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潤總不能一直病下去,宮宴之後沒幾天,便回朝參政了,因他文采出眾,皇帝便指他主管史館修國史。本朝慣例,皇子們不領要職,隻像賑災征戰這樣的大事,為了安定民心,皇帝才會指派給皇子,不過也隻是代表著皇恩浩蕩,另會尋得用的朝臣理事。蕭成潤領的差事雖不甚緊要,但也是閒不下來的。桐聲想像以前那樣整日粘著他也不容易了,而她沒名沒分,京中的宗室官吏家的女眷雖知道她這麼個人,卻也沒人邀她赴宴。桐聲悶在府中無聊,便常去街上遊玩。今日她逛了一圈,要回府時,卻突然覺得馬車顛簸。掀開簾子看去,隻見拉車的馬瘋了似的往前跑去,將騎馬守在車畔的侍衛都甩在了後頭,驚得路上行人紛紛避讓。駕車的侍衛見製不住馬,便跳到馬背上,想要將馬勒住,卻不想竟被馬從背上甩了下去。千鈞一發之際,桐聲抓住他的腰帶,將他拖到了馬車上。侍衛還沒來得及感歎逃過一劫,就見桐聲躍到馬背上,那馬無論如何發狂竟都甩不掉她。侍衛瞪圓了眼睛,暗自感歎:“這還是嬌嬌弱弱的桐姑娘嗎?”他剛感歎完,就聽桐聲喊道:“劍給我!”他連忙抓著劍鞘將劍遞給桐聲,桐聲把劍抽出:“退到裡麵去,坐穩!”桐聲此刻便如她手中的劍,離開了劍鞘,鋒利之氣毫無遮攔地展露了出來,讓侍衛頓生信服,下意識的便按她的話做了。侍衛剛剛扒著車壁坐好,便見桐聲揮劍斬斷了使馬和馬車相連的套繩,此時她正策馬貼著一堵牆奔行,馬自然不肯往牆上撞。在桐聲斬斷套繩後,那馬也撒腿避開了那堵牆,而馬車卻斜擦到了牆上,被迫止住了。侍衛從碰壞的馬車上跳下來,隻見桐聲騎在那發狂的馬上被帶走了,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是被落在後麵的侍衛。卻說桐聲駕著那匹馬,無論怎麼做,那馬都停不下來,她是鳥,對著一匹馬時和普通人無異,都沒法交流。此處是百姓居所,道上人少,可一會過了巷口,便是鬨市,若是任由這馬發狂定是要傷及無辜。桐聲思及此,果斷揮劍,劍光如虹斬斷了馬脖子,鮮紅的熱血飛濺而出,落在了桐聲臉上,胯下的馬轟然倒地,桐聲在它倒地前一刻飛身而起,穩穩站在了地上。“好!”桐聲聞聲看去,隻見蕭成璋騎在馬上晃悠悠地策馬過來,他翻身下馬,蹲在倒在地上的馬屍前,觀察它幾乎被砍掉了半個脖子的傷口,嘖嘖歎道:“好力道。”他說著,站起身拉過桐聲的手,自言自語般道:“這手不像是練過劍的樣子呀。”侍衛們策馬趕來,就見那匹習武多年的侍衛都製不住的馬倒在地上,而身量嬌小的桐聲安然無恙地站在一旁。不,不是安然無恙,他們家姑娘此時正被晉王那小霸王揩油。揩油的晉王盯著掌中那隻嫩豆腐似的手,怎麼都不能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他一臉懷疑地問道:“你剛剛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嗎?”他這話一出,侍衛們頓時顧不得什麼揩不揩油了,紛紛看向桐聲,等著她的回答。桐聲眨了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我師父可是修成半仙之體的無塵真人,我身為他的徒弟,怎麼會被旁人附身?”桐聲想要說謊時沒人能不中招,哪怕她用了蕭成潤此前安排的離奇身份,可對著這麼一雙清澈的眼睛,在場的竟然說不出懷疑的話了。