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月色甚好。剛才提著的一股勁兒慢慢放下來,竟覺得眼前的人,多了幾分親切之感。突然想起剛才在警局外的那個擁抱。時間雖短,但他懷抱的溫暖,讓這個冰涼的夜平白染上了點兒溫柔的調子。我動了動唇,想說的話在唇間輾轉良久,我怕自己想太多,又怕自己什麼也沒想。“周末,你……”“江可期,答應過我的承諾,可彆再忘了。”他已經邁開雙腿朝前走,我感覺他似乎心情不錯,但也不敢再自作多情,畢竟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以前喜歡他的時候,我總以為自己會是他生命中的例外,可後來……滿盤皆輸,於是不敢再自己給自己加戲。所以,我告訴自己,那個擁抱不過是他看在多年老友的情分上給予的安慰。“你看上去似乎心情並不高興。”他突然停下來,夜裡風涼,落在他眼底,那雙眼睛格外的清亮,仿佛隻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中所有。我抬頭看向他:“今晚,其實我挺害怕的。以前以為隻會在我筆下的那個世界才會稀有的情景,居然讓我在現實中碰到了。”許是自小我被齊女士和老江保護的好,所以一直覺得這個世界裡隻有美好,今日讓我和許靜好撞上這場麵,雖說我擋在許靜好前麵的時候義無反顧,可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醫生在前方對抗病毒肆虐,卻還要應對背後患者的砍刀。雖說可能另有隱情,但感情上能接受是一回事,心有不平又是另一回事。“江可期,無論你想要做什麼事情,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他突然這樣對我說。樹影焯焯,風裡含了點兒中草藥的苦味。但又摻雜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甜。我對他笑了笑,用力點點頭。——接到編輯的消息已經過了中午,和她認識是剛寫文一年後,編輯也是個小新人,兩人一起成長,她對於我而言不僅僅隻是工作夥伴的關係,我的指尖黏在了對話框的頁麵裡,視野裡虛虛晃過:“先停筆”“躲躲風頭”這些字眼。沒有猶豫,我打了編輯的電話過去。“這次你也太魯莽了,之前剛領了那麼一個大獎微博粉絲數飆升,半夜突然在微博上替醫護人員發聲,現在微博下麵哀嚎一片,老板剛才電話就打給我了,他想讓你把微博給刪除。”我聽出了她語音裡的慌亂,其實昨天晚上發微博時便已想過會有這種局麵,但心裡始終守著自己心底的正義在,哪怕力量薄弱,我也想為這個社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編編,你懂我的性格,我既然決定的事情,那麼必然不會改變。”“可是如果你執意如此……老板讓我告訴你,你之後的前途就毀了,老板還讓我告訴你,這社會上人們多數在意的根本不是真相本身。你既然寫文,就應該懂得何為人言可畏。如若一意孤行,公司有權利單方麵毀約。”我知道,這是給我下了最後通牒。屋裡開著暖氣,吹的人昏昏欲睡。我摸過空調遙控器,關了。“聽姐一句勸,這世界上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你要真想管能管得過來麼?有那麼多權威大人物可以去發聲,不缺你一個。”“姐,你也覺得我現在應該刪除微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嗎?”“我隻是覺得不想失去你這個好苗子,微博熱搜你去看看,一個流量明星也被牽涉進了這件事情,病人患者現在死死咬著醫院誤診,害了人命,彆人都是能躲著就躲著,你一個寫的,安心寫文,不好嗎?”人想要往下,輕而易舉,但若想要一直往上,舉步維艱。掛了電話,我點開微博,一路滑下去,點開了那個話題。很多微博私信,一條又一條在眼前跳躍。“戲精年年有,今年特彆多,這位姐姐不是之前剛拿了個文學新人獎麼,這麼沉不住氣想要借機發揮,博人眼球麼。”“人家家人都死了,發泄一下自己心情怎麼了,作者何必在這兒帶節奏。”“你若真在現場,怎麼可能安然無事,怕不是人家患者對你留了情麵,好好做人不好麼。”一種無力席卷心臟。有一條很長的私信跑出來,很長的文字:“作者大大您好,從您寫第一篇文章我就開始看了,您的文字陪伴我走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時光,從您的每部裡,我都深切的感受到了您想要傳達給大家的那些正能量的東西。我是雲城人,距離大大您很近,我曾經親身經曆過一場醫鬨,讀研跟著老師在醫院實習的那一年,親眼看到一個患者家屬醉酒將我的一位眼科同事視網膜打脫落,渾身是血。