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周末一直跟在我身邊未離開。慘白的陽光晃的人眼花。已經到了公交車站牌，周末還是沒有要和我說話的意思，我清清嗓子，準備告辭：“周末，那我就先回去了。”“不喚周先生了。”這語調輕飄飄的，仔細聽似乎裡麵還裹著一層淺薄的笑意，他雙手插兜，目光沒有落在我身上，隻是仰頭望著路對邊的那顆老樹。我一向對生活小事不太敏感，沒看出是什麼品種，隻淡淡的瞥了眼，葉子綠的發亮，但樹乾中間不曉得遭遇過什麼天災人禍，生生被劈開了一大截，即便如此依舊擋不住這樹傲人向上的身姿。“畢竟認識了那麼多年，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沒必要最後做成陌生人。”這句話在嘴邊刪刪減減，反複斟酌多次，才脫口而出。這是真心話。我漫不經心地望著對麵那棵有故事的老樹，雙手絞在一起。“江可期，之前你的那部漫畫我剛剛畫了第一部，至於第二部的後續還要和你共同探討之後才能將人物畫的更加傳神，所以，最近需要你出麵配合宣傳，增加人氣。”我猛然側臉，看向他的眼睛。他卻很快換了話題：“這棵樹之前遭遇了一場天災，本來市裡的領導想要砍掉之後重新栽種新的樹木，大家都以為這樹活不了了，可當大吊機開來的那一刻，市裡領導卻發現一個奇怪之處。”一陣風吹過，幾片樹葉隨風落下，在半空打了幾個旋兒。“奇怪的是樹活下來了，經曆浩劫之後反而涅槃重生，如今被槐城的人尊為神樹，從前那些輕視這樹怒斥這樹的人倒成了首當其衝傳播神樹美名的人。”喉間似堵了東西，他微微低下頭看我。“江可期，你還記得分班那年，你對我說的話嗎？”混了點兒風，那記憶兜頭而來，猝不及防。高一下學期，我們進行了分班考試。沒有意外，我的語文、政治等文科成績在班裡數一數二，當然除了地理。而一向就對數字不太敏感的我理科成績勉強及格。但是，我不想選擇文科。齊女士知道後大發雷霆，我隻是倔強的仰著頭：“我自己選擇的路就算最後失敗了，我也不會後悔。”小鹿老師等人勸說無效，隻是幫我安慰齊女士說：“江同學向來懂事，我們還是要聽從她本人的心願。”我身邊很多的人，親人，朋友，大家說的話翻來覆去都是一個樣兒，無非就是：“你理科成績不怎麼好，學文科一定前途無量呀。”這種體麵話，但我知道，他們已經說的比較委婉了。他們沒有直接說我太笨，學不了理科，已經給足了我麵子。倘若我隻是一個旁觀者，大概我也隻是會覺得可能這樣的路會走的更順暢，更有光明，更能一眼看到未來的功成名就吧。那天，我給周末打完水回來，恰巧在教室外碰見了周末，心情不太好，所以我就裝作沒看見他就要越過他進班級，因為，我害怕，他也會和彆人一樣，覺得我太笨，選擇文科才是正途。“江可期，我有話和你說。”“你彆說了，我知道你肯定也覺得我腦子有病，但是周末，你不能這樣說，因為我……我倆是同桌，就算你平時不待見我，覺得和我在一起……做同桌拉低了你的智商，你也不能說我，俗話說大難臨頭，各自飛，不是，那個……一日同桌百日恩，所以你不能說我笨。”嗯，其實他也沒少說我是個傻子。但是，這次不一樣。“江可期，我隻是想說——把我水杯給我。”“啊？”我尷尬的笑笑，果然女生的腦回路和男生不一樣，我這裡都山路十八彎了，他隻是一條直線思維，比地平線還直。我低下頭，將手裡周末的水杯還給他。為了緩解尷尬，我抱著自己的紅色水杯就盯著腳尖朝班級裡走，周末直接拽著我的帽子把我拽去了走廊窗口。你還彆說，周末這人平時看起來細胳膊細腿的，勁兒還挺大，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不過，你既然說起這個，江可期，你去文科吧。”視野裡一片迷茫，積壓了水汽，害怕一眨眼，就有東西掉下來了。“為什麼？”那時候，我以為他會對我說：“你腦子笨，適合學文科。”可是，他隻是望著樓下追逐的少男少女，淡淡說道：“因為你喜歡啊。”水珠子還沒掉下來，又被他這句話給說的硬生生收回去了。“好不容易來到這世上一遭，總該給自己找點挑戰，一眼就望到儘頭的生活多沒意思呀。”“那就留在理科吧。”“可是大家都覺得我應該去文科。”風很靜，隻有他好聽的嗓音在我耳邊回繞：“自己的人生，和彆人有什麼關係，隻要自己開心就好。就算失敗了，至少不會因為遺憾過的不快活，大不了，重頭再來就是了。”他看了我一眼，擰開水杯蓋，喝了口水，他眼底有很淺的笑意。耳根子發燙，我學著他的動作，抿了口水，又看向他手裡的藍色水杯。自古紅藍出CP？心裡有點兒小開心是怎麼回事。他見我陷入了回憶，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江可期，你後悔嗎？”