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桐聲吃完了早餐,無所事事間回味起那叫貴妃紅的酥餅,覺得味道不錯,又讓人端了一盤送上來,她慢吞吞啃著酥餅,掉了一身餅渣時,宋寧便帶著鬆轅過來了。鬆轅見桐聲過得還算滋潤,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姑娘可吃好了?”桐聲在啃酥餅的間隙給了鬆轅一個眼神,看他這模樣就知道蕭成潤沒有將她的事告訴旁人,於是桐聲又在這果腹怡情的大工程中給了鬆轅一句話:“蕭成潤怎麼樣?”鬆轅見桐聲還關心起蕭成潤,自認為這次接她回去的差事好辦,連忙道:“可不怎麼樣了!殿下素來是個將事藏在心裡的人,可我們身邊人自然看出殿下心情如何,姑娘不在這幾天,殿下連飯都吃得少了,時不時就往濯纓閣看……”蕭成潤自以為算無遺策,卻被她這麼個鳥精騙了感情,自然窩囊得吃不下去飯,指不定看著濯纓閣的時候就在後悔怎麼沒想法子弄死她這個白眼狼。桐聲自認為心裡想得透徹,而鬆轅那廂已經點明了今日來要做的事:“所以殿下特意讓屬下來接姑娘,姑娘快隨屬下回去吧,回到府裡正趕上吃午飯。”桐聲將手上最後一塊酥餅吞了下去,兩隻手相對隨意拍了拍,拍去手上餅渣:“蕭成潤有沒有告訴你,我若不回去,你該怎麼辦?”“殿下隻說讓屬下帶姑娘回去,沒有旁的交代。”鬆轅說著,向著桐聲走近了些:“可殿下看的是結果,我們底下人不論用什麼方法都得完成殿下交代的事,要不然唯有以死謝罪了”“放心,他可不會因為我讓你死。”桐聲見手上還有油,張著手不知道怎麼辦,宋寧見狀,掏出帕子遞給桐聲。還沒等桐聲接過帕子,就聽鬆轅道:“姑娘是不願回去?那屬下隻能得罪了。”鬆轅說著,伸手來擒桐聲,宋寧連忙去擋,卻被他揮開。桐聲接住宋寧,扯著他往後退去,口中喊道:“來人!強搶美女了!”鬆轅被她吼得腳下一滑,這種時候還能逐詞逐字地標榜自己是個美人,也是獨一份的好心態了。還沒等他站穩,就見十幾個晉王府護衛趕來將他圍住,他沒料到素來和蕭成潤交好的晉王會為了桐聲和他兵戈相向,進府時便依禮數,將跟來的十來個護衛留在門外等著了,眼下不由後悔起來。雙拳難敵眾手,鬆轅很是能審時度勢地停住腳步:“姑娘當真不願回去?”到底是一同待過不少日子的人,桐聲也不為難鬆轅:“你隻消告訴你家殿下,我是特意去尋他的,旁的事我不會做,讓他放心便是。”鬆轅覺得這話奇怪,琢磨了一路,也想不通桐聲要做什麼事,或者蕭成潤擔心桐聲做什麼事,待到他將這話複述給蕭成潤時,蕭成潤聽了並沒什麼反應,隻揮手讓他下去。鬆轅從屋中出去,卻到了廊下卻稍站了一會,隻聽屋中傳來一聲低笑:“尋我?”其中似有自嘲之意。鬆轅侍奉蕭成潤多年,自然知道他看著淡泊,骨子裡卻有目空一切,視萬事如塵芥的高傲,他嘲一聲皇帝鬆轅都覺得正常,可用這頹然的語氣嘲諷自己,卻讓鬆轅覺得奇怪至極。他往右跨了兩步,從窗中看去,隻見蕭成潤閉著眼睛,眉間籠著幾分頹態。鬆轅看得心中一跳,越發好奇桐聲是造了什麼孽。————鬆轅離開後,桐聲卻跟沒事人似的,還問蕭成璋要了幾本書看,她窩在榻上看了小半個時辰,卻見素手端著一杯茶放在了桌邊。桐聲抬頭,隻見是一個麵容尋常的婢女站在一旁,婢女垂眸看著她,眸子清亮,似有一圈流金,卻不是上次見到的那個婢女,桐聲把書丟在榻上:“這書無聊,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婢女點頭,在腳踏上坐下,仰頭看著桐聲:“你想聽什麼?”桐聲點了點腦袋,似在回憶:“你上次講到哪裡來著?”婢女眼中蘊著柔軟的光澤:“講到鳳凰前往九重天拜師學藝了。”“我就是鳳凰?”桐聲雖在問,語氣卻篤定。婢女怔住,癡癡看了桐聲許久:“您想起來了。”“你給我講鳳凰的故事,不就是想讓我想起來嗎?”