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聲聽到此處,想到一人,還未來得及細思,便聽蕭成潤道:“桐聲,進來吧。”原來早就被發現了,桐聲端著點心邁進房中,對蕭成潤撒嬌般埋怨道:“聽到我來了也不喊我進來,平白讓我端著個盤子站了那麼久,手都酸了。”蕭成潤將滿桌文卷紙張收了收,給桐聲留出塊地方放盤子:“我還以為偷聽起來彆有意趣呢。”桐聲悻然而笑:“哪有偷聽,我還不是怕打攪你。”蕭成潤扯了扯唇,也不理她的插科打諢,直接問道:“你可認識什麼頗有神通的非常之人。”自然認識,而且認識很多,都是菩提手底下的,可桐聲不能說,那和她表現給蕭成潤看的身世差了太多,說了就證明她真是另有所圖,細究下去,若是蕭成潤知道她來他身邊的目的是讓他去死,他們之間就斷不會再如今日一般了。桐聲因而搖頭,滿臉無辜:“不認識。”她裝模作樣地猜道:“會不會是什麼妖怪借了無塵之名圖謀什麼?”蕭成潤看著她的眼睛,清冽的眸光似要看到她心裡去:“當真?”這一問卻是問的桐聲先前那句不認識。桐聲心肝一顫,麵上卻玩笑起來,少見的露出些媚色:“不過妖怪大多生得一副好皮相。”桐聲說著,將手軟綿綿地搭在蕭成潤的肩上:“若是來尋你,你可彆搭理他。”蕭成潤目光沉靜,絲毫沒有理會桐聲的調笑。桐聲被看得心慌,她知道,她自亂了陣腳,說什麼不好,偏偏往妖怪和蕭成潤身上扯,不正應了她嗎。鬆柯卻沒有想那麼多,出言提醒,頗有些無可奈何:“無塵是個白發老道。”時間長了,鬆柯對桐聲的成見也漸漸淡了,隻見她每日憨吃胡鬨,從未有過不軌之舉,真如個小孩子一般,齊王府從來都是井然森嚴的,從未有過這般活潑的顏色,因而府中每個人都對她懷了十分的包容。桐聲第一次覺得鬆柯那張不苟言笑的臉是那般可愛,聞言瞪大了眼睛,又是驚訝又是失望:“老道呀……”桐聲摸了一塊點心在手中:“難道真是碰巧了?”蕭成潤不知道在想什麼,斂眸看著衣袖上的繡紋。鬆柯見蕭成潤沒再就此事說什麼,便又稟了另一事:“李太傅的孫女上元節作了一篇《春燈賦》豔驚四座,陛下今日晌午因她文思下召她入宮為漪蘭殿昭儀,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四。”桐聲還記得李淨知和蕭成潤那口頭上的未婚夫妻關係,不曾想如今當爹的捷足先登,未婚妻變成了小娘,倒是不知道要可憐蕭成潤,還是可憐年紀輕輕嫁了老頭子的李淨知。桐聲不禁看向了蕭成潤,卻見蕭成潤沒事人一樣,還給她剖析:“李太傅文壇魁首,被諸多文士以師相稱,有時候他說話對那些文人比聖旨還管用,李淨知是他唯一的嫡出孫女,父親又是個能乾的,這樣的家世不入宮,嫁給誰陛下都不會放心。”原來如此,怕是皇帝當年酒醒了就回過味來了,生怕給兒子添磚加瓦,所以便絕口不提此事,過了這些年,等著眾人都忘得差不多了,便將人接進宮了。蕭成潤還能給她說這些,怕是一點都不在意,看來該可憐的還是李淨知。蕭成潤似是知道桐聲心中所想,對她道:“你不必心疼李家女,她如今是想明白了,不然自那次宮宴後便籍籍無名的人,怎麼突然作了一篇名揚京都的賦。”蕭成潤就差明著說李淨知給皇帝搭台階了。到底是傾慕過他的女子,他這樣冷眼旁觀,總讓桐聲心裡有些替李淨知不舒坦:“你倒是清楚,可總歸顯得薄幸了些。”蕭成潤看向捏著點心,事不關己般點評的桐聲,麵上似覆了一層薄冰:“你我究竟是誰應了這二字?”桐聲竟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二字?”蕭成潤撿起筆,做出要忙的模樣:“你回去吧。”桐聲憑借飛禽的直覺,感到蕭成潤今天格外危險,也不撒嬌了,轉頭便走,剛轉過身,卻聽蕭成潤在背後道:“將你的點心拿回去。”桐聲腳步一停,端了碟子埋頭便走。鬆柯看著桐聲的背影,覺得稀奇,以往蕭成潤稍有冷淡,她可是就要鬨個不停的,今日卻格外乖覺。一聲脆響使得鬆柯收回視線,卻見原本該握在蕭成潤手中的毛筆被摔在了硯台中,墨漬飛濺,汙了桌上的文卷,而蕭成潤正拿著帕子擦拭手上墨漬,力道頗大,被擦過的地方墨漬暈開,露出被擦紅的皮膚。蕭成潤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眼下這樣鬆柯從未見過,仿佛生了多大的氣。鬆柯聯想起剛剛默不作聲溜了的桐聲,發覺那看似混不吝的人,竟比他這個侍奉了蕭成潤多年的人還有眼色。他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要默默溜了,尋常翁來善後,卻聽蕭成潤沉沉吐出一句:“養不熟。”