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提出陪賀關送應恒;故意留在車裡觀察周邊環境;提前在家居服的領口做了手腳;層層相扣的話術陷阱,請君入甕;一切的一切儘在徐百憂的掌控之中。她是精於謀算的活人劍,賀關是胸無溝壑的死人刀。一場攻心戰,高低立現。而後便是激烈的廝打。女人發著狠心抓撓啃咬,男人青筋爆裂一忍再忍,簡直快要相信她是衝著以命相搏來的,到最後終是咬緊牙關閉住眼睛,下了重手。待長夜歸為平靜,徐百憂如同瞬時失憶,已全然忘記剛剛所發生的一幕。僅僅隻剩指尖震顫的餘波,試了幾次,都沒把煙盒抓起來。眼裡漸漸浮起一層薄薄水霧,心裡是恍恍惚惚的疼,望著男人懊惱離去的背影,徐百憂無聲掀動沒有血色的嘴唇。她說,賀關,對不起。然後,毅然決然推門下車。一個人的獨角戲仍在繼續,失魂落魄的徐百憂踉蹌跌坐在馬路牙子上。長發淩亂,衣衫不整,形容灰敗,顫抖不止,所有的細節指向明確,這分明是個遭受施暴後孤助無援的弱女子。零星有路人駐足,打量,研判,不敢輕易靠近。謹慎觀望後,大多選擇過影匆匆,隻留下縹緲的惋惜同情。徐百憂無暇旁顧,瑟縮抱緊膝蓋,木呆呆坐著。婆娑淚眼後,藏著如鷹隼般的銳利與警醒。她必須,也隻能相信自己的直覺和運氣,賭贏過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自導自演一場突發惡性事件,是將自己做餌,引誘潛伏水底的魚兒上鉤。徐百憂此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持假象,耐心等待。前提是,她沒把自己凍死。賀關扒衣服的時候真沒手下留情,徐百憂的家居服已形同破衣爛衫,儘著最後一絲綿薄之力,勉強抵禦寒流。心裡沒來由的促狹一笑,有些不合時宜的詭譎和荒誕。就在徐百憂走神的同時,兩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直直朝她走來。身材不高,但給人感覺孔武有力。“請問需要送你回家嗎?”其中一個問。聲音和長相一樣,平凡普通,沒有任何辨識度。抓不住可供記憶的外部特征,對臉盲的徐百憂來說,很棘手。她不敢在他們臉部多做停留,裹緊襤褸衣衫,搖晃著艱難起身,“謝謝,不用。”“你確定自己沒問題嗎?”男人伸手攔了一下,見女人像隻受驚小鳥一樣嚇得發抖,連忙收回,“我們可以送你去最近的醫院。”“我確定自己沒問題。”徐百憂飛快說完低下頭,怯怯避開他們的注視,腳步慌亂而急切地走向自己的車。所謂短兵相接,往往隻有這麼兩三句話的功夫。徐百憂已經可以判斷,那兩個男人應該就是跟蹤者。一來,因為她的一舉一動早在他們監控之中,所以他們反應動作沒有任何遲疑。二來,依照常理分析,第一句話應該問需不需要報警,而他們選擇直接跳過,很可能是為避免警察的例行查問。跟蹤者的身份依舊成迷,但徐百憂至少能暫時鬆一口氣。目前為止,他們僅限於跟蹤監視,並不會危急她的生命安全。不然,也不會主動暴露自己,向她提供幫助。可這個推論一旦成立,又會令他們的真正目的變得撲朔迷離。徐百憂不禁想,如果他們沒有惡意,難道隻是為了監視她的日常生活嗎?反反複複思考,她總覺得有邏輯不通的地方,但始終不得其解。就如同麵對疑難雜症,始終找不到至關重要的病灶點。揣著草蛇灰線的謎題回到家,徐百憂心力虛脫,大腦罷工,已經無法再繼續思考。她褪去一身狼狽,沉進盛滿熱水的浴缸。白霧彌漫,微微刺痛皮膚的灼熱感包裹身體,內裡卻極度空虛。原本輕咬著的唇瓣驀地放鬆,一翕一動,情難自禁地溢出一個男人的名字。體內潮熱徘徊,徐百憂卻依然感覺有些涼,涼的有些空。兩支煙後,徐百憂刪除了賀關的聯係方式。無論跟蹤她的人是敵是友,是好是壞,她都不能拉著無辜的賀關一起冒險。又或許,她天生冷血自私,不願意被一個衝動魯莽的傻子拖後腿。