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璋平日裡雖冠著紈絝之名,卻從未有什麼出格之事,至少那群每天整天盯著官員皇室的禦史從未捉到過他的錯處。可他當街鬨事,砸了百姓的店鋪的事鬨得動靜不小,竟被禦史知道了,當即幾封彈劾奏折上書,彈劾蕭成璋驕縱妄為,欺壓百姓,上有愧於皇帝教誨,下有愧於百姓供養。皇家與百姓的關係向來是舟水與共,不論皇室掌著多大的生殺之權,麵上就算做不到愛民如子,也不能隨意欺淩,不然既丟了皇家體麵,又使得百姓寒心。皇帝知道後,也氣蕭成璋衝動不爭氣,當即斥責了他一通,到了下午,皇後知道了這事,又將蕭成璋給叫到了宮裡。蕭成璋到椒房殿時,皇後正在縫衣裳,布料上繡著的龍紋熠熠生輝。蕭成璋自知理虧,探了頭看去,撒嬌道:“娘你又給父皇縫衣裳啊,這針腳真密實,看著就覺得舒坦。”他說著,走到皇後身邊坐下,扯著袖口給她看:“你看兒子長高了那麼多,袖子都短了,娘也不說給兒子做一件。”皇後繼續縫著衣裳,淡聲道:“隻長個子不長腦子,什麼衣裳你都穿不體麵,何苦糟蹋了我的心意。”蕭成璋見狀便知皇後生氣了,身子一矮從榻上滑了下去,跪到了皇後身邊,拿額頭蹭著皇後的膝蓋:“娘。”膝頭的少年宛如稚子,讓皇後生出一腔無奈來,她歎了一口氣:“你這樣子讓你父皇如何放心將大業交給你。”蕭成璋仍舊撒嬌道:“我才不要什麼大業呢,當個富貴閒人多好。”皇後怎麼會不知兒子心中所想,當下惱道:“你是正宮嫡子,旁人越不過你去,你就算不當,也少不得被人忌憚,懷璧其罪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十七歲的大人了,怎地還是這般糊塗。”蕭成璋道:“不是還有三哥嗎,他是元後嫡子,活下來的兄弟數他最長,品性才乾又好,我和他親善,將來總不會為難我的。”“什麼元後,不過是被廢的庶人而已。”皇後將手頭的針線放在一旁:“你父皇如何待他你還看不出來嗎?”蕭成璋側頭趴在皇後膝上,仍是一副懶散不理世事的模樣:“那是因為父皇知道,三哥是我們兄弟中的龍。”“混賬東西!”皇後低聲喝道,將蕭成璋從膝上推了下去:“我原以為你不過年少任性,卻沒想到你如此瞞憨,你那好三哥豈是好相與的,我告訴你,皇家沒有情分,你的身份,不爭便是送死。”“所以母後急著讓三哥死在外麵?”蕭成璋由著皇後的力道,跌在地上,仰頭看著皇後。那事不提還好,一提皇後便氣得心口悶痛:“若不是你上趕著當擋箭牌,哪還有這麼多事。”蕭成璋從地上爬起來,硬聲道:“父皇一直讚你和順慈愛,他可知道你是這樣的?”“我怎麼樣!”皇後捂住胸口,一臉失望:“我這是為了誰!”蕭成璋冷笑:“左不過是為了自己。”“你!”“我的事不勞母後掛心了,兒子不孝,告退了。”蕭成璋說罷不等皇後反應變從椒房殿裡大步出去了。守在門外的宮婢見狀,進了殿中,便見皇後按著額頭,一臉疲態,她連忙過去給皇後按摩,輕聲道:“七郎還小,總歸是想在玩兩年的,殿下也彆將他逼太緊,等他有了妻室子嗣,自然就知道爭了。”“還小!”皇後搖頭:“再小也該知道當娘的心意,我是皇後,將來誰繼承了大統不都得尊我為太後,我顧念的不還都是他,偏他把我的心血當做要害他一樣。”皇後抱怨了兩句,便閉目不言,等晚膳時分,皇帝到了皇後殿中用膳,夫妻二人自然又說到了孩子身上:“聽說七郎被你訓了一通,帶著氣出宮了?”