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宮闈之罪(1 / 1)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她再動手對她隻會更糟,稍微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如此。”皇後麵上露出煩躁之色:“沒想到臨了讓個自作聰明的蠢材一句話給毀了。” “還不是齊王引出來的。”女官歎道:“這心思真不簡單,一句話就拿捏住了陛下。” “那兩個丫頭說的多半是實情,也不必太過驚慌。”皇後伸手擺弄花枝,細思道:“陛下方才是在氣頭上,才下令徹查,等陛下冷靜下來,未必不會接了這把刀子。” 皇後初入宮廷家世才貌不顯,很是過了兩年庸碌日子,如今母儀天下,更將家族扶持成一手遮天的新貴,全賴她明白皇帝的心思,因此以往少有行差走錯的時候,今日皇帝的態度多少打擊了皇後的自信,眼下倒也想說道說道,排解一番:“你說如今朝上風頭最盛的是誰?” “若論風頭,自然是楊家得陛下愛重。”女官頓了頓繼續道:“可李家族中子弟各個爭氣,僅在朝中,四品之上的便有五人,而李太傅德高望重,天下文人皆尊其為師,坐下弟子更是多有位高權重者,可謂一呼百應,而宗室中,齊王少時以文采揚名,年前又打了漂亮的一仗,文臣武將對其都頗有好感,雖他行事低調,可正是烈火烹油之時,這也怕是陛下反悔將李昭儀迎入宮中的原因吧。” “一呼百應的隻能是陛下,文治武功的也隻能是陛下。”皇後心情好了些,又仔細變換著花枝的位置:“一個臣子勢大到陛下要迎他家女眷入宮才能安心,那便是陛下對他已經不放心了。 “李家盛名之前是清名,若是出了一個和皇子通奸有孕的女兒,清名便毀於一旦,文人慕高潔,便是為著自己的名聲仕途,也不會再對李氏推崇備至了,便是陛下治罪,也無人敢叫囂。”皇後動作間不小心掃掉了幾片柔嫩的花瓣,她也不理會,繼續道:“至於三郎,染指母妃,穢亂宮闈,也隻有毒酒一杯了。 “皇家的臉麵最是通權達變,舍一回臉麵,換個安穩舒心的朝堂,陛下怒火熄了,便能想通利弊了。” 女官鬆了一口氣:“還是殿下洞明。” “陛下定會明白殿下的苦心。”女官將落在桌上的花瓣撿進手中:“到時不論是楊家郎君的官位,還是放出去的宮權,便都仍是殿下的。” —— 皇帝到了甘露殿,方走到案前,就聽身後一陣布料摩擦聲,他沒有理會,坐到了案後的席上後,才道:“跪著做什麼?” 蕭成潤沉聲道:“清白未證,兒不敢起。” 皇帝垂眸看著自己這個最年長的兒子:“若是證了你的罪呢?” “身為皇子,不辨忠奸,使歹人以婦人之計,內除皇嗣,外貶忠臣,以至朝野內外一家獨大,是兒未儘勸諫之責,無有除奸之能。”蕭成潤說著,抬手一輯:“此乃動搖蕭家社稷之罪,當誅。” 皇帝眸色變幻,驀地摸起一個白玉鎮尺向蕭成潤砸去:“宮闈之罪,竟信口以社稷開脫,僅此一條你便該死!” 蕭成潤絲毫不避,鎮尺砸到他肩上,痛得他身形一顫,卻仍道:“兒無宮闈之罪,若是有罪,隻有社稷之罪。” 那痛意使得蕭成潤微蹙了眉,皇帝的視線便也移到了他眉眼之間,卻突然發現,這個兒子對著他時多是恭敬的垂眸,使他親近不起來,也看不明白:“若不虧心,為何不敢看朕?” 蕭成潤道:“直視天顏,乃是不敬。” 皇帝道:“抬眼看著朕。” 蕭成潤應是,抬眸看向皇帝。 皇帝眯著眼看向蕭成潤,卻不能從他眼中看出一絲怨恨或者欲望,便真如宮人私下傳的,齊王是個不惹俗塵的活神仙,皇帝問道:“若是證了你的清白呢?” 蕭成潤的眼神清正無比:“兒庸碌無能,若無父皇明察秋毫,實在無法應付前朝後宮的詭譎風雲,懇請父皇將兒降爵削職,逐出朝堂,做一閒人。” 皇帝看了他片刻,忽的罵道:“你是皇子,豈可如此不思進取!” “兒生性散漫,隻喜詩書音律,昔年入朝是兄弟們年幼,兒儘綿薄之力儘人子之孝,如今兄弟們皆已長成,兒庸碌之能自然不必再留在朝中給父皇添亂。”蕭成潤說著唇角似乎往上勾了勾:“如今兒有了心儀之人,隻想與她琴瑟和鳴,賭書潑茶。” 