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比你高 比你瘦 比你白 比你漂亮。”(1 / 1)

賀關腦子進沒進水,還需要時間的檢驗。那女人倒是好像水一樣,賀關躺下一閉眼,就無孔不入地往他腦袋裡鑽。睡也睡不著,賀關索性起床,隨手找件襯衫穿上,敞著扣,去給關二爺上香。黃花梨的佛龕設在客廳一角。紅臉虯髯的立刀關二爺,威風凜凜足有半米高。是江茹玉不遠千裡從大廟裡請來的,還請高僧開了光。辟邪除煞,消災去病,保佑家宅平安。殯葬是個暴利行業,全國最大的上市殯葬公司,毛利潤高達百分之八十。一塊香骨頭,大家都想啃一啃。說白了,這一行賺的是死人錢,有屍源就等於有生意。前麵提過,乾這行的三教九流都有,早些年行業亂象叢生,為爭奪醫院屍源,確實是比誰的拳頭硬。烏煙瘴氣的氛圍近兩年有所好轉,大家也開始學著照規律辦事——看誰有本事承包醫院太平間,壟斷屍源。規矩有人守,自然也有人當狗屁。昨晚停車場那一架,就是因為有不守規矩的競爭公司,到“壽蚨”承包的三醫院太平間做小動作,搞事情。來啊,誰怕誰呀!賀關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同事去理論,一言不合就和對方開乾。他現在回想,深夜追車那一幕,還是挺驚險的,確實該給關二爺上柱香。光顧著脫身,頭腦一熱鑽那女人車裡,他現在也有點後悔。鑽都鑽了後悔也沒用,如此再一想,他立馬又釋然了。香灰爐裡插著滿滿一堆的香屁股。十有八九是金水他們昨晚上嚇尿了褲子,求關二爺保平安。賀關打開香盒,靠,一根香沒給他剩下。一群軟蛋。沒有香可以點,賀關隻能從褲兜摸出香煙,以煙代香。點完一根夾在指間,正點第二根,一顆腦袋從他背後冒起來。“軟中。”三毛笑嘻嘻地道,“關哥,沒見你抽過這麼貴的煙呐。”喜歡通宵打遊戲的人,通常煙不離手。大煙槍一臉垂涎,就差直接開口要了。賀關聽懂了也當沒聽懂,點完第二根,再點第三根。高舉三根煙,拜拜關二爺,把煙插進香灰爐。旁邊三毛饞蟲一樣,見賀關沒有給他的意思,又盯上了香灰爐裡的煙。要是客廳沒旁人,他可真敢拔出來快活兩口,再插回去。“德行。”賀關抬手一拋,“接著。”三毛大喜,“謝謝關哥!”賀關走出幾步又踅回來,“你還是還給我吧。”剛到手的煙還沒抽上,三毛哪裡舍得,“關哥,給都給了,不興往回要的吧。”“我說興就興。”賀關攤手,加重語氣,“廢什麼話,拿來!”“關哥——”三毛哭喪著臉直搖頭。“少抽兩根你他媽會死啊。”賀關瞪他。“少抽賴煙不會死,少抽好煙會。”三毛嘿嘿笑著臭貧。平時關哥挺大方的,有好煙好酒都會想著他們哥兒幾個。今天這是怎麼了,關哥越要他還,他反而越舍不得。“那你死去吧。”賀關伸手欲奪,有人推門進來。一身黑色職業裝的江茹玉站在門口,“你們乾什麼?”新加坡出生長大,江茹玉回國幾年已經能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或許為了隱藏華僑腔而過於追求字正腔圓,發音顯得有些刻意板正。倒是和她精明乾練的女強人形象相得益彰。江茹玉一來,三毛像找到救星,抬腳就想溜往她身後躲。賀關二話不說,一伸手抓住他的後脖領,把人拖回來,奪回煙盒塞進褲袋。還給了三毛一個“不準再有二次”的眼神警告。“一盒煙而已,你這麼寶貝。”江茹玉笑著走近,朝他伸手,“給我來一根。”賀關停在房間門口,挑眉,“你自己沒帶?”江茹玉笑意不減,“帶了,就想抽你寶貝的那盒。”“毛病。”賀關趕著她的話道,“你都說了是寶貝,我怎麼可能給你抽。”江茹玉笑容一僵,賀關已推門進了房間。三毛善於察言觀色,湊過去對她道:“茹玉姐,關哥今天確實有點奇怪,心情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可能是因為受傷了吧。”