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說得苦口婆心,桐聲便是因著禮貌,也頷首答應得頗為鄭重。重明見了,鬆了一口氣,語氣又輕快起來:“不過主上如今選的住處倒好,之前住的那府宅的主人福澤深厚,頗得天道眷顧,我幾次眺望,都不敢入府去尋主上,生怕被天道察覺,影響主上渡劫。”提起蕭成潤,桐聲心中澀澀的不舒坦起來,她扯了扯唇角,打趣道:“天道管得還真多。”“神仙法力無邊,若是無天道約束,隨心所欲指不定鬨出什麼事來呢。”重明說著肉嘟嘟的臉一紅:“我當年不懂事,在雲頭喝醉後把酒灑到人間,不小心化作暴雨,淹沒了幾個村子,生生被天雷劈了十幾道,若不是主上給我鳳凰涎療傷,我怕是要被劈掉四成法力,天罰如此嚴重,誰敢胡亂施為啊。”重明說到興頭上,身子卻突然一陣忽明忽暗,他低罵道:“哪個不長眼的擾我。”他說著,身形越發模糊:“我回去了,主上保重。”重明話音落下桐聲房中已經沒了他的身影,而鳴梧山上,重明睜開眼,就見一把長胡子在眼前晃蕩,他抓住那胡子在手中繞了一圈:“你這老東西,我正和主上說話呢,你喊我做什麼?”胡子被抓住,畢方疼得厲害,卻拚命克製住,勉力維持一族長老該有的威嚴,若是他的臉皮不抖的話,應當更威嚴一些:“放手!”重明皺著鼻子對他吐舌頭:“不放!”畢方的眉頭鎖起:“你這老東西就不能莊重些!”今日剛見了轉生後不過十幾歲模樣的主上,重明再是童子形貌,可主上比她小了那麼多,他撒嬌也撒得不痛快,眼下被罵老東西,正是被戳了痛腳,一用力拽斷了畢方的幾根胡子:“老東西罵誰呢!”到了畢方這個境界,幾乎沒有誰能傷他了,眼下竟硬生生被拽斷了幾根胡子,多年沒有傷過,使他格外不耐痛,眼下痛得他再也維持不住端莊的神態,呲牙咧嘴地罵道:“誰是老東西誰心裡清楚!”重明比畢方早出殼二十年,論起來確實是他老,他無可辯駁,撒開畢方的胡子,抱住膝蓋生悶氣,生了一會,見畢方不搭理他,他又悶悶道:“今天我和主上相認了,她還那麼小……”“你怎能和主上相認!”畢方正捧著被薅下來的胡子心疼,聞言頓時就炸了:“你這是揠苗助長,不怕影響主上曆劫嗎!我早就說順其自然,讓你不要橫加乾涉,你看如今……”重明被吼得耳朵疼,也扯著嗓子吼道:“是她自己猜出來的!”“主上還是那麼聰明。”畢方聞言怒火一斂,傲然讚道,他說完自知失言,捧著胡子又不說話了,使法術將胡子接了回去,攬鏡自照了一會,沒忍住問道:“主上都認出你了,怕也快回來了吧。”“應當快了。”畢方整了整衣服,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鶴發雞皮,好似個慈祥的老翁:“也不知主上是直接回歸神位,還是依照鳳凰的習性再涅槃一次,若是涅槃,會不會從小再長?也不知主上剛出生是個什麼模樣……”畢方說得開懷,胡子隨著他的聲音一抖一抖的,重明看得惡寒,翻了個白眼低聲罵道:“老東西瘋魔了。”他剛說完,頭上便是一疼,被畢方反手砸來的鏡子砸了一個包,他捂住頭,欲要起身和畢方打過,卻見畢方起身,雙手攏在袖中,很是法相莊嚴:“我方才發現主上所在那處凡世,有一股極其霸道的氣息離主上所在城邑越來越近,為了防止主上有危險,我們還需得時時注意主上動向。”