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抬起玉手輕輕扇了扇盤旋在香爐上的煙霧：“當年鳳凰於九重天學藝，因不喜製香瑣碎，便胡亂抓了九種世間最名貴之香丟進了香爐中，卻不想香氣意外的馥鬱，惹得眾神紛紛詢問此香名號，鳳凰見香煙婆娑，便答了婆娑之名。”香氣隨著婢女的動作鑽入了桐聲鼻中，她隱約覺得哪裡不對，一時卻又想不起來，隻得愣愣聽著婢女說道。婢女說罷，對桐聲一笑：“久坐無趣，姑娘想聽故事嗎？”桐聲點頭，婢女便道：“話說在滄溟之間……”桐聲打斷了婢女的話：“這裡聽過了。”婢女聞言，又道：“鳳凰降生，百鳥……”桐聲蹙眉：“這裡我也聽過了，你便從鳳凰降生之後說吧。”婢女眼神柔和，溫聲道：“少主降生，得天諭賜名令羲，百年便可化形，得羽族長老精心撫育，可司天下火勢，擅以風為術，天資聰穎，隻等成年後接任族長之位，後各族不甘臣服於九重天，各自為政，羽族勢大，少主卻年幼，長老鵬經由與神尊玄清商議，送少主入九重天拜師學藝，以示親善，安定六界各族……”許是今日沒有午睡，使得桐聲迷迷糊糊地便趴在了桌子上，她閉上眼睛之前，隻看到婢女的手放到她麵前輕輕勾勒，想碰她卻又不敢一般，她掀了掀眼皮，話還未說出來便沉入了夢鄉。羽族幾個長老仗著輩分高，對令羲皆以長輩自居，管束極為嚴厲，唯有令羲孵化出了兩隻神鳥能陪她解悶，這兩隻鳥，一隻為重明，一隻為畢方，因為孵出的時日尚短，都是一副孩童模樣。雖有兩隻鳥相伴，令羲在鳴梧山過得仍舊不自在，從長老鵬那兒得知要去九重天學藝時，令羲麵上淒淒哀哀，留下兩滴不舍的眼淚，等長老走了，關上房門就跳得八尺高。令羲前往九重天拜師時，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霞光漫天，日月同輝，這樣的盛景也隻在一千年前她降生那日有過。不過神仙嘛，萬般景致皆隨心動，這樣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也不過時素來深居簡出的玄清神尊給即將到來的徒兒的見麵禮而已。不過見麵禮收了，羽族浩浩蕩蕩送去的少主卻沒有見到玄清。雲霄殿早已備好了盛宴，主位卻空無一人，唯有高台一側，一神使手捧寶冊道：“神尊突破境界，眼下正閉關探天地大道，此乃神尊閉關期間所悟，神尊言少主身懷慧根，待他出關之日，定能明悟玄機，他便再授予少主功法。”神使說罷，將寶冊舉起：“吉時到了，還請少主行拜師禮。”令羲雖尚且是一副女童模樣，卻將羽族未來君主的架子端得牢牢地，眾目睽睽之下，要收她為徒的人不來，卻讓她對著一個冊子拜師，實在將她羽族的麵子踩了下去。羽族低了九重天一等，其他各族自然也不能越過羽族去，她暗道天上這群神仙好算計，當下微微抬了抬下巴：“冊子拿來。”神使一頓：“這禮還未行。”“神使先前不是說待神尊出關再授予我功法嗎？”令羲說著，眉眼一彎，似一對月牙兒，已是天上少有的姝色：“令羲初登九重天，多謝神尊慷慨，以寶冊經法為見麵禮，往後長居九重天定然會仔細研讀完畢，等神尊出關拜師之日再行請教不明之處。”她這一番話既全了羽族顏麵，又告訴眾神她會長居九重天，安了眾神的心，當下站在左首的元微上神對神使使了個眼色，神使見狀，躬身下了高台，將寶冊呈給令羲。令羲麵帶微笑地看著神使，卻一點伸手的意思都沒有，站在令羲身側的長老鵬見狀，接過了寶冊。令羲臉上的笑這才明媚了些，揮手道：“好了，都快就坐用膳吧，還不知道九重天的飯菜吃不吃得慣呢。”