“受傷?”江茹玉微訝,昨晚通電話沒聽他提起。“是啊。”三毛一五一十,“關哥還給我們看他的傷,說縫的整齊漂亮。”江茹玉若有所思,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你下去上班吧。”“好嘞。”“等等。”叫人回來,她把自己的煙給他,“剛才的話,不要到處說。”三毛捧著煙,忙不迭點頭,“明白明白。”等三毛一走,江茹玉立刻舉步走向賀關的房間。*金水今晚上夜班,正趴床上翻漫畫。見兩位大佬一前一後進來,他很識相地自動消失,連關門都沒發出一點聲響。賀關坐床邊係襯衫扣子,江茹玉跟進來,他頭也沒抬。江茹玉蹬著十寸細高跟,於他身旁筆直而立。眼風掃過他小腹處隱現的白,她問:“需要我送你再去醫院看看嗎?”賀關:“不用。”要去,他也不去醫院。“放你十天假,好好養傷。”“謝啦。”“回老家看看奶奶吧,我記得你有段時間沒回去了。”“再說吧,謝謝你提醒啊。”江茹玉有些不高興,“你有必要對我這麼客氣嗎?”“使用文明用語還有錯了?”賀關仰臉,朝她笑得白牙燦燦,“你不經常教育我們,要‘規範服務行為,使用文明用語’嘛。”這個男人吧,不管說話多刺耳,一笑起來總透著具有迷惑性的純真與誠懇,讓人很難對他生氣。江茹玉也不禁麵露微笑,彎下腰要幫他係最上麵的兩顆紐扣。賀關抬手擋,“不用扣了,涼快。”這個季節怎麼可能還貪涼。江茹玉沒多說什麼,轉眸便瞧見他手背上的煙燙疤。傷口很新,紅紅的翻著皮,還沒形成血痂。“你手怎麼弄的?”江茹玉問。賀關看了一眼,滿不在乎,“不小心燙的。”江茹玉不信,“你怎麼會把自己燙傷?”賀關不耐,“我也沒說是自己燙的。”“那是誰燙的?”江茹玉鍥而不舍。哪那麼多問題,賀關沒有回答。傷口隱隱作痛,他扶著爬梯站起身。邁一步,頓住。那個部位叫什麼來著?哦,腹外斜肌。繼續往前走。“你去哪兒?”話還沒說完,江茹玉疾步追上去。高跟鞋磕地,叩叩叩,敲的人腦殼疼。賀關不自覺地想,女人還是穿平底鞋比較好。“你到底去哪裡?”江茹玉先一步,按住門把手。連問兩個問題都沒回響,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急迫,像是逼問。賀關本來就不耐煩的臉色,也開始變差,“你放我假了還管我去哪裡,不合適吧。”他一強,江茹玉就弱。“我不管你。”她撤回手,擠出一絲笑,“你身上有傷,加件衣服。”門背後正好掛著一件牛仔夾克,洗的發白,起了毛邊。賀關勾下來套上身,出了門。*下午四點鐘的太陽,像熟得剛剛好的紅心鹹鴨蛋。流的不是油,而是熱浪。賀關乾脆脫掉夾克搭肩上,走幾步就出汗了,於是拐進路邊的小賣部。冰凍礦泉水已經拿手裡,他又放回去,換了瓶常溫的。咕咚咕咚灌掉半瓶,他抬手背抹嘴,好死不死蹭到燙爛的肉,疼得鑽心。他媽的,生氣!剩下半瓶沒喝完,他拉開冰櫃門,怒開一瓶冰凍礦泉水。像跟誰過不去似的,一口氣喝到底朝天。小賣部老阿姨看他像看個傻子,挺精神一小夥,腦子可能瓦特掉了。賀關能記得住腹外斜肌,記得住忌生冷,也一定沒忘,徐百憂叮囑過他,要打破傷風。瑞安路上就有一家診所,“壽蚨”有人得了尋常小病,一般都來這裡買藥。賀關進去了一趟,沒過兩分鐘,快步走出,跳上一輛公交車。*西府路的口腔診所今天生意清淡,門可羅雀。胡大BOSS不在,前台兩位小護士趁機偷閒,你來我往分享各自最新追的網劇。聊得正歡,有人推門而入,兩人忙切換成標準服務式微笑,麵向來人。呀,是個帥哥!“先生,請問有什麼能幫助您的嗎?”鵝蛋臉護士嗓音甜美,搶在同事前麵招呼客人。“你們這裡可以打破傷風嗎?”賀關問。開門做生意,迎來送往。鵝蛋臉保持微笑服務,聲音越發軟糯,“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是口腔專科門診。