皇帝嚴厲的神色漸漸鬆快下來:“那孝便不儘孝了?” 蕭成潤臉頰突然有些紅,他語塞片刻,緩聲道:“為父皇添孫,亦是儘孝。” 從來老成的長子竟羞起來了,皇帝麵上露出些笑來,對屏息凝氣侍奉在殿內的內侍道:“都死了不成?還不扶他起來。” 靜得木雕似的內侍們得了皇帝指令都還陽了一般,告著罪將蕭成潤扶起來,又去收拾落在地上斷成兩半的鎮尺。 內侍方收拾好,便見又有內侍慌忙入內:“陛下,行刑時下手重了,奴婢一眼沒看到便被打死一個,還有一個還剩了一口氣,也不知能不能撐過來。” 這些行刑的,審過千百個人,怎麼會下手沒輕重弄死人了,除非是有人有意為之。 皇帝頓時大怒:“混賬,便是去了閻王那兒,也得把人給活生生帶來禦前。” 內侍連忙磕頭:“是,還請陛下宣個太醫,有太醫妙手回春,一口氣也能撐過來。” “去宣。”皇帝說罷,又看向他的心腹內侍:“你去將人抬來,讓太醫在這裡救人,朕親自審問。” 而蕭成潤又跪地請命:“行刑內侍都是極有分寸的,斷不會出如此錯漏,如今那二婢若死,則死無對證,幕後之人手眼通天,有此人在身邊,父皇安危難測,還請父皇徹查。” 蕭成潤說的皇帝也想到了,他當即吩咐道:“去查,嚴查!” 另一心腹內侍領命而去,心中卻想著皇後殿下這次出了昏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待內侍將還有一口氣的映雪抬來後,皇帝看她的傷處,心知這人真是下了狠手,等太醫來了,見了亦是道:“若是再重一分,人便直接死了。” 太醫說著,先往她命門上紮了一針,這法子便是給將死之人提氣用的,眼下皇帝要審問,太醫也顧不得會不會對這婢女留下隱患了,隻得讓人先醒過來。 映雪未過多久便悠悠轉醒,她記得昏過去前行刑內侍在耳邊說過一句:“勿怪皇後殿下狠心。” 那低啞陰冷的聲音猶在耳畔,她打了個哆嗦,是她太蠢,就算幫了皇後,皇後也絕對不會讓她活下去。 “陛下救命!”映雪想要去跪皇帝,卻無力從地上起來:“陛下救救奴婢,奴婢是被逼的!” 皇帝見狀道:“誰逼你。” 映雪眼中皆是恨意:“皇後,皇後她卸磨殺驢!” 蕭成潤見狀問道:“你是李昭儀的婢女,為何會和母後有牽扯?” “是皇後威脅奴婢,說奴婢若是不聽她的構陷昭儀,便殺了奴婢,奴婢不得不從啊,可沒想到奴婢按她說的做了,她仍是要滅口。”映雪說著,麵露愧色:“是奴婢昏了頭,對不住昭儀,險些害了皇嗣。” 帶人將映雪抬來的內侍聞言道:“休得胡亂攀咬,皇後殿下是何等貴人,怎會無緣無故的威脅你?” 她幾乎死過一回,心裡也多少通透了些,再加上方才在椒房殿,竟然聽說是皇後的侄子在管著眾多千牛衛,因此心中更是明白那些情情愛愛怕是一個圈套而已,映雪心中懷著一股她要死了,害她的人也得陪著的狠勁,淒慘道:“奴婢和一個守衛甘露殿的千牛衛有了私情,被皇後身邊的婢女抓住了,皇後拿他和我的命威脅我,而昭儀她漸漸重用旁人,我心中怨憤,才聽了皇後的。” “那千牛衛是誰?” 映雪咬牙道:“康臨。” 皇帝的心腹內侍聞言疑惑道:“侍奉甘露殿的千牛衛並無此人啊。” 蕭成潤道:“怕是一開始便有意利用她,故意用了個假名字。” 皇帝當即讓人徹查,看甘露殿值守的千牛衛有誰和宮婢接觸過。 內侍領命而去後,皇帝看向殿中的梨花,這還是今早皇後折了讓人送來的:“讓皇後和李昭儀過來吧。” 皇後和李淨知來之前,行刑的內侍便招認了是李淨知所為,李淨知進殿時剛好聽到,揚聲道:“荒唐!映雪照月先前招認的東西可都是要把我往死路上推,我若是有能耐,護著她們還來不及,怎麼會殺了他們來一個死無對證。” 李淨知說著,跪到皇帝身前:“陛下,妾雖然年輕不知事,可到底也不是傻的,更是不敢違背皇命,私自殺人。” 皇帝看向安靜站在一旁的皇後:“你說呢,皇後?” 皇後心中暗恨,原來蕭成潤提出審問不是想讓真相大白,而是想給她添一把火,將殺人之事推給她,讓皇帝對她忌憚,真是好心計,看來他們都明白,眼下這事已經不是李淨知的肚子了,而是哪一方更惹了皇帝忌諱。 皇後眼下說什麼都是錯,沒人想得到蕭成潤竟會殺了還未招供的婢女,毀了還他清白的唯一機會,皇後隻道:“人心難測,妾也不知道。” 