而她若是隱士高人的弟子,殺個馬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蕭成璋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抓著她的手,輕咳一聲,將她的手鬆開。“姑娘身上可受傷了?”領頭的侍衛問道。桐聲把劍還給之前駕車的侍衛,活動了一下胳膊腿:“好像沒有。”侍衛放心下來,低頭去看那隻馬,這馬突然發狂,侍衛懷疑有異,粗略地觀察了一下,沒見那馬除了桐聲砍的那一劍外有其他的傷口,便吩咐其他侍衛去雇一輛車,把馬拉回去。蕭成璋看著桐聲臉上的血跡,掏出帕子遞給了她。見桐聲不明所以,他指向桐聲的臉:“有血跡。”桐聲聞言,連忙接過帕子向臉上擦去,她的力道不小,生怕留了臟東西在臉上,擦的臉頰變成了粉色。“還有呢。”蕭成璋看著她眼角的血跡,出聲提醒道。桐聲踮腳靠近蕭成璋:“在哪兒?”她眼角一抹紅,頓時使臉上添了一股有彆於平時的妖豔,蕭成璋眸色一閃,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緊接著一把奪過桐聲手中的帕子,將她眼角的血跡擦去。桐聲撫著眼角:“擦乾淨了?”蕭成璋將帕子隨手塞進袖中:“乾淨了。”領頭的侍衛吩咐兩人留下處理馬屍,上前對桐聲道:“姑娘,我們回去吧。”桐聲點頭,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馬屍:“走吧。”蕭成璋跟在桐聲身畔,問道:“你今日去了何處?”桐聲掰著指頭回憶道:“先去曹記餅鋪吃了髓餅,又去李婆婆滋糕吃了糕團,然後又去忘記誰家買了些蜜餞,哎呀!我的蜜餞還在馬車裡放著呢!”蕭成璋被桐聲突然提高的嗓門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卻沒想到她剛逃過一劫,想的竟然是蜜餞。蕭成璋一把抓住要回去尋蜜餞的桐聲:“行了,你繼續說,我給你再買行嗎?”桐聲歡喜起來,繼續道:“然後我去洗墨齋逛了一圈,見沒有什麼好看的書,就又去了興和樓吃飯,他家的東西一點都不好吃,你以後彆去。”“……”蕭成璋隻覺得頭疼:“你是忘不了吃了。”他說罷看向桐聲身後跟著的侍衛:“馬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狂,你們最好差人去今天去過的地方看一看。”侍衛稱是,卻有些猶豫,他們此行就跟了五個人,還有兩個送馬的,再去查人手就不夠了,蕭成璋見狀道:“我送她回去,你們最好趁早去,晚了就更難查到什麼了。”侍衛聞言對蕭成璋道謝,他和蕭成潤親近,將桐聲交給他的侍衛也放心,當下指了一人快馬回府稟告常翁,自己帶著剩下的一個侍衛回去查看。桐聲對蕭成璋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害我?”蕭成璋點頭,卻擔心嚇到了她,打趣道:“你是不是吃東西不給錢,惹了店家記恨了?”“胡說八道!”桐聲橫了蕭成璋一眼:“我大方著呢。”說話間二人出了巷子,到了街市上,隻見不少人都圍著一家綢緞莊指指點點。二人看過去,隻見一個少年被從台階上踹了下來,緊接著幾個夥計對著少年拳打腳踢,嘴裡罵道:“訛人訛到陳家頭上了!你不打聽打聽,咱們陳家堂堂皇商是你能糊弄的,還認親?這不是敗壞我家姑爺的名聲!“咱們姑爺心善,你要是實在點,說不定姑爺還會接濟你,上來就坑蒙拐騙,我告訴你,不拿你見官就是你的福氣!”那少年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嘴上卻不認輸:“我沒騙人!