有。“如果再有下次,儘量避開後腦咽喉後心側腰等致命部位,可以通過擊打大臂或大腿肌肉製止暴力,不容易傷及性命。前提是對方沒有持械,沒有對你下必死的殺心。”徐百憂神色肅然麵向他,力求將每個字都清晰準確地敲打進男人的耳朵。身經百戰的賀關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女人教授他如何打架。他沉默著,探究著,眸光深深盯視徐百憂。空氣靜止足足十秒鐘。賀關失敗了,他破解不出徐百憂突如其來的反常,“我不明白,你不是很討厭我打架嗎?”徐百憂與他並肩靠在流理台邊,聲音沉緩,“我是很討厭,但如果這是你生活的常態,我希望你懂得自保。”她的回答似乎聽不出一絲破綻,賀關手心拄著水果刀刀柄,“早些年是常態,現在已經不是了。”“不是就好。”徐百憂端起果盤,“應恒明天還要上學,待會兒我陪你一起送他回去。”咣鐺一聲,水果刀倒進塑料菜板。賀關拉住她,鬱鬱地問:“徐百憂,你不對勁,到底怎麼回事?”“沒什麼。”一抹清淺笑意拂過麵頰,徐百憂提起腳跟,輕吻他緊抿的唇,“有點擔心你而已。我說過的,你要好好活著。”“你不要色誘我。”賀關油鹽不進,臉板得又正又剛,“白大褂是不是查到什麼了?他該不會以為跟蹤你的人是衝著我來的吧?”“彆胡思亂想。”徐百憂揀一顆晶潤的紫葡萄塞他嘴裡,“跟蹤我的是輛套牌車,什麼也查不到。而且我不想把無關的人牽扯進來,所以一個字沒有跟他說。”齒頰生香,但不如徐百憂甜,賀關忍著沒動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不知道,暫時走一步看一步。”外麵響起一句,“阿姨,我作業寫完了”,徐百憂扯他胳膊,“出去吃水果,不要太晚送他回去,影響你陳叔休息。”隻拽起胳膊,賀關人卻沒動窩,尋根問底的深邃眼神牢牢鎖著徐百憂。她默默等待片刻,沒轍,猶自先出了廚房。*陳有為乾了二十年基層獄警,大大小小的紅皮榮譽證書多得能糊牆。可能因為光有精神上的嘉獎,物質上的表彰卻遲遲不見水花,領導也覺得過意不去。一零年,經過專人專項的層層批示,監區破格分給單身勞模陳有為一套商品住房。六十平米的兩居室,這是陳有為從體製內沾到的最大的光。住進來,三天兩頭下水道堵塞,窗戶縫隙滲雨水,質量堪憂。陳有為後來才聽說,開發商和省監獄管理局政委沾親帶故。每逢遇到小區業主拉著橫幅維權,呼籲集體上訪,陳有為總會低著頭繞道而行,好像這豆腐渣工程是由他主導建設的一樣。賀關送應恒回來的時候,陳有為正貓在洗碗池下麵通地漏。亂糟糟的廚房跟遭了水災似的,陳有為累得滿頭大汗,褲腿也被地板積水浸濕大半。“叔,我來吧。”賀關脫掉外套,挽高毛衣袖子,接過臟兮兮的扳手,“讓孩子先刷牙睡覺,你也換條褲子。”陳有為撐著僵硬的後腰,看一眼規規矩矩的應恒,道:“行。”前獄警工作養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麵孔,貌似很嚴厲,陳有為對待孩子實則寬嚴適度。人平平安安回來,又主動向他承認錯誤,陳有為沒多計較,隻問了一句:“作業寫完沒有?”小應同學急於將功補過,一板一眼彙報工作似的:“做完了,徐百憂阿姨也檢查過了,全對。”徐百憂……無需啟用職業敏感,陳有為即刻記住了這個名字。送應恒回房,陪他聊了會兒天,陳有為換好褲子,踅回廚房。賀關絞乾拖布準備墩地。著急收拾不小心滑了一跤,褲子濕的像尿了屁股,反正仔褲顏色深看不太出來,他沒在意。就是內褲也濕了,不太舒服。“放著我來吧。”陳有為散根煙給賀關,“天冷容易凍感冒,湊合著穿我的。”香煙夾在嘴角,賀關擺手,“不礙事,馬上完。叔你歇著吧。”估計不是礙不礙事的問題,是嫌難看。陳有為想著點煙,又把火機扔過去,“成了?”賀關兜手接住,沒聽明白。“和徐百憂成了?”陳有為補充道。賀關不記得自己有跟他提過名字,愣了愣,“小屁孩說的?”陳有為:“嗯,還說她在樓下等你,怎麼不喊人姑娘上來?”“喊了,她教養好,覺得這個點見你不禮貌。”賀關忙著拖地沒抬眼,又添一句,“等真成了,我帶她正正式式地和你見一麵。”陳有為沒繼續多問,上前抓拖布,“你快走吧,彆讓人等太久。”賀關旋身擋開,“不差這幾分鐘,我剛給她發了微信。”“應該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姑娘。”陳有為吐著煙圈,聲兒不大,似自言自語。賀關聽笑了,“叔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她是個好姑娘?”“應恒說的,招小孩子喜歡的姑娘一般不會差。”看出大小夥笑臉裡有自豪的成分,陳有為沒見過真人,已先敲定對姑娘的幾分好感。所以有些話不該問的,他出於關心,還是問出了口:“既然那麼喜歡,怎麼還沒成?猶猶豫豫可不像你的性格。”賀關:“她……”陳有為雖隻乾過獄警,但怎麼說也是曾經的老警察。多個人多條思路,賀關很想找他幫忙出主意,再想到徐百憂不願牽連進無關的人,又沒經過她允許,頂至舌尖的話到底沒出口。陳叔還在靜等下文,他隨即換了個尋常理由,同時也是真心話,“……她喜不喜歡我,我心裡沒準譜,怕被拒絕。”“你啊……”陳有為以前真沒覺得他笨,苦口婆心道,“那姑娘要不喜歡你,非親非故的,能對應恒這麼好?”“你都說了她是一好姑娘,喜歡孩子,跟我有什麼關係。”賀關的腦子像鏽住一樣,特彆理直氣壯,一手杵著拖布杆,一手閒閒點煙。陳有為一把奪過他凹造型的拖布,似乎怕再墩下去,家裡地板也會變得和他一樣蠢。眼不見為淨,“彆抽了,趕緊走。讓姑娘一直等著,不像話。”陳有為越催,賀關越慢條斯理,前腳出了門,後腳才開始一路狂奔。留徐百憂一個人在車裡,他當然不放心,無時無刻不記掛著她的安危。有時候,他真希望徐百憂能像普通小女人一樣,會示弱,會害怕,會往他懷裡鑽。可徐百憂隻會假裝若無其事,而他,也隻能配合她粉飾太平。
第50章 “你不是很討厭我打架嗎?”(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