皇後放下筷子,沉沉歎了一口氣:“大庭廣眾的,鬨了這麼一通,偏他還覺得自己沒錯,連那來京城尋父的少年都給領回府裡去了,孩子大了當娘的也管不得了,怕是隻有陛下的話他能聽進去了。”皇帝給皇後盛了一碗湯放在她手邊,安慰道:“七郎這事雖做得衝動,但也不失為赤子之心。“這事的根由朕也讓人查清楚了,那陳家的姑爺確實忒不是東西,難怪七郎打抱不平,說起來咱家這些孩子一個個心思比海深,隻有七郎澄明通透的璞玉一般,這點最是難得,你也莫要著急,好好教幾年就是了。”“我可教不了他了。”皇後橫了皇帝一眼,她生了張平和的鵝蛋臉,再驕橫的表情由她做出來也不過跟暖和時令裡的毛毛雨似的,倒是讓人覺得清爽:“那牛一般的犟脾氣,也就陛下不嫌棄了,說到底還不是陛下縱的,陛下自個去教吧。”皇帝握住了皇後的手,笑道:“你怎知朕不教,璞玉不琢難免可惜,他少年意氣,從小就是被捧在手心裡的,這次的事你也彆怪他,他的心是好的,若不是那些個拘儒見不得蕭家孩子自在,原也是一樁美談,不過就是莽撞了些,朕這次當眾斥責了他一頓,他也好將脾氣收一收,等開春暖和了就把他叫在身邊看著。”“有陛下看著我自然是放心的。”皇後麵上愁色淡了下去,又是和暖的顏色:“我不盼著他能跟陛下學到幾分,隻要能將這帶刺的脾氣收一收,我便要謝菩薩保佑了。”皇帝故作不悅:“朕教他,你謝菩薩做什麼。”皇後掩唇低笑:“陛下要謝,也得把他的性子理順了,再來要臣妾的謝。”皇帝笑道:“便是為了謹娘的謝,朕也要好生磋磨一下七郎了,隻是到時候你莫要心疼便是。”皇後抬了抬下巴:“當爹的怎麼管孩子都是天經地義,臣妾心疼什麼。”“你不心疼就好。”皇帝指了指皇後手邊的湯:“快喝了吧,一會該涼了。”皇後點頭,端起湯喝了一口,隨後眼睛一彎,從湯碗後丟出個笑來,三四十歲的人了,依舊有著二八少女般的嬌態。————宋寧之事桐聲原本沒打算告訴蕭成潤,可惜禦史那裡給抖落出來了,雖未曾提桐聲,但蕭成潤可記得常翁說是蕭成璋將人送回來的,尋了當日陪桐聲的幾個侍衛一問便知了。“蕭成璋被彈劾了?”桐聲愕然道:“你們朝中的那些人是沒長耳朵還是沒長腦子,乾嘛彈劾他。”“他本就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眾目睽睽之下砸了人家的鋪子,不論原意如何,傳出去總歸都是不好的。”蕭成潤說著,對桐聲耳提麵命:“他的性子不比你安穩多少,以後少跟著他四處遊蕩,免得哪天把你牽連進去。”桐聲將剛拿起來的金乳酥丟回盤子裡,憤憤道:“我們又沒做壞事,替人出頭行俠仗義都不許了嗎?”蕭成潤見了桌上散著的餅渣,身子往後傾了些許,拿帕子去將餅渣攏在一處:“替人出頭可以,但行俠仗義就免了,這裡是京城,不是任江湖俠客施展的地方,更何況你們一個皇子,一個王府中人,想要處置一個商賈,也不過一句話的事而已。”桐聲討好地去奪蕭成潤的帕子,卻被蕭成潤伸手隔開,她鼓起雙腮,收回手:“什麼一句話?”“你們隻要說一句對那人的不滿,底下自然有大把的罪名等著那人,到時候是生是死不都由著你們了?”蕭成潤將餅渣攏好,用帕子包了起來放在一旁:“站在明麵上的人,從來沒有自個動手的道理。”桐聲雙睫忽閃著:“但是自個動手爽快啊。”蕭成潤淡聲道:“那你們就不想後果了?”桐聲自認就此事上和蕭成潤沒有共同語言,將桌上的一疊玉露團端了起來:“對哦,那我去安慰一下蕭成璋。”她說罷,端著點心從屋中跑了出去,險些撞到進屋的常翁。常翁撫著胸口問道:“姑娘這是去哪兒?”