一段還未開始就已結束的愛情,徐百憂表現得果斷而決絕。因為她從來不相信“錯過真愛”這一說。成年人的世界要麵對太多的考驗與抉擇,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客觀主觀的原因,使得一對情侶變得不再適合。徐百憂清醒知道,現在的她謎團纏身,已經不再合適談情說愛。儘管足夠理智,徐百憂仍失眠了。一張大床塞滿千回百轉的繁複心緒,便再也不能安放睡眠。針氈一般,徐百憂翻來覆去,睜眼至天明。起來,又去露台抽煙,對著鉛青色的天空,吐儘虛虛實實的雲霧。火機把玩在左手,擦擦打響,藍焰時躍時滅。門鈴就在這時遽然響起,徐百憂嚇一跳,火機脫手掉落,命斷12樓。門外,站著胡雲旗。宿醉浮腫,頂著倆青綠色黑眼圈,像胃下垂一樣。酒醒過後,他想起昨晚話沒說完,不上不下懸在心口難受,十萬火急地趕過來。民以食為天,半道上耽誤了幾分鐘,買豆漿油條。見徐百憂氣色不佳,胡雲旗放下早點,問:“沒睡好?”“你先吃。”徐百憂岔開一嘴,進衛生間洗漱。門關著,從裡麵傳出嘩嘩水聲。胡雲旗酒喝多了沒食欲,瞧出徐百憂不對勁,踱步過去敲門,“你沒事吧?”門裡甕聲甕氣地,“嗯。”“‘嗯’是有事,還是沒事?你和賀關又吵架了?”胡雲旗想了想,如同居委會大媽附身,大著嗓門高談闊論,“我說你們不合適吧。看看,隔三差五吵架。你倒是活得像個人了,但也彆矯枉過正。感情很脆弱的,越吵越傷,情緒整天大起大落,還容易傷身。”衛生間的門謔地從裡麵拉開,洗過臉,徐百憂精神了些,臉上掛著冷水激出的涼意。“你有事就說。”她走出幾步,回頭道,“如果和賀關有關,就免了。”胡雲旗追進餐廳,明知故問:“我背著你調查他,你不高興?”徐百憂淡淡看他一眼,坐進餐桌吃早點。“你不是不高興我調查他,是怕我調查出什麼,你難接受吧。”畢竟是個重磅炸彈,胡雲旗小心鋪墊道。“不管你調查到什麼,都不用說了。”徐百憂眼皮都沒動一下,平聲道,“我們已經結束了。”胡雲旗一愣,“為什麼?”“不合適。”簡明扼要三個字,徐百憂低頭繼續吃飯。“連普通朋友也沒得做?”“對。”“夠絕情的。”胡雲旗拖椅子坐旁邊,仔仔細細檢視她,“真的假的?吵架說的氣話吧。我沒看出你有多傷心啊。”“還好。”徐百憂灑脫道,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也包括自我消化所有的負麵情緒。“還好……不合適……”胡雲旗反複品著她口中透露的有限信息,品出幾分詞不達意,仍舊有些納悶,“就這麼率性放手,不怕錯過‘此生摯愛’?”“我不相信什麼‘此生摯愛’,‘此生唯一’。”一夜未眠頭腦反而更清醒,徐百憂說:“如果我沒和賀關認識,我們還是會在各自的生命裡遇到彆的人。我嫁了,或者他娶了,過著我們各自的平凡生活。”“你倒活得通透。”胡雲旗笑了,“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人,不覺得可惜?”如果歉疚可以囊括在可惜範圍內,徐百憂不否認。“有一些吧。”筷子尖戳著豆漿裡泡軟的油條段,她低低沉吟,“我記得一句話,‘感情從來都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先把自己的生活過踏實了,其他的順其自然。”“我聽明白了,你現在過得不太踏實。”胡雲旗了解她習慣於獨當一麵的性格,“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隨時隨地儘管開口。”徐百憂凝神略作思考,“月底有個標本主題的慈善拍賣會,你可以幫我查查相關的信息嗎?比如主辦方是誰,有哪些人會出席,參與拍賣的標本藏家信息。”“我試試。”一聽事情不簡單,胡雲旗提出純外行才有的疑問,“你懷疑拍賣的標本不合法?”