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聲雖不懂這些情情愛愛,也惱楊輕絮輕賤性命,可聽了這話心中也不舒坦起來,頭一次苦口婆心起來:“你化作野鬼跟他這麼些年也夠了,他終是有他自己的生活,難道將來他娶妻生子,你也能坦然看著嗎?”見楊輕絮不答,她又道:“我有個朋友,頗有神通,或可送你入輪回,將來再世為人,總比當鬼強。”楊輕絮搖頭:“我隻想跟著他,求你了。”桐聲無奈:“活該你當一輩子鬼。”“你是答應了?”桐聲閉上眼睛準備睡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嗯。”楊輕絮撲到桐聲身上抱住了她:“謝謝你。”桐聲打了個哆嗦:“你快起開,搞得我身上一陣涼意,汗毛都快豎起來了。”楊輕絮道:“那你明天就幫我。”桐聲點頭,身上的冷意總於消除了,屋中久久沒有聲音,她睜開眼睛,見屋中早就沒了楊輕絮的身影。她不禁想,如果她死後,會不會願意如楊輕絮一般纏著蕭成潤?應當是不願的,她喜歡蕭成潤對她好,若是蕭成潤都看不到她了,又拿什麼對她好。她似乎天生就對情情愛愛的缺根弦,能做到的也僅僅是憑著私心和些許良知,不誘蕭成潤替她去死而已。桐聲第二日晌午便去了青時齋,這間書房寬敞,離內院又遠,蕭成潤和幕僚們常在此處議事。她到了齋中,正見景衡和蕭成潤下棋,她走到蕭成潤身邊站定,卻並未見景衡腰間懸著護身符。難道是藏在袖子裡了?桐聲想著,就聽蕭成潤問道:“看什麼呢?”桐聲道:“我聞到景衡身上有股道觀的香火味,還以為他求神仙去了。”景衡對自己身上有什麼味道還是很自信的,直言道:“姑娘有什麼事?”桐聲用食指點了點下巴:“其實我是看你身上陰森森的,好似有什麼東西纏上你了。”景衡撚著棋子問道:“姑娘還懂這些?”桐聲挽住一側蕭成潤的胳膊:“你家殿下不是說過嗎,我是無塵真人的弟子,自然會了。”景衡落下手中一子,麵色淡淡,口中卻給極了桐聲麵子:“是在下記性不好,我沒去過道觀。“不過卻如姑娘所言,前幾天我遇到一個道士也這麼說,他給了我一個護身符,許是那個的味道吧。”桐聲裝作好奇似的道:“怎麼不見護身符?”景衡道:“忘戴了。”桐聲知道了護身符在哪兒便放心了,當下裝模作樣地關心道:“怎麼能忘帶,那麼重要的東西。”景衡看了桐聲一眼,忽的笑道:“姑娘當著殿下的麵關心在下,可是不怕殿下醋了?”桐聲轉身吊著蕭成潤的胳膊仰頭看他:“你醋了嗎?”蕭成潤心中清楚,桐聲有此一問八成是因為那女鬼,便老神在在地趁景衡分神吃了他好幾子,他淡道:“彆聽他瞎說。”“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小心眼。”桐聲說著鬆開他的胳膊站了起來:“看你們下棋好沒意思,我回去了。”她從青時齋裡出來,在一處陰暗背光的牆角下找到了縮在此處的楊輕絮:“走吧,帶我去景衡住處。”楊輕絮被那護身符傷得蔫了一般:“去景郎住處做什麼?”“他的護身符在房間裡呀。”看到桐聲訝異的眼神,楊輕絮解釋道:“我現在離景郎十步之內就如刀割火燒一般,連他的院子都不敢回了,所以我也不清楚。”見了桐聲她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也來了些精神,在她身側飄來飄去:“如果你能勸景郎以後少跟和尚道士交往,也不收他們東西就再好不過了。”景衡的住處是一個三間屋子的清幽院落,離青時齋不遠,他性子孤僻,也未曾讓人侍奉,隻按時讓人送來三餐而已,因此四處無人。