皇帝指向映雪:“那你聽聽她說的。” 待聽完映雪的指認後,皇後也不慌:“我記得你是跟著李昭儀進宮的吧,那便是從小養大的家生子,尋常家生子可最是忠心,怎會背主呢?” 皇後無奈之下,隻得暗指是李淨知自導自演。 李淨知看向映雪:“我也很奇怪,你為什麼會背叛我,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您對奴婢好,太好了。”映雪說著,眼中落下淚來:“好到奴婢忘了自己的身份,見您重用旁人就嫉妒,後來被心機叵測之人眯了眼,又以為奴婢要跟您老死在宮中,不能嫁給心儀之人,更是對您生了怨,給了旁人可乘之機,都是奴婢蠢笨,害了昭儀。” 李淨知歎了一口氣:“你竟有心儀之人了,你該告訴我的,你想了,我自然會替你去求恩典。” 映雪眼中盛滿了怨毒之色:“不是心儀之人,是個小人!騙子!” 李淨知抹去映雪臉上的淚,看著傷痕累累的映雪麵露不忍:“我不該帶你進宮的。” 映雪哭得更厲害了,隻會道:“是奴婢太蠢。” 能近身守衛皇帝的千牛衛也就那麼多,又有規矩必須結伴而行,不能私自去後宮地界,規矩約束下,便是做得再隱蔽,也不會毫無痕跡。 未過多久,竟查出了四個和宮女有染的,皇帝大怒,當即把那幾個人召進來,讓映雪指認,竟沒有那康臨,不過前去搜查的內侍卻奉上了一支簪子:“奴婢搜查時聽說有一個名喚趙霖的,前日因玩忽職守被革職了,因事發突然,值房裡還留著他的床鋪,奴婢在褥子底下尋到了這個。” 皇帝日理萬機,自然不可能什麼事都操心,但他身邊的人,關乎他的安危,便是底下人定了罪,去留也得稟告於他。 皇帝心中越發不滿,看向映雪:“認識嗎?” 映雪看著那支簪子,心中也疑惑,那支簪子是她的沒錯,可她當時也怕被人知道和侍衛偷情,這常帶的簪子怎麼敢送給那人,也不知這簪子是怎麼出現在千牛衛的值房中,不過她也不是傻得無藥可救,當即認下:“是奴婢送給康臨的。” 映雪終於積攢了些力氣,能爬起來跪下:“奴婢自知罪孽深重,被歹人利用,我家昭儀和齊王真的什麼都沒有,她不敢說出有孕之事,除了月份尚淺,也是擔心防不住明槍暗箭,傷了皇嗣,還請陛下憐惜昭儀,護她一二。” 映雪說著叩下頭去。 皇帝沒有精力留給映雪遲來的忠心:“拖下去,杖斃。” 李淨知連忙求道:“映雪有罪,但也是年紀尚幼,被人利用了,還請陛下留她一命。” 皇帝隻揮手,示意內侍將映雪拖走,映雪早在暴室險些被害死時,便知自己命數將儘,也未曾求饒,隻對李淨知道:“生米恩,鬥米仇,姑娘往後莫要對底下人那麼好了。” 李淨知看著被拖走的映雪,心情複雜,其實她方才替映雪求饒,也不過是在皇帝麵前表現的純善些罷了,她心裡也恨多年恩情錯付,映雪陪了她那麼多年啊。 映雪被拖走了,死前說是被皇後指使的,這案子看似便結了,不外乎是皇後忌憚昭儀有孕,便陷害昭儀與齊王私通。 皇後自然想說李淨知確實去了齊王府,她埋在齊王府的人親眼看見了,可是她不能說,手都伸到王府中去了,更是惹皇帝忌諱。 若是沒有人對那兩個婢女動手,便是招了,對她也是沒有多大妨礙的,可偏偏有人神通廣大,竟然能在守備甚嚴的暴室殺人,如今她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不行,至少要證明暴室殺人的不是她。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便被皇後壓了下去,那行刑內侍招了是李淨知,怕還有後手,她這時妄動,怕是正落進了圈套之中。 皇後的視線在案上梨花上略過,心念一動,乾脆一言不發。 卻聽皇帝道:“你讓朕失望了。” 皇後看向皇帝,淚盈於睫,隻沉默著搖頭,年紀也不輕了,卻更是我見猶憐,讓人看了便覺得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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