“如果標本來源不明,師傅不會去。”再繼續追查被跟蹤那條線收獲可能不大,徐百憂必須轉換到另一條線,“我是奇怪,師傅為什麼要帶我一起出席。”“可以直接問問他啊。”胡雲旗沒見過金懷良,隻知道他是位行業大拿。“不行。”徐百憂有她自己的堅持,“如果師傅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不想他為難。”從醫理想被迫夭折,是金懷良拯救了陷入泥淖困境裡的徐百憂,令她重新找回人生價值。這份恩重如山的師徒情誼,徐百憂時刻謹記,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和師傅當麵攤牌。而且,一切僅限於她的懷疑,人在明處最忌草率行事,再謹慎都不為過。*吃完飯時間尚早,胡雲旗宿醉後頭疼欲裂,徐百憂開車送他回自己公寓。徐百憂想起昨晚的電話,“你今天訂婚,不回家?”“你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樣了,知道關心我了。”無精打采的胡雲旗揉著脹痛的太陽穴,“這事兒成不了,就算我沒招,周嘉璿肯定也會有招。”既然主動挑起話頭,徐百憂繼續表達關心,“她找到要找的人了?”胡雲旗一下精神大漲,“誒,可是你先問的。我這麼跟你說吧,周嘉璿要找的人和你很熟,但很快你們就會不熟了。”徐百憂不想被他繞進去,“彆賣關子行嗎?”“是賀關。”胡雲旗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周嘉璿是賀關的初戀女友,沒想到吧。”“沒想到。”徐百憂目視前方,沒有多餘表情,幽幽道,“世界真小。”原來賀關也是盤河人,怪不得以前偶然聽他用方言講電話,會覺得耳熟。胡雲旗:“還想繼續往下聽嗎?”徐百憂收斂心緒,“不聽了。”“不聽,你可能會後悔。”胡雲旗沒等她回話,不間斷地接著便道,“十一年前,賀關強奸周嘉璿,被判了四年。因為他們當時正處於戀愛關係,法院網開一麵,沒有重判。”“不可能。”徐百憂不假思索,“這種情況舉證很困難,一般不會立案。”“你說到點子上了。”胡雲旗有同樣的疑問,所以做了更深入的調查,“法院輕判,還有一個原因,賀關認罪態度良好。”徐百憂疑道:“短短一天時間,你就查得這麼清楚?”“不要小看人脈和金錢的力量。”胡雲旗說,“我找到了當年追蹤跟進這起案子的法製記者。因為周家做了輿情控製,最後才沒見報。”“你怎麼找到的?”徐百憂繼續追問。“不難。雖然消息被全麵封鎖,尤其是周嘉璿作為被害人被保護的很好,但同類型的案子在儋城沒有判例,司法圈子裡知道的人不在少數。”被酒刮過的喉嚨不舒服,胡雲旗頓了頓咳嗽兩聲,“我剛巧認識不少律師,還記得我是怎麼知道你家裡那些事的吧。”徐百憂沉默以對,他的消息來源的確無可非議。“這案子後續還有個很大的疑點。”知無不言,胡雲旗乾脆把話講完,“賀關服刑期間,有人匿名寫過一封申訴信,幫他伸冤。沒有提供證據,又是匿名,所以法院沒有受理。”徐百憂不解,“為什麼要匿名?”“不知道。”胡雲旗問,“你覺得他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嗎?”徐百憂再度沉默,眼見為實,但她沒法穿越回11年前一探究竟。世人皆非聖賢,她不認為坐過牢就是汙點,可她不能不介意賀關坐牢的原因。不過介意與否已經不再重要,徐百憂如果早知道賀關的過去,她昨晚一定不會讓他陪演出一場“強暴戲”。太諷刺,太傷人。無法彌補的蠢事已成定局,她又為自己的冷血添上了一抹殘忍的底色。自身難保,江茹玉的警告也不得不防,徐百憂沒有退路,不允許自己優柔寡斷。
第52章 她說 賀關 對不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