自那以後,我有了陰影,畢業後隻能在一家醫藥超市做收銀員,不敢再踏進醫院一步。我能體會您的心情,也感謝您願意為我們這些平凡人發聲。”有淚珠砸下來,徹底模糊了視線。像是在無邊無際望不到儘頭的黑暗裡突然有人遞過來一盞燈,我們素未蒙麵,但那暗色裡的一束光已足以支撐自己找到歸途。那種疲憊和無力之感,瞬間消退了幾分。打開微博,我吸吸鼻子,在公眾平台上發表了第二篇文章,這一次,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從未留名的偉大工作者,也為了那些身處陌路卻找不到指引的歸鄉人。我一直相信,這世間,溫暖和殘酷皆有,而溫暖往往要比殘酷多太多。——下午接到了許靜好打來的電話,楚莫然因為此次醫鬨事件被曝光,不到一日微博粉絲脫粉百萬。電話裡許靜好很慌亂:“明明楚莫然才是受害者,怎麼現在反而成了眾矢之的被送出來攻擊的人?”我一邊換衣服一邊安撫她的情緒:“女神,你先彆著急,我馬上就過去。”在坐車去醫院的路上,我重新打開了微博了解情況。楚莫然動手打人的那條微博熱搜已經爆掉了。裡麵罵聲一片,言語很難聽。等到到了病房,推開房門,楚莫然卻仿佛沒事人一般悠哉悠哉的磕著瓜子看電視。我放下包包,走到病床前:“楚莫然,你沒事吧?”“小爺我沒事,這事情不怪你,江可期我告訴你啊你可彆亂想,之前我曾經被一個公司的老板看中了,但我誓死不從,不願意,所以……他一直想找機會讓我滾出娛樂圈。”“你彆開玩笑,這都什麼時間了?”許靜好穿著白大褂走進來,麵色沉重。楚莫然扔了瓜子殼,隨意換了個頻道,一本正經的說道:“沒辦法,誰讓小爺我人間絕色,這身皮囊男女通吃呢。”簡直就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真是對這家夥無語了,這苦中作樂的性格,也是絕了。“啊!許靜好,你要謀殺親夫啊?”楚莫然被許靜好戳了下受傷的地方,立刻扁扁嘴:“喂,許靜好,這次我也算是對你有救命之恩了,你真不考慮一下,以身相許?”我對楚莫然的傷勢徹底放心下來。“你真的,不打算解釋一下。明明是那個患者家屬先動手砍人,你屬於正當防衛。”楚莫然聲音很輕:“給小爺笑個,彆愁眉苦臉的,我沒事,就算沒有醫院這一出,他們也會想方設法的對我威逼利誘,逼我妥協。”“那……你公司怎麼說,我剛才進來時看到的是你經紀人吧?”許靜好拿過體溫計,一邊說話一邊開始給他量體溫。我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手機屏幕。“經紀人讓我公開道歉,就說是我不小心動手。”“那你……”楚莫然很是堅定:“我沒有錯。就算這次他們利用這件事將小爺我趕出娛樂圈,小爺也會再次回來,用演技說話。我不想違背自己的初心,你們還記得我們幾人高中時的夢想嗎?若連最基本的原則都沒了,談什麼夢想。”好不容易看楚莫然認真嚴肅一回,我正要安慰他兩句,下一秒他已經一個用力,趁許靜好不注意將人拽進了他懷裡:“許靜好,你到底什麼時候做我女朋友?”都這地步了楚莫然還能在我麵前撒狗糧,真不知道是他心太大,還是太喜歡許靜好。“江可期,你撇什麼嘴,真看不慣我倆秀恩愛,你就趕緊投入周末懷抱,我們鋼鐵五人幫剛剛好湊兩對,豈不兩全其美。”欠的呦。“你讓我師父自己一個人情何以堪?再說了,周末我倆現在就是朋友,多久前的事情了楚莫然你還抓住不放呀。”“周末,你來了啊。”我忙抬頭。周末臉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緒。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病房的,怎麼走路都沒個聲響。許是早就在哪兒了?我微怔。他今天穿了一件水藍色西裝,還工工整整的搭了領帶,沒有忍住的,多看了他兩眼,剛好被他逮個正著,我吞吞口水,他隻是笑笑,風流雲散。我捏捏自己的臉,警告自己不許犯花癡。他走進病房,將手裡拎著的水果放下,朝我走過來。許靜好給了楚莫然一拳,脫離了束縛,走到我身邊,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我很清楚,許靜好這是緊張了。“周末,你怎麼知道我想吃水果了,真是我好兄弟。”“你好好養傷。”周末站在我麵前微微低頭:“江可期,我好看嗎?”“你笑起來真好看……”完了完了,又被他的那張臉所引誘。“哈哈,我剛才是說今天剛聽了一首歌,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樣……”楚莫然掏掏耳朵:“江可期,你的歌聲還是一如既往的要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