桐聲壓低身子,和婢女相距不過幾寸,她看著婢女的眼睛,問道:“你是重明?”婢女眼中聚起水霧,突然咧嘴又哭又笑,表情醜得桐聲把壓低的身子挺了起來,又默默往一旁挪了些許,而婢女卻驀地變成了一個身披羽衣,玉雪可愛的小童。隻見小童伸出肉嘟嘟的手抱住了桐聲的腿,趴在她膝蓋上嚎啕大哭:“三千年了……重明終於找到主上了!”桐聲揉了揉重明的腦袋:“既然找了我那麼久,為什麼不直接尋我,還非得幻化成旁人的模樣拐彎抹角地給我講故事?”重明隻顧著嚎啕大哭,抱著桐聲的腿哭個不停,好似沒有聽到桐聲的話,桐聲見他哭得可憐,默默的忍著他將眼淚糊滿她的裙子。等到桐聲的腿都快要被他壓麻了時,他終於哭痛快了,頂著兩個腫成桃子的眼,對桐聲道:“各道自有序,不得隨意乾涉,否則會有天罰,所以我不能拿輪回鏡給主上看前世諸事,隻能鑽天道的空子,脫離神軀,取一縷神識來尋主上,給主上講故事,神之血脈刻在主上骨血中,稍加提示主上便能記起。”重明說話時臉終於從桐聲腿上抬起來了,桐聲鬆快了一些,卻讓裙子上被眼淚鼻涕染濕了的布料刺得頭疼,她抖了抖腿,想將重明的手抖下去,可他卻抱得更結實了,桐聲無奈,用指尖拎起臟汙的裙料給重明看。重明紅彤彤的桃子眼眨了眨,緋紅肉眼可見的從眼眶蔓延到臉頰上,他鬆開手,雙手背在身後,訕訕道:“我現在是神識所化,沒有法力。”所以也就不能眨眼間幫桐聲清理裙子了。他眼疾手快地脫了自己身上那件小小的華麗羽衣蓋在了桐聲腿上,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道:“看不見了,就是乾淨了。”桐聲沒聽過這種歪理,有心發作,可這人小小一團,太惹人疼了,即便知道這小童皮下是個老神仙,桐聲還是沒法對著他生氣。重明機靈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已經等了三千年,本來以為是無望,可卻察覺到了主上的氣息,後來確定了主上的所在便實在等不得了,若是順應天道,不知主上回歸神位後是多久,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比起衣服,桐聲更在乎自己的性命,因而問道:“那我何時能回歸神位?”重明道:“待到主上憶起前塵,魂識歸心之時。”桐聲歎道:“可我缺一魂。”“主上的魂魄散於六界,六界之中唯有人界和六界互通,乃是六界之本,玄清將主上的一縷魂魄送往人界輪回,本就是打著在輪回中減輕逆天改命的天罰,再溫養魂魄使眾魂歸一的主意。”重明看著桐聲的臉掐指算到:“主上以往諸世,怕是皆因魂魄不全而早夭,而這一世卻能好端端活這麼久,可見主上魂魄聚齊之日不遠。”她如今還活著,根本不是因為魂魄快要聚齊,而是因為有菩提給她續命,僅僅幾場夢,桐聲不敢第一次交流便將一切合盤托出,隻是若真如重明所說,菩提讓她取蕭成潤的心補魂續命之說便不成立了。桐聲鬆了一口氣,不由得懷疑起菩提的目的來,可是她夢中確實沒有菩提此人,桐聲便問起了和菩提麵目相似的玄清:“你說是玄清送我入輪回,他怎麼樣了?”重明聞言,肉乎乎的臉上露出傷懷來:“主上不是說我和畢方是你最喜歡的人嗎,怎麼如今不問我們,竟先問起玄清來了?”“不是你先提起來玄清的嗎?”桐聲摸了摸重明的頭,關心了他一下:“我夢裡你就是這般模樣了,怎麼這麼久一直沒長個子?”重明被她揉了頭發,一臉懷念的蹭著她的掌心:“因為主上說過,若是我再長你就抱不動我了,所以我便不長了。”桐聲手一頓,沒想到重明竟因令羲一句話便一直以稚童模樣生活,這幾次他來見桐聲,皆是化作成人模樣,可見他心中未必不渴望正常的生長。這份情誼太重,桐聲不知令羲如何,可若是轉嫁到她身上,她是承受不住的,她因此笑道:“沒關係,等我回歸了神格,你長多大我都抱得動。”重明笑著抱住了桐聲的腰:“我就喜歡這樣。”