桐聲一邊跑著還往口中塞了一個玉露團,回頭對他擺了擺手卻無法回答,還是屋中蕭成潤道:“去七郎府上,常翁去給她安排車馬吧,讓鬆轅帶人陪她去。”“這瘋馬的事還沒解決,怎麼又要出門啊。”常翁抱怨了一句,揚聲對桐聲喊道:“姑娘慢些,當心噎著,坐下慢慢吃,等鬆轅安排好車馬送你。”桐聲聽到常翁對她說話,回頭向他看去,一不小心絆到門檻上,驚駭之下生生將口中還未嚼碎的玉露團咽了下去,險些噎得喘不勻氣。常翁見狀連忙喊道:“慢些!”另有侍從去知會鬆轅,常翁看著坐在門檻上吃玉露團吃得香甜,渾然忘記先前被噎住的桐聲,不由笑道:“姑娘和晉王關係倒是好。”蕭成潤想起桐聲和蕭成璋一路打鬨著回來,搖頭道:“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鬥得厲害著呢,現在不知怎地倒是關係好了起來。”常翁笑眯眯地道:“這交情啊,都是越吵越親近。”還沒等桐聲吃了幾個玉露團,鬆轅便安排好了車馬,她便端著碟子上了馬車,到了晉王府時正好將一碟子玉露團吃完。早有人去蕭成璋府上通報,眼下宋寧早早就等在了門口,見了桐聲連忙迎上去,他休養了一天,臉上的傷看著竟是更嚴重了,都青腫了起來,桐聲用指尖按了一下他鼓著的腮幫子:“疼不疼。”“嘶……”宋寧抽了一口冷氣:“不疼。”“是嗎?”桐聲說著,又戳了一下,惹得宋寧捂著臉跳開:“疼!疼!”桐聲絲毫沒有欺負傷患的自覺:“疼就對了,乾嘛憋著不說。”宋寧捂著臉悶聲道:“說了也一樣會疼。”“但是說了會有人心疼呀。”桐聲拎著裙擺跳上了台階,給少年講著她的大道理:“會叫的鳥兒才有蟲吃。”少年神色落寞:“沒人會心疼我。”“我心疼啊。”清甜的嗓音惹得少年心中一動,他抬頭,隻見桐聲一如既往的狡黠神情。宋寧敷衍地彎了彎眼睛,顯然看出她的心疼有多心口不一。桐聲眨了眨眼睛,突然捂住了胸口:“哎呀!好疼!”宋寧連忙扶住她:“你怎麼了?”桐聲慘慘戚戚地道:“我的心好疼呀。”“怎麼好端端的心疼……”宋寧反應過來,眼中的擔憂變作了笑意,隨後故作氣惱的道:“沒見過你這樣糊弄人的。”桐聲反問:“你怎知我是糊弄你的?”宋寧哼了一聲:“任你怎麼說,反正我又不能把你的心挖出來看。”桐聲拍了拍宋寧的肩:“說得不錯,人心隔肚皮,你隻管受著人家對你的好便是,這麼認真乾嘛。”“蕭成璋呢?”桐聲逗了宋寧一陣子,就又想起蕭成璋了:“聽說他被罵了,現在怎麼樣了?”“悶在屋裡喝酒呢。”宋寧道:“從宮裡回來就一直喝。”“至於嗎?”桐聲說著,推了宋寧一下:“快領我去看看。”宋寧將桐聲領到蕭成璋院外就被攔住了,他一個半大少年不懂禮數,可跟在蕭成璋身邊侍奉的都是宮裡調教的人,自然和他不同,當下畢恭畢敬的引著桐聲在一旁竹亭裡坐下:“姑娘來得不巧,殿下喝了些酒,眼下聽說姑娘來了正換衣服呢,姑娘且先在此處稍待,一會殿下更了衣就來。”過了元日天氣漸暖,桐聲又裹著狐裘,在竹亭裡也一點都不冷,當下便安心坐在晉王府侍婢鋪在亭中的席子上。晉王府的侍婢頗為體貼,不一會還抬來了香案瓜果和熱茶,桐聲看著香煙嫋嫋的香爐,對一旁侍奉茶水的婢女問道:“這是什麼香啊。”婢女看向桐聲,一雙眸子熠熠生輝,桐聲恍惚間竟從她眼中看到兩個瞳仁:“這香名為婆娑。”桐聲覺得這香的味道隱隱有些熟悉,卻不記得這個聽過這個古怪的名字:“倒是不曾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