桐聲輕而易舉地翻牆進了院中,落地後她對楊輕絮道:“景衡知道你臉皮這麼厚嗎?”桐聲走到臥房門前,推門進去,卻被一側牆邊矮櫃上擺得滿滿一櫃子的木雕偶人吸引了視線。她走過去,隻見近百個偶人神情各異,嗔喜悲歡都有,卻皆是一人。這些偶人或閒坐,或撫琴,或舉扇撲蝶,或手持風箏,每一個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生動至極,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桐聲扭頭看向跟在身後的楊輕絮:“這些是你?”楊輕絮點頭,笑得比任何一個尚有體溫的人都要暖。桐聲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個偶人:“真好。”楊輕絮也笑著看桐聲摸那些偶人:“摸起來是什麼感覺。”她是鬼,即便那些偶人是為她所雕,她也隻能看著,每次伸手,指尖都會從偶人身體裡穿過去。“很暖。”桐聲說著,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她抽了抽鼻子:“我好像有點明白你了。”“我就知道你會懂我。”楊輕絮道:“你雖說你是妖精,但你身懷清氣,不是神仙便是身有仙緣,肯定是因為齊王,才甘願留在紅塵濁世。”桐聲扯唇,轉身尋著屋中香火氣,去了景衡床邊翻找,最後在枕下找到了那枚護身符,她拿出來後,就見楊輕絮的身形一顫,仿佛極為痛苦:“快毀了它。”“我把它拿出去丟在池子裡。”桐聲說著,走到院中,剛翻上牆頭,就見景衡向這行來。院中的楊輕絮見桐聲坐在牆頭不動了,連聲催促:“你還不走?”“景衡回來了。”桐聲倒是想走,可景衡已經看到了她,她怎麼走?楊輕絮聞言不說話了,桐聲沒聽到她回應,扭頭看去,卻見院中空空如也,再看向院外,隻見一道殘影飛到了景衡身邊,圍著他繞來繞去。見色忘義!桐聲瞪向楊輕絮,企圖讓她想起自己的行為有多值得羞愧,可楊輕絮終於能再次毫無負擔地親近景衡,哪裡給她一點餘光了。反倒是景衡對桐聲問道:“姑娘來我的住處做什麼?”桐聲暗罵蕭成潤不多留景衡一會,眼下讓她怎麼解釋。景衡見她呆在了牆頭一般,絲毫不介意桐聲私闖他的住處似的,頗為禮貌地道:“姑娘想說什麼,不如先下來慢慢想。”“好。”桐聲從牆頭上跳下來,反應過來:“什麼叫慢慢想。”景衡悠閒地理了理衣服:“那您私闖我的院子做什麼?”桐聲試探著道:“我說我暗戀你,來偷你的貼身之物以寄相思之情你信嗎?”景衡笑意溫和:“不信。”桐聲就知道他不會信:“其實……”景衡頷首,靜靜等著她回答。桐聲猶豫片刻,將握在拳中的護身符拿了出來,看了一眼霎時間退了三丈遠的楊輕絮:“我是來找這個的,你也知道,我畢竟是道家之人,遇到了這些道門之物便有些激動。”也不管景衡信不信,桐聲開了個頭便開始一股腦的往下編:“然後我就觀你的氣,卻發覺你的氣運有異,咱們終究認識,你還給我治過病,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於是就想著找出你的護身符,看看問題是不是出在這上頭。”桐聲漸漸將謊話順了下來,神態坦然了許多:“然後我果真發現,這東西其實是借運的,有的人學了些旁門左道,便不好好修行,儘是做些損人利己的事,這東西就是其中之一,道士將自己的頭發燒成灰放進裡麵,然後施法,將它佩戴在運數好的人身上,借機偷那人的運數。”