提起桐聲,重明也顧不上打回去了,沉思道:“正神轉世身上自然靈氣非凡,自然會有人垂涎,可隻要稍有些見識能看出主上是個神的,便不敢打主上的主意,除非是些半吊子道行沒見過世麵的小妖,主上也能對付得了。”想起桐聲之前問他玄清閉關的事,重明猜道:“你說會不會是玄清察覺到主上將要功德圓滿,欲要前去毀了主上功德?”“玄清不是這般無恥之神。”畢方在重明不屑的白眼中道:“那道氣息似神似魔,斷不是玄清。”當下二人就此事猜測了一番皆沒有結果,隻得多加留意桐聲的動向。二人商議結束後,畢方轉身離去,腳剛邁出重明的寢殿,便覺後腦勺一痛,他回頭,殿門在他麵前轟然關閉,險些夾斷了他的鼻子,他隻從縫隙中看到重明大仇得報,一臉快意。畢方拾起被重明丟出來的鏡子,低罵道:“老東西。”————重明走了後,桐聲立刻歪到床上去睡覺,直到被婢女推醒來,都沒有做夢,她心中煩悶,對把她喊醒的罪魁禍首也沒有好臉色:“光天化日,擾人清夢,你缺不缺德!”蕭成璋拿了把折扇,指了指天空:“你也知道光天化日,大白天你睡什麼,又不是貓托生的,晚上趕著捉耗子去。”“我什麼時候睡和你有什麼乾係。”桐聲抓了一縷散下來的頭發放在指尖繞著玩,曼聲道:“話說回來,我捉耗子,你拿耗子,倒是相得益彰。”蕭成璋知道桐聲這是在罵他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卻也不惱:“行啊,反正都是畜生,誰都跑不了。”不知道哪裡好笑,他唰的揮開扇子,麵上的笑很是明朗:“一貓一狗橫行鄉裡,每天做些偷骨頭捉耗子的勾當,倒也快意。”桐聲當了這麼長時間的人,又一次懷疑自己一點都不懂人類的複雜心思:“你當人不是更方便橫行鄉裡……不對,以你的身份,橫行天下都行。”蕭成璋看著展開的扇麵上水墨勾勒的江山,臉上的笑淡了些:“越是我這種身份,越是不能肆意輕狂。”桐聲探頭看向他手上的扇子:“這離夏天還遠著呢,你拿把扇子做什麼?”“父皇賞我的。”蕭成璋把扇麵展示給桐聲看:“他親手畫的江山圖,你看如何。”桐聲明白江山在他們這些人口中代表著什麼:“你爹他很中意你。”“他是看我每天沒個正形隻會給他撒嬌才中意我。”蕭成璋說著晃了晃扇子:“若是我真信了這上頭的意思,他怕是就要不舒坦了。”桐聲搖頭:“真難伺候。”蕭成璋把扇子收起,插在腰間:“我聽說你沒跟鬆轅回去。”“還用聽說嗎?”桐聲張開手臂對他比劃:“我這不是就坐在你眼前,你不會看嗎?”蕭成璋忽的眯起眼,兩隻手向前胡亂摸索:“哎呦,看不見了,得摸一摸才知道。”桐聲被蕭成璋逗得滿臉笑,大方地將手伸到他跟前:“摸吧。”蕭成璋的手在桐聲手背上輕輕一碰,將手收回時,也不再裝瞎了,把手攏在袖中道:“既然留下了,就安心住著吧。”————闔宮最令人舒心的所在除了皇後宮中便數不到彆處,倒也不是因為椒房殿從宮殿到一桌一椅都是最好的,而是這座宮殿的主人用心,每一物的擺放都由她自己細心調整,殿裡花瓶中的花,更是她每日親自采了插瓶的。皇後拿了一個古拙的細口陶瓶,正在往裡麵插著新采回來的臘梅:“眼看臘梅開花的都不多了,等杏花開還要好些時候吧?”“應當快了。”婢女口中答道,心中卻想著要讓花房想法子催杏花早些開,皇後不喜歡花房暖室裡培育出來的花,覺得那些芍藥牡丹違背時令,有違次序倫理,再好看也是下等,因此皇後殿中隻用應季的花木。