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蕭成璋生了一肚子氣走了,婢女們便也將桐聲的早膳端上來了。桐聲喝了一口粥,便見一個灰不溜秋的圓團兒站在窗台上看著她,正是捉弄蕭成璋的那一隻,桐聲拿了一塊糕餅放在手中,對它招了招手,那麻雀頓時便落到了桐聲掌中,尖尖的喙一下一下地啄著桐聲手中的糕餅。宋寧進來的時候,就見一隻麻雀乖順地從桐聲手中吃東西,他嘖嘖稱奇:“怎麼這麻雀這麼親近你,這樣看來你和殿下倒是兩個極端,你和這些小東西投緣,殿下卻是個鳥見嫌。”桐聲摸了摸正在進食的麻雀,笑而不語,心想該怎麼和宋寧說,蕭成璋之所以鳥見嫌,全然是因為她呢?待到麻雀吃完了,親昵地在桐聲掌中蹭了幾下,便展翅從屋中飛了出去,桐聲拿帕子擦了手上殘渣,對宋寧招呼道:“坐下一起吃吧,吃完咱們出去玩。”宋寧這幾日的差事就是陪著桐聲玩,三天陪她出去了兩次,而且她在街上一逛便是一整天,宋寧聞言隻覺得腿疼:“你就不能歇一歇,外麵除了人多還有什麼好玩的?”“就是人多才好玩。”桐聲擋住宋寧伸向一盤玉露團的手,將最中間的那個據為己有,隨後又在盤中拿了一個遞給宋寧:“人多了陽氣旺,延年益壽。”宋寧怎麼看,也沒看出除了擺放的位置,這一盤子玉露團有什麼區彆,值得桐聲來搶,他顛了顛手中的玉露團:“你才多大就想著延年益壽了。”桐聲彎了彎眉眼:“是你還小,命還很長。”“咱們也就差個三四歲吧。”宋寧道:“生死無常,年紀小也不見得真能活得久,指不定出點什麼意外人就沒了。”在桐聲看到飛來的冷箭時,不由對宋寧罵了一句:“烏鴉嘴!”卻說桐聲在賭場裡玩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卻聽說了平興坊裡左拐第三個巷子深處有個宅院,裡麵住著個色藝雙絕的蘇娘子,桐聲聽了好奇,便拉著宋寧來了平興坊,豈料剛剛拐進巷子,就發生了眼前那一幕。她拽著宋寧的衣服往回跑,卻見不知何時巷子口出現了一個穿著短打的漢子。這漢子長得樸實,就好似街頭攤販一般,可周身卻圍繞著一股殺氣,桐聲站定,看著漢子道:“你要殺他還是殺我?”漢子似乎沒料到桐聲這麼淡定:“殺誰有區彆嗎?”桐聲點頭:“你要是殺他,我就先回去了。”桐聲在宋寧愕然又受傷的眼神中繼續道:“你若是殺我……我又沒惹過什麼人,你好像沒理由殺我啊。”在漢子眼中桐聲二人不過是手心裡的蚱蜢,蹦躂不了多久,他氣定神閒地往前走:“就是殺你。”桐聲指向自己的鼻尖:“殺我?”卻見桐聲說罷,搖頭長歎:“可惜了,那就讓他先回去吧,一會見了血,要嚇到孩子的。”漢子拔出手中的刀:“你們都不能走。”“你刺殺還要玩連坐?”桐聲說話間,那漢子已經舉刀劈來,桐聲再次抓著宋寧躲開,若是隻她一人,她還能爬牆上樹,或者直接扭斷這人的脖子。可當著宋寧的麵這樣做,就是明擺著告訴他自己是妖精了,世人容不下異族,即便之前關係再好一旦發現了她的身份,也會避之不及,她還想死前在蕭成璋府裡多瀟灑幾天呢。她正打算乾脆拉著宋寧從巷子裡跑出去,卻見宋寧驀地擋在了她身前,明明怕得麵色緊繃,卻仍舊對她道:“彆怕。”明知是一隻能被來人輕易捏死的螞蟻,還是堅定地擋在她身前,桐聲被感動得頭腦發熱,撿起方才落在地上的箭,就向著漢子擲了過去。泛著冷光的箭簇勢如破竹,眼看就要刺到漢子身前時,又有一支箭射來,將桐聲擲出的箭打歪了,擦著漢子的肩膀釘在了一顆柳樹上。桐聲向箭射來的地方看去,卻沒見到人,隻見又是一支冷箭射來,她拽著宋寧閃開,對射箭那方高聲喊道:“殺一個弱女子還要藏頭露尾?