元微於令羲對麵坐下，含笑看著對麵那個一點都不見外的小不點：“九重天上什麼都不缺，眼下初次招待少主自然是按最好的規製來，若是少主吃不慣，以後想吃什麼和仙娥們交代就是了。”令羲笑眯眯地應好，看似吃得也算儘興，但隻有坐在她身後的重明和畢方，注意到她一頓飯偷瞄了多少次長老鵬身邊神使捧著的寶冊。宴席散後，元微親自將令羲送去了給她準備的妙光殿中，便識趣的離開，給羽族少主和掌管羽族政務的強臣話彆的機會。長老鵬將寶冊彎腰遞給令羲，一臉不舍地看著她：“少主此去怕是要千萬年之久，還望少主保重，來日學成，重振我羽族聲望。”令羲接過寶冊，雙眼含淚：“羽族就仰仗長老了，我獨自留在這害怕，還望長老多來看看我。”長老鵬點頭，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等他從殿中走出去，沉重的步伐頓時變得穩健起來，而殿中的令羲連忙將拿在手裡的冊子捧在懷裡緊緊抱住。畢方見狀頓時愁了起來：“少主彆開心這麼早，那隻大鵬鳥將你送來，定是和玄清商量好了要把你困在這裡，等他借九重天的力篡位奪權，恐怕少主性命危矣。”令羲打開寶冊翻了起來，事不關己般道：“怕什麼，羽族忠貞，隻尊鳳凰，我乃民心所向，任他掌權一段時日也無妨，況且玄清神尊收我為徒不就是打著和羽族交好嗎？師徒之名在，我不聽他的可是要遭雷劫的，何必舍近求遠。”“那您今日在殿上還那副做派。”“他不在我才不要拜呢。”令羲說著，翻開冊子，看著上麵的字蹙起了眉：“這是什麼東西啊。”令羲到九重天第一天就跑去了玄清閉關的雲霄殿外：“我天性駑鈍，這寶冊上有多處不懂，還望神尊指點！”令羲說完後，久久沒聽到回音，見左右也並無神使天兵守衛，她猶豫了片刻，走到了那扇緊閉的門前，手剛放到門上，便覺一股力道從門上傳來，推著她狠狠往後彈去：“啊！”未等她落地，一道輕柔的力道便拖住了她，將她緩緩放在地上，這股靈力中帶著的清正浩然之氣令她無比熟悉，她瞪圓了眼睛，再次跑到門前：“玄清！”殿內沒有一絲動靜回應她，令羲一狠心，又往門上撞去，還未等她撞到門上，身子便僵住了，竟是被施了定身術。身子動不了，令羲便喊道：“是你要收我為徒的，把我拘來了九重天又不教我是什麼意思！”她喊罷，殿中久久沒有回應，令羲犯了倔，就那麼維持著舉著胳膊向前走的手勢僵了不知道多久，倔到最後，即便被施著定身術動不了，汗水也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流，落到光潔的白玉台階上化作一朵小水花。殿中入定的神君睜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回去吧。”令羲眼中閃過驚喜，卻道：“我看不懂，你得教我。”“你懂。”玄清的聲音從殿中傳來，如昆山玉碎，比她預料的還好聽：“我尚有迷障未曾參破，不可輕易出關。”“那你把我拘來做什麼。”令羲故作氣惱：“你總得給我個時間啊，若是好幾萬年參不破，那我堂堂一個羽族少君不得被你關到客死他鄉？”“千年為期。”“還要千年……”令羲不滿：“那麼久，你不如告訴我時什麼迷障，我幫你啊。”殿中久久沒有回答，過了片刻令羲身上的束縛被解開，她被束縛了太久，眼下頓覺渾身酸痛，撲騰著往地上趴去。那道輕柔的力量又托住了她，等她站穩後，一隻潔白圓潤的果子出現在她麵前，她接過果子，嗅了一口，隻覺一股讓人神清氣爽的香甜味鑽入了鼻中，連站得酸痛的肌肉都舒服了些許：“這是什麼？”