“我不後悔。”他似有深意，可又似乎不過是隨口一說：“所以，問心無愧不後悔就好。”這一刻，我想，我似乎終於明白為什麼周末對我會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以至於那麼多年我的心裡眼裡隻有他。或許，並不隻是他這個人恰巧符合我的審美，也不隻是因為他會畫畫。“那我……回家了。”回頭，鄭重的對他說了句謝謝。“我送你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剛才說的話給感動了，我跟著他一起坐上了車。一路無言，幾次想開口和他說點什麼，可最終隻是低下了頭刷微博。車子停在了小區裡，我快速的解開安全帶，開了門下車。陽光透過樹葉落下一地斑駁，想到自己如今的現狀，有種什麼也不想思考的頹然。可無形中體內似乎有一道聲音在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身後追來的腳步很快，我以為是周末，正要回頭問他怎麼跟過來了，迎麵濕漉漉的粘稠液體順著頭頂澆了下來，空氣裡一股很難聞的血腥味，我眼皮神經質的跳了下，有液體順著眼睫毛掉落，滑下來。滴答滴答。“你就是那個在微博上發聲的作者吧？你知不知道患者已經死了，你們怎麼那麼沒人性啊，你們把人家家人害死了，還不允許人家追責嗎？”來者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手裡還提著一個紅色的水桶。“在哪兒呢！就是她！”呼呼啦啦的來了一群人，有的手裡還拿著攝像機。“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亂砍人就是不對的。”我被衝上來的一群人擠到了小區便利店外，眼前人的怒斥和指責劈頭蓋臉的砸過來。“誰讓那些醫生害死了人，挨一刀怎麼了？你算誰啊你，我看你就是收了醫生的好處，要我說你這種人就應該跪在那患者家屬麵前給彆人賠禮道歉。”雞蛋清，肥皂水……人越來越多，推推搡搡著，我頂著一身的雞血，抬起的雙手無力的垂下去，這種局麵，哪怕我說什麼，他們都會認為我在狡辯。“你道不道歉？”眼看著，一瓶礦泉水衝著我砸了過來，混著的還有彆人手中那一碗橙黃的蛋液，一時之間，我被這失控的場麵嚇的瞪大了雙眼，忘記了反抗，隻能伸手去擋。砰——的悶響，礦泉水瓶，落地。我睜開眼睛，周末漆黑的發絲上沾了汙垢，額頭上紅腫一片。他眸中壓製了火氣：“江可期，你真是個傻子。”說完，拉過我的手就跑。風吹過我耳邊的發絲，身後的謾罵聲此起彼伏，那個被我藏在回憶裡的少年此刻緊緊的握著我的手，一個拐角，他拉著我躲了進去。角落很擁擠，我們兩個緩緩蹲下，他看著我一身紅，我盯著他一頭黃，旁邊是兩個垃圾桶，還好不是夏天，氣味還能接受。我緩緩抱著雙膝，將頭抵在膝蓋上：“你怎麼沒走啊。”“怕你還是那麼傻，結果你果然不負眾望，笨的離譜。”陰暗的角落裡，我和他距離很近，他的眼睛顯得格外亮：“江可期，你答應我一個承諾，現在我要你兌現承諾。”外邊響起了腳步聲，還有急促的呼吸聲。“一定要現在說嗎？”他的目光認真而專注，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就好像要對我……不像是索要承諾的，倒像是告白求婚的。“你真的不準備換個天時地利又人和的好時機再說出來？”很小聲的，我提醒他。抬起頭，我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幅模樣，暗自感歎自己真沒有當女主的命。真奇怪，在這樣的危急情況下，我的腦子裡想的卻是這個。呼吸聲，亂了，聽不清到底是我的，還是他的。“江可期，你答應……”真要來？雙手緊緊揪住自己身上的衣服，腦子徹底空了，心臟砰砰跳。正在我想著他會不會像倚天屠龍記裡的趙敏一樣威逼利誘張無忌做一些損人利己的事情，又一想我身邊也沒什麼追求我的異性，我也沒和任何人談婚論嫁，瞬間又放下心來。“江可期，你答應明天和我一起出去玩。”咬了下舌尖，我怔怔地盯著他的那張臉，被他氣笑了：“你就是讓我答應這個？”他緩緩靠近我的臉，害我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看起來似乎很失望。”失望你個大頭鬼哦。此時我的樣子，應該像極了吟詩葬花卻瞧不見花的林黛玉，我站起來，忽略發麻的雙腿傳來的抗議，很傲嬌：“行啊，一起玩就一起玩，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