桐聲將手中的點心放回盤中,原樣端著盤子回了濯纓閣,天氣漸暖,閣中的婢女們都聚在廊下曬著太陽閒談,見了桐聲進來,連忙起身,齊聲道:“姑娘回來了。”蓮蕊上前接了桐聲手裡的點心:“咦,不是要去給殿下送去嗎,殿下在忙?”“怕是不在府中吧。”她身旁的婢女接話道:“殿下縱是再忙,見了咱們姑娘都不忙了。”桐聲聽了婢女的話有些煩躁:“你們分著吃了吧。”婢女們歡呼,齊聲道謝,桐聲看了一圈,見裡麵沒有鳶扶,便往閣樓後走去,就見她正在廊下背陰處坐著,背影纖薄幾乎撐不住衣裳。“怎麼不去太陽地裡坐著,偏在這裡吹風。”鳶扶正靠著廊柱閉目養神,聽到動靜連睫毛都不眨一下:“這裡清淨。”桐聲沒有這隻兔子的好體魄,將衣襟往胸口攏了攏:“菩提有什麼消息傳來嗎?”“他何時傳過什麼消息。”鳶扶睜開了眼睛:“你以前恨不得神尊消失不見,今天怎麼突然提起他了?”桐聲眯眼盯著鳶扶,見她似不知道菩提的動靜,也不再搭理她,轉身便回了閣中。鳶扶看著桐聲的背影,若有所思,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向外走去,一路行到青時齋附近,鑽進了枝乾交錯的樹林中,過了片刻,卻見樹林中走出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少年撫了撫鬢角,放下手後往青時齋中行去,進了青時齋裡一間貼著院牆的耳房,耳房中幾個值守的侍從正在歇腳說閒話,少年見狀揚聲問道:“說什麼呢,這麼熱鬨。”……待到他從青時齋裡出去,回到了樹林中,身形一晃,又變回了消瘦清秀的女子形貌,卻正是鳶扶,她的視線越過交錯的樹乾,眯著眼看向天際:“無塵……”“是神尊等不得了嗎?”鳶扶說著,麵上露出些許笑意,隨後想起什麼,眼中劃過冷色:“她都不想活了,你倒是心急了。”鳶扶握住了麵前的樹枝:“是人的,不是人的,怎麼都看上她了。”“就是因為那張臉嗎?”她手上用力,樹枝應聲而斷。————今天在蕭成潤那裡不歡而散,午膳時便聽人來傳話,說蕭成潤在青時齋裡用飯了,讓她自己吃,桐聲因此一頓飯都沒吃舒坦,睡了個午覺便出門散心了。想起李淨知,她又去了那座茶樓,茶樓裡說書人語氣激昂,大將軍勇破三關的事跡惹的客人們紛紛叫好。桐聲不喜歡這鬨哄哄的故事,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卻被人請到了二樓,還是那個雅間,對麵也還是李淨知。許是要當皇妃了,她穿得不似以往素淨,綴著寶石的步搖映得她的眉目熠熠生輝,可卻不見多少喜色。桐聲在她對麵落座:“好巧。”李淨知搖頭:“原我也打算去尋姑娘的。”桐聲疑惑:“尋我?”“我想見殿下一麵。”李淨知自嘲一笑:“旨意下來,我才知道我仍是放不下,既然如此,不如見他一麵,徹底死了心。”桐聲將事不關己的蕭成潤和李淨知此時情態對比,不由得好奇起來:“我聽說你們並沒有多少交集,怎麼你對他卻這般牽掛?”“我父母皆以為我是以文傾心,對他不過是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李淨知轉頭看向齊王府的飛簷:“其實不是,我如今回想起來,隻記得他立在大殿上,明明是世上最繁華的所在,他卻落拓出塵,他生得那般好氣度,隻消一眼便刻在了心上。”李淨知說罷,自己先自嘲一笑:“說白了,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桐聲聞言,不知怎地想到了夢中那立在雲端的神君。見桐聲斂眸不語,李淨知道:“我知道此舉唐突了,可我於他不過是無關緊要之人……不對,我身份尷尬,比起我他怕是連販夫走卒都更願意應付些,若非姑娘,我怕我此後再見他,就要聽他喚一聲母妃了。”桐聲回過神來看向李淨知:“不過你見他……想做什麼?”李淨知一愣,隨後搖頭:“隻是想見見他。”“那好吧,我帶你進府。”李淨知沒料到桐聲答應得這麼乾脆,在桐聲起身的時候喊住她:“不行,被人看到了不好,姑娘稍待,我讓我的婢女去買套新衣裳來。”李淨知說罷,扭頭吩咐映雪:“買套尋常布衣就好,彆忘了一並買個帷帽。”映雪動作很快,未過多久便拿了一套衣裳帷帽回來,李淨知關窗換上,囑咐了映雪一通,便和桐聲一同去了齊王府。齊王府守備頗嚴,但府中的一應規矩在桐聲這裡都是不適用的,桐聲問了侍衛,得知蕭成潤仍在青時齋,便直接帶李淨知去了青時齋。她推開窗子從縫隙中看了一眼,見此時書齋中隻有蕭成潤一人,正待關上窗子讓李淨知進去,卻見蕭成潤抬眸看來,桐聲好似偷東西被當場捉住一般,頓時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