殿中那人沒有回答。令羲將果子上下拋了幾下，見玄清沒有回應，知道他不會心軟見她，也不再空等，拿好果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著緊閉的殿門道：“那我每天都來給你請安！”她說罷，抱著果子離開了。令羲捧著果子遇到了元微，元微見了她手中的果子頗有些驚訝：“少主去雲霄殿了？”令羲歪了歪頭：“對啊。”元微問道：“見到神尊了。”“沒有，他閉門不出，隻給了我這個果子。”令羲說著，顛了顛手中的果子：“這是什麼果子，以往竟沒見過。”“這果子隻神尊這裡有，難怪少主沒見過。”元微倒是一點都不藏私地給令羲講起了這果子的來曆：“神尊早年醉酒後見雲霄殿空曠，便以寒玉為木，瓊漿為魂，化育出了一棵樹，等酒醒了卻見那顆樹上結了一個果子。”“他化育的？”令羲聞言，默默將手中果子捧得更緊了些。“這樹百年結一果，頗為珍貴，等閒神仙吃了於修為頗有裨益。”元微說著，振了振廣袖，歎道：“不過神尊就好這一口，從未給彆人吃過。”“還是這矮墩墩的模樣好啊，都能從神尊嘴裡搶吃的。”他說著，彎腰想要摸一摸令羲的腦袋，卻被令羲無情的拍開。“彆動手動腳的。”令羲道。“個子不高，架子卻不小。”元微低笑，抬步往前走：“快將那果子吃了吧，也好快快長高些。”令羲終是沒舍得吃那個果子，尋了水晶盒子將果子封了進去。她如她說的一般，每日都去雲霄殿前給玄清請安，說是請安，也不過是她看一會玄清給她的冊子，便自說自話。“你這九重天上好無聊啊，一點生氣都沒有。”她扣著柱子上的寶石道：“我的鳴梧山就可熱鬨了，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子民們就會在樹梢唱歌，揮著斑斕的翅膀，在花葉間穿梭……”等她講完了鳴梧山的風土人情後，便又開始講她每日的生活：“我又長高了兩寸，重明和畢方比我矮了一頭了，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長得和你一般高。”“我今天聽元微講你初登神尊之位和眾神了辯論三天三夜，你原來這麼多話嗎，為什麼現在能忍住一句話都不說。”“今天羽族來人看我了，他們說我長大了，再過些年放眼天地間定沒有誰能比我好看。”令羲說著，驕傲地揚了揚下巴：“你知道嗎，我從蛋殼裡鑽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我覺得你也挺好看的。”“我昨天不小心把你的明心台給燒了，你也知道，我術法屬火，一時沒克製住嘛……不過我是絕對不會賠錢的，你可是我師父。”“今天重明又往我身上撲，他越長越高，險些壓死我。”“我夢到鳴梧山了，一轉眼我都在九重天上待了七百多年了，也不知道回去後他們還認不認我。”“你給我的冊子我看完了，九重天上的藏書我也都快能背下來了，現在每天過得好無聊，你再不出關我就回去了。”那道小小的身影日複一日徘徊在雲霄殿前，不知不覺間脫去了稚嫩，變得纖細起來，每一個變化都映在殿中神君眼中，可又似乎從未有過什麼變化。殿中的神君漸漸習慣了在每日破曉時，有一道清脆的聲音隔著殿門傳來，說些沒有意義的閒話。這一日他遲遲沒有等來那道聲音，在他第二次看向殿門時，他知道自己終究是未曾悟得大道。到了晚上，拍門聲再次響起：“玄清！我的果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