桐聲編得像模像樣,任景衡再足智多謀,也想不出桐聲偷一個小小的護身符到底圖什麼,因此信了六成,又聽她搖頭晃腦地往自己身上攬功:“幸好是我發現得早,等到了七日之後,你的氣運讓他毀了,到時候你就要開始倒黴了,一開始還是你自己,後來就會連累身邊人,到時候淒涼而終,連個上墳的都沒有。”楊輕絮聽了桐聲的話,當即就叉腰向她瞪來:“不許說這麼晦氣的話。”桐聲沒有搭理她,對景衡晃了晃護身符:“這些東西邪門得很,往後你遇到什麼和尚道士平白無故地攔你,說什麼見你命中有劫啊,見你被鬼纏上了啊,你統統都不要信。“命由天定,非人力可更改,得道之人便是看出來也不會說,道破天機是要遭反噬的,那些張口就來的,不是另有所圖,就是學了個皮毛便要四處顯擺的,這樣的人說的話通常不能信。”桐聲最後幾句話頗有些諄諄之意,景衡聽了,倒是點頭應了。楊輕絮見狀連連對桐聲拱手道謝。桐聲忍住笑,將護身符拿出來對景衡晃了晃:“這東西我就拿回去銷毀了。”景衡點頭:“有勞姑娘了。”二人就此分彆,桐聲走了幾步回頭,隻見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徐徐而行,分外契合。她想起景衡房中那些木雕偶人,竟有股將楊輕絮之事告訴他的衝動。“看什麼呢?”蕭成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桐聲扭頭看向他,有些氣惱:“你明知道我是為了他,乾嘛不攔著他。”蕭成潤疑問道:“你和我說過嗎?”桐聲哼道:“一點默契都沒有。”蕭成潤捏住桐聲細嫩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你偷跑到彆的男人的房中,還要我跟你怎麼默契。”桐聲眯著眼睛睨著他:“蕭成潤,你越來越不害臊了。”蕭成潤低笑,鬆開了桐聲的下巴。過了上元節,春日好似很快就來了,桐聲每日在蕭成潤府中混吃等死,鳶扶看在眼中,連催了許多次,桐聲卻皆是應付,隻道還不到時候,最後鳶扶隻撂下一句:“你好自為之。”桐聲懶洋洋謝過了鳶扶關心,轉頭就拿著拂塵去逗蕭成潤新給她的一隻貓,和蕭成潤一起用膳時,卻聽他說:“清河郡前兩天出了惡鬼傷人的怪事,惹得人心惶惶,無塵道人經過當地,收了那隻鬼。”“惡鬼傷人?”桐聲頓時放下筷子:“還真有這麼出息的鬼啊。”見蕭成潤神色無奈,桐聲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眼前這人可不是會閒談些奇聞異事的,她麵色一頓:“真有無塵道長這人?”“原是我胡編的。”蕭成潤緩聲道:“不過現在真有了。”桐聲繡眉輕蹙:“是巧合嗎?”蕭成潤將桐聲胡亂放在桌上的筷子撿起,並齊放在桐聲碗上:“你信嗎?”桐聲搖頭,隻聽蕭成潤話音一冷:“原是信口一說,倒不曾想有人鑽我的空子。”桐聲問道:“就放任他嗎,他占了我師父的名號,怕會穿幫。”蕭成潤夾了一塊燉得軟爛的羊肉放在桐聲碗中:“已經派人去了。”桐聲拿筷子戳著羊肉,蕭成潤不說,但桐聲也八成猜到派去的人是要做什麼了。未過幾日,桐聲去書房裡給蕭成潤送點心,卻聽有鬆柯在房中稟報:“那無塵頗有神異,明明劍已經穿過他的身子了,他卻好端端的沒事,還讓派去的刺客傳話,說他想他的乖徒兒了,進京看看而已,讓殿下放心。”過了幾息蕭成潤的聲音才在房中響起:“去的人呢?”“無功而返,都在刑房跪著呢。”“是我低估了那人,讓他們各自回去吧。”鬆柯應是,歎道:“好在無塵沒有傷他們性命,這無塵難道真是得道之人,或者……和姑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