不如都磊落些,一並出來!”桐聲先前徒手擲箭的舉動證明了她身手不錯,一明一暗兩人沒有理會她的話,冷箭再次射來,而漢子也攻到近前,桐聲伸手抓住冷箭,卻不曾想那箭力道極大,竟帶著她向前撲去,而此時漢子的刀也向桐聲揮來。電光火石間,宋寧趴在了桐聲背上欲要替她擋刀。桐聲暗罵宋寧多事,卻也不能不管他,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從身上甩了下去,借著被箭帶著向地上撲去的力道,將箭狠狠釘在漢子鞋上,將他的腳釘在了地上,隨後身子縮成一團,從地上滾開,躲開了漢子劈來的刀。漢子的腳被紮穿,瞬間疼得握不住刀,沉重的長刀從他手中脫落深陷在地裡。桐聲猛踹漢子的膝窩,他一腳受傷,本就站不穩,跌跪在了地上。桐聲見狀去奪插在地上的刀,那漢子的刀太沉,她使勁拔了兩下沒拔下來,卻聽破空聲從耳邊傳來,正見又是一箭向著宋寧射去。她丟開刀,向宋寧撲去,將人從冷箭下拉到一旁,卻未曾想一箭過後還有一箭,她拉著宋寧行動受限,待察覺到時已經躲不開了,頓時肩胛劇痛。而此時那漢子已經斬斷箭矢,一瘸一拐地拔刀向她揮來,桐聲忍住痛,拉著宋寧向巷子外跑去,她本可以借那漢子行動不便殺了他。可是先不說宋寧,單那個隱在暗處射箭的便是隱患,她直覺這次行刺和上次驚馬,以及這兩日在她吃食中投毒的是同一夥人,若是讓他們幕後之人再知道了她異於常人的身手,指不定又要弄出什麼幺蛾子。幸而那漢子傷了腳跑不起來,桐聲隻要避著飛箭便好,眼看跑到了巷口,卻見巷口站了兩個正在曬太陽的男子,聽到腳步聲,那二人回頭,神色一瞬間銳利起來,桐聲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巷子裡一個行人都沒有,原來是被人守住了。桐聲的腳步慢了下來,她靠住牆,將宋寧拉到身邊:“又是驚馬又是投毒,如今還當街刺殺,不知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我隻求多活幾天,一切都是好商量的。”那二人不答,隻將手攏在袖中,向著桐聲逼近,隻待將桐聲二人逼入巷中後,掏出兵刃殺了他們。桐聲摸到宋寧腰間懸著的荷包,今日他們還沒買什麼,荷包裡裝滿了銅錢和銀子,她扯下荷包,將裡麵的銅錢銀子倒在手中:“我有錢,你們不如先放我一馬?”桐聲情態可憐,又是一張花容月貌,看得一人心中不忍:“我們也是聽命行事,小姑娘你要怪也怪自己命不好,我們也隻能下手利落點,讓你走得痛快些。”“那就不必了。”桐聲說著,手中的銅錢銀子向二人砸去,在二人抬臂抵擋的間隙拉著宋寧從巷子裡跑了出去。也不知她哪來的準頭力氣,二人的腦袋被她砸得暈沉沉的,其中一人額頭上還流下血來,踉蹌了幾步才追了上去,卻已經落了桐聲和宋寧好遠一截了。原本隱在一間閣樓後的刺客持著弓跳到了屋簷上,借著屋簷上沒有阻礙,離桐聲二人越來越近。桐聲確定了他的位置,路過一株樹的時候在那棵樹上拍了一下,低聲道:“去。”她話音落下,一隻烏鴉從巢中飛了出去,持弓人追趕的同時一直在試圖瞄準桐聲,也未曾注意到飛鳥,直到一道黑影飛到他眼前,待他察覺要驅趕時,烏鴉的喙便戳進了他的右眼中,他慘叫一聲,狠狠摔到了地上。宋寧聽到動靜扭頭去看,卻發覺桐聲的臉色極差,他麵色一變:“你怎麼樣!”桐聲身上被穿了個窟窿,還要拉著這腳程不快的凡人跑,為了使宋寧跑得快些,免得成了刀下亡魂,她更將她本來就沒多充盈的靈氣渡給了他,眼下自然是不怎麼樣。