宋鶴安就是我爹,是他拋妻棄子!”桐聲聽出了那少年聲音,仔細看去,果然發現是當初在老翁湯餅攤子上吃湯餅的少年,就連老翁的屍體都是他給收的。桐聲連忙跑過去:“住手!”打人的夥計聞聲看去,隻見一旁站著個極其美貌的錦衣女子,一時竟不敢再傷人,悻悻道:“姑娘你不知道,這孩子眼饞我陳家富貴,竟汙蔑我家姑爺,這不是存心害人家宅不寧嗎?”桐聲沒有理會夥計的說辭,看向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你怎麼來京城了。”少年認得桐聲桐聲,本就是半大孩子,經曆了重重波折後,突然見了故人,頓時眼眶一紅,他強忍著眼淚,話中卻依舊帶著哽咽:“我娘走了。”“走了?”桐聲麵露疑惑,她對人間很多含蓄的字眼都不太明白。少年卻隻以為她在驚訝,抬手抹去唇邊血跡,咬牙恨聲道:“王大娘在京城走貨的兒子前兩個月回來了,他說在京城見到了宋鶴安。“他發達了,開了許多家商鋪,還另娶了妻室,我娘知道後便不肯吃藥,她說是因為她活著,宋鶴安怕他在京城的妻室知道了和他生了嫌隙,所以便不敢認我。”夥計聽了少年的話,指著少年罵道:“你還敢胡扯……”夥計嗓門尖利,聽得蕭成璋眉頭一簇,喝道:“閉嘴。”蕭成璋氣度不凡,不怒自威,夥計不敢招惹,聲音低了下來:“這小子沒一句真話,郎君可彆被他蒙蔽了。”“是真是假宋鶴安清楚!”少年像是一頭發怒的小豹子,揚聲吼道。桐聲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呢?”少年的眼睛憋得越發紅,眼淚終於克製不住地落了下來:“然後我娘便沒了,她走之前和我說,沒了她拖累,宋鶴安再薄情也不會不認親子,她讓我去京城找宋鶴安,我不同意她便說我不孝,存心讓她死不瞑目,”眼淚落在皸裂的皮膚上,使得皮膚一陣刺痛,少年曲肘將眼淚擦在了臟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袖上:“王大娘一家幫忙料理了我娘的喪事,又找了商隊稍我一程,臨近過年,少有商隊,我跟著的那商隊隻行到濟州,剩下的路我便一路打聽著跑來了。”少年咳了一聲,啞著嗓子道:“你的荷包讓我給賣了,我太餓了,對不起。”看來少年知道給他銀子的是桐聲,桐聲搖頭道:“沒事,我的荷包多著呢,你現在還餓嗎?”真是三句話離不開吃,蕭成璋白了桐聲一眼,對少年問道:“你確定宋鶴安是你爹?”少年點頭:“他離家時我記事了,忘不了他的相貌,而且名字也是同一個。”蕭成璋對宋鶴安貪圖富貴拋妻棄子的行徑極為不齒,推開擋在門外的夥計,對少年招呼道:“走,給你討回公道去。”他說罷,當先進了鋪子裡,揚聲道:“宋鶴安呢!給爺出來!”“我們姑爺不在。”夥計連忙上前:“公子不如去府中尋人?”這裡人來人往的,總不能讓人看了笑話,要不然以後生意該怎麼做,等賬麵上不好看了,為難的還不是他們這些當夥計的。蕭成璋不吃這一套,大馬金刀地往櫃台上一坐,隨手拿起櫃台上的硯台,就向著架子上的綢緞上潑去,硯台砸歪了架子,沾了墨汙的綢緞倒了一地:“我這人最懶,不耐煩跑來跑去,就是你家姑爺跑到天上去,你也給我把他揪下來,要不當心我燒了你家鋪子。”綢緞莊裡每日來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夥計也練出了識人之能,見蕭成璋周身氣度不凡,也知道他八成說到做到,當即一咬牙,道:“那您稍等,我去後院看看姑爺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