您有需要,可以去附近的醫院。”治療室與接待廳隔著一麵玻璃牆,賀關偏頭望進去,空無一人。轉身想走又轉回來,他說:“我不打針了,找人。”一會兒一個主意。鵝蛋臉微愣,繼續微笑服務,“請問您找哪位,叫什麼名字?”“不知道。”耐心微笑,“請問是男士,還是女士呢?”“女的。”細致微笑,“那位女士長什麼樣,方便形容一下嗎?”賀關上下打量鵝蛋臉,姑娘臉都紅了,他才再度開口:“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白,比你漂亮。”鵝蛋臉再笑不出來,她太難了!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旁邊同事強壓嘴角,對賀關說:“她已經是我們這裡最漂亮的女生了。”賀關就是來碰碰運氣,沒報多大希望。他的想法很簡單,賭徒心態——如果今天能再見麵,好男不和女鬥,他會既往不咎原諒她一次。走出診所,傷口又開始作亂,他含胸扶著腰等這一波疼痛過去,再直起來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下公交車。沒來由地,有燦爛笑容爬上臉頰。還有點小慶幸呢。越走越近……擦肩而過?走了!賀關錯愕,紅塵一樣滾滾的怒意揭竿而起,燦爛和慶幸被瞬間清算,化作齏粉。臥槽!居然跟我裝陌生人!!本來想出口喊她,賀關隻張了張嘴沒出聲,抬腿三步並作兩步,像堵陰森森的牆一樣,擋在了徐百憂麵前。臉盲加逆光,徐百憂沒能立刻看清來人的臉,隻覺他好高。她被陽光晃得閉了閉眼,“請問有什麼事嗎?”站這麼近還繼續裝,她是腦子進水了嗎?“是我!”賀關如黑雲壓城似的,驟然迫近她的臉。聲音很耳熟,徐百憂下意識地伸手橫擋住他的口鼻,轉瞬收回,認出了麵前這雙眼睛。她既不驚也不喜,“是你呀。”這是什麼神奇操作……她涼燥的手心似有若無地拂過賀關鼻尖,他隱約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氣味。不香,很古早的味道,像小時候奶奶洗衣服用的土肥皂。心口便像微風裡的秋千般,輕輕蕩了一蕩。“你怎麼會在這裡?”徐百憂問。“天氣好,隨便逛逛。”賀關望望這邊風景,望望那邊風景,故作漫不經心。她歪著頭避開陽光,看著他,“隨便?”他望回眼前風景,麵不改色,“當然。”他也就是隨便跳上一輛125路公交車;隨便坐了一個多小時;隨便在西府正街下車;隨便右拐走了二百來米;隨便進了一家沒有漂亮姑娘的口腔診所;腹外斜肌隨便疼了疼,就看見她對自己裝傻……想到這兒,賀關的心情不妙了。心頭微風轉狂風,眉目間似釀起一場豪雨,他直截了當冷冷問:“你有那麼不想見到我,不想和我打招呼嗎?”這樣的誤會時有發生,徐百憂耐心解釋:“我臉盲。”賀關不屑,切了一聲,“你還能找個更爛的理由嗎?”“我確實臉盲。”唯一的理由,她隻能再重複一遍。連新的都不想編,不如不說,賀關眼神帶刺,一字一句,“不要欺負我沒文化,強調不會讓你的理由變好。”徐百憂噤了聲,他不信,再多解釋也沒用。無聲抗議啊,賀關還滿肚子火呢,他也臭著臉,悶著不講話。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對看一陣,隻聽徐百憂來一句,再見。行行行,算你行。賀關忿忿睇她一眼,甩著胳膊掉頭走人。做他們這行,從來不對人說再見。徐百憂站在原地,似想起什麼,忽然揚聲叫住他,“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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