那隻烏鴉傷了持弓人,又故伎重施地去傷對桐聲緊追不舍的二人,他二人有了防備,雖被烏鴉擾亂了步伐,但也沒受傷,氣惱之下拔出匕首向烏鴉揮去,烏鴉扇著翅膀避開,待二人收起匕首時又去用爪子勾他們的頭發。桐聲見那些人一時追不上來,停住腳步,略歇了一口氣,脫力之下身子卻軟綿綿地往地上摔去。宋寧連忙扶住她,桐聲趁勢趴在了宋寧背上:“你背我,出坊,去人多的地方。”她本質上是隻鳥,體重比尋常人輕了許多,宋寧背上她倒也不吃力,隻是沒了桐聲的靈氣相助,腳步慢了下來。他心中焦急,背緊了桐聲,拚儘全力往坊門外跑,桐聲失血過多,本就頭暈惡心,被他這樣一顛更是要吐出來了:“你慢些。”宋寧心中焦急,見不遠處有個醫館:“去那裡麵避一避嗎?”“坊中人少,到了醫館中惡人也是沒有顧忌。”桐聲想起了曾經幫她的那個老翁,音色略顯傷懷:“莫要牽連了無辜之人。”宋寧點頭,額上糊滿了汗水,等跑出坊門後,見了街市上人來人往,心中一鬆,力竭之下隻想撲在地上好生歇一歇,卻顧及著背上的桐聲,勉強又走了兩步,將她靠著一根柱子放下,才彎著腰喘著粗氣歇了片刻。桐聲靠著柱子滑坐在地上,周邊路人攤販見她如此嚇了一跳,又見是兩個年歲都不大的少年少女,紛紛上前關心:“姑娘臉色這麼這般差,要不要送姑娘去醫館。”“呀,這姑娘背上還插著箭呢!”一個婦人見桐聲肩胛骨上的箭,險些丟了菜籃子:“快報官!”“對!報官。”“姑娘彆怕,我們送你去醫館!”眾人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桐聲被吵得頭腦嗡鳴,卻好似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她向著聲音的來源看去,隻見蕭成潤破開人群,向她走來。桐聲的視線模糊起來,隻能看到他眉間淺淺的痕跡。看見自己,他應當很不高興吧,又皺著眉頭呢。桐聲想著,眼中酸澀,卻將臉埋在了宋寧頸窩,低泣道:“疼……”“我們這就去看郎中。”還未等宋寧將桐聲抱起來,一隻手就擋住了他的胳膊。宋寧隻見一個麵如冠玉的男子從他懷中截走了桐聲,將她攔腰抱起。宋寧連忙起身去搶:“你是誰,你要做什麼!”“告訴七郎,人我帶回去了。”蕭成潤說罷,抱著桐聲往馬車前走去。桐聲抓住他的衣襟,抬眸看向他緊繃的下頜:“我不回去。”蕭成潤不理會她的話,抱著她上了馬車,她肩胛骨上還插著箭,躺著坐著都不方便,蕭成潤便一直將她抱在懷中。他看向被侍衛攔住的宋寧:“有人行刺?”宋寧點頭,他已經猜出蕭成潤的身份,又對他喊道:“你把她放下,她如今是我晉王府上的人。”蕭成潤意味不明的冷笑一聲,對隨侍在馬車一側的鬆柯道:“你送他回去,查清今日行刺的原委。”蕭成潤說完便吩咐啟程。鬆柯從馬上跳下去,拉住神色焦急的宋寧:“你放心,沒有人比我家殿下更關心姑娘,你與其焦急,不如先帶我去你們遇刺之地,和我說清楚來龍去脈。”宋寧知道趕不上馬車,隻能等回去後告訴蕭成璋,讓他處理,當下沒好氣的掙開鬆柯,領著鬆柯往平興坊巷子裡去,口中仍道:“她不想回去!”鬆柯語氣篤定:“她想。”宋寧急聲道:“她說了不回,齊王當初將她趕出來,如今不顧人意願又把人擄回去,豈不是強盜所為?”“這是情趣。”鬆柯垂眸看向宋寧:“你還小,不懂大人的這些分分合合也是常理。”宋寧年幼離父,年少喪母,孤身一人背井離鄉,自認為經曆過許多分分合合,很是看不上鬆柯以年紀論英雄,嗆道:“你才不懂呢!”鬆柯不搭理他,到了宋寧說的地方,見安靜的巷中一絲異常也無,麵色頓時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