可皇後是個愛美有情趣的人,斷忍不了殿中無花可賞,這便要他們這些底下人想法子周全了。婢女暗自記下這事後,又說了一樁皇後樂意聽的事:“聽說陛下將親手畫的扇子賞給七郎了,扇麵畫的是一副江山圖呢。”皇後聽了隻是一笑,拿了一枝臘梅比量著:“是不是短了點?”“是有些。”皇後聞言,乾脆將手中臘梅又剪短了一截,將花枝斜插在瓶中,使鵝黃色的花瓣緊挨著瓶口,婢女見狀讚道:“殿下巧思,如此既避免了頭重腳輕,又有旁逸斜出的妙趣。”婢女說著,替皇後將袖子挽了挽:“方才七郎府中傳話進來,說是齊王身邊那個美姬,不知怎麼被從齊王府裡趕出來了,如今被七郎帶了回去,頗為照顧。”皇後聞言頓生氣惱:“不長腦子的蠢東西。”婢女連忙道:“七郎當初去迎齊王,便是和她一路回來,也算是有幾分情誼,七郎是個重義氣的,自然不能看著相熟之人流落街頭。”皇後失態也不過一瞬,惱過後便又一臉平和地去調整花枝:“那日她後來是不是遇到了七郎,和七郎一同砸了人家的鋪子?”皇後說著,麵露無奈:“三郎怎麼越大越在這些陰詭伎倆上用心思了,當不成皇妃,便送去七郎身邊,七郎本就是個愛玩的,遇到個能和他一起鬨的妙人,怎能不上心,心上到這上頭了,正事就更顧不得了。”婢女柔聲安慰道:“殿下也不必掛心,齊王和李昭儀的私情一旦暴露,任他們怎麼折騰都興不起什麼水花了。”“那事還需要時間安排。”皇後選了一枝臘梅繼續插瓶:“眼看陛下有心管教七郎,總不能這個節骨眼上任由他和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胡鬨。”婢女膝行後退了兩步,叩首道:“上次是奴婢隻想著隱蔽,沒考慮周全,如今定不會給那女子魅惑七郎的機會。”皇後將她扶起來:“也不是什麼台麵上的人物,放手去做便是。”————皇家子弟素來沒有清閒的,蕭成璋眼下被指了差事,日日跟在皇帝身邊,鬥雞走狗的消遣都做不得了,便更見不得桐聲每天睡醒了吃,吃飽了玩,玩累了就再睡的瀟灑日子。每日早上出去前的第一要事就是去桐聲院子裡,想各種法子將她吵醒,在桐聲充滿怨念的眼神中神清氣爽的去當差。桐聲看著蕭成璋的背影,隱蔽地對立在牆頭的麻雀使了個手勢,麻雀立即就飛了起來,在蕭成璋頭上掠過時爪子勾住了他的頭發,將他光潔的發髻勾成一團鳥窩。蕭成璋捂住頭痛呼,待到看清飛遠了的罪魁禍首後,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憶,低著頭對侍從問道:“快看我頭上,有沒有……”侍從連忙看去:“有什麼?”蕭成璋清了清嗓子:“有沒有不乾淨的東西?”侍從道:“沒有,不過頭發亂了,眼下時間快來不及了,奴婢到了馬車上再給殿下重新梳頭。”也隻能如此了,蕭成潤回頭看向幸災樂禍的桐聲:“你笑什麼?”桐聲聞言笑得更歡快:“讓你多行不義,眼下飛禽都看不上你的所作所為,上趕著為民除害呢。”眼下這情形和蕭成璋初見桐聲時一般無二,新仇舊恨,他氣惱地指向桐聲,好一會才憤然憋出一句:“你等著,爺回來饒不了你!”桐聲往柱子上一靠,慵懶地揮了揮手:“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