重明抱了桐聲一會,便對她道:“當初我們都以為主上回不來了,商量著給主上辦喪儀的時候,被玄清攔住,他說主上沒死,他已經將主上送入輪回。“玄清說完之後便去閉關了,除了主上有複生之機之外什麼都沒說,我們等了千年都不見主上動靜,都開始懷疑他是為了穩定各族才這樣說的,可我們除了等什麼都做不了,那段日子可真無望,卻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我死後他一直閉關?”桐聲不經意般問道:“一直閉關多無聊,他會不會借著閉關悄悄溜出來玩?”重明悶笑:“他可是比萬年玄龜都憋得住的神,閉關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了,好似隻有神龍見首不見尾,才能顯出他這萬神之長的尊崇。”桐聲從重明的話中察覺出他對玄清並無好感,卻也沒多嘴,隻問道:“那你看我這一世還能活多久?”重明搖頭:“我早就看過主上如今的麵相了,不知為何,卻算不出來,想來是即將功德大成的緣故吧,神的命數如何隻有天道才知曉。”桐聲的精力每況愈下,是不是即將功德圓滿她心中清楚,怕是菩提給她續命影響了她的命數,她不禁奇怪,菩提一個邪氣四溢的野神給她續命,怎麼連重明這個真正的神仙都看不出來。桐聲對重明問道:“羽族如今是個什麼情形?”重明傲然道:“主上當初以一己之身力挽狂瀾,備受尊崇,咱們羽族如今還是眾族魁首。”“那如今六界的神仙妖魔可有什麼比我們羽族厲害的?”桐聲用指尖戳了一下重明腮邊軟肉,戳出一個小小的凹陷:“我不在,可有人欺負羽族?”重明好似很喜歡桐聲各種親密的舉動,咧開唇笑出兩個笑渦:“沒有,玄清閉關不出,除了現如今代他管理諸事的元微,沒有人的道行比我高。”那菩提是怎麼回事,桐聲有些笑不出來了,卻聽重明道:“我不能在此久留,這個主上拿著,若是主上想見我便將它打開。”桐聲在重明手中接過那隻胭脂盒子似的盒子:“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呢?”“那我便長話短說。”重明道:“玄清出關後,主上拜他為師,那人卻對主上冷淡得很,後來主上和他吵了一架,直接回鳴梧山了,誅了長老鵬和他的爪牙,將羽族大權握在掌中。“不過玄清那高高在上的做派,實在讓人看不上,都是神,偏好似他高了諸神一等似的,各族自然忍不了他。”重明說著,還不忘踩玄清一腳:“虺派使者來和主上商議乾掉玄清取而代之,結果主上直接將使者拎到九重天上了,後來各族叛亂,唯有主上和玄清站在一處,好端端一個女神仙,天天四處征戰,打打殺殺的讓人心疼。“後來好不容易將叛亂壓下去了,虺族又想著魚死網破,竟破了泥犁門下封印的濁氣,意圖毀了六界,玄清那狗東西怕是打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主意,明明他的功法是天下至清之氣,卻遲遲不出手,情況危急,最後主上隻能以身化作淨火燒儘濁氣。”說到這令羲的一生算是結束了,桐聲也明白了重明為什麼如此厭惡玄清,各族或投降或被剿滅,唯有羽族功大,戰亂過後必定威望無兩,可鳳凰死了群鳥無首,也動搖不了九重天的地位。若是將桐聲放在玄清的位置上,怕是她也很樂意不出手,隻是這終究是重明的猜測,真相如何怕是得她入夢時站在令羲的視角自己看。重明講完令羲的死因後,思及當年之事,又抑鬱不樂起來,他抓住了桐聲的手,沉聲道:“主上聽我一句,當年他和你的師徒情誼本沒有多深,主上斷不可因為一個虛名被他蒙蔽。“他送主上入輪回,怕也是擔心我羽族生亂,毀了他九重天萬年來積累的清名,等主上回去後,莫要再信他了,羽族可再經不起群鳥無主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