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潤看了桐聲一眼,婉拒了皇後:“讓她先回去吧,原是母後擔心才召她進宮的,眼下母後見了她也放心了,她並無誥命在身,留在這兒也不合規矩。”皇後是頂有規矩的人,聞言柔聲對桐聲道:“三郎說得在理,我讓人送你回去。”桐聲時時記著蕭成潤讓她少說話,隻微微點頭。皇後笑了笑,鬆開她的手,對領著蕭成潤二人來的女官道:“你帶人送她回去,妥帖些,不得出一丁點差錯。”女官應是,對桐聲道:“姑娘請。”蕭成潤也隨之告辭:“那兒臣也告退了。”“快去吧。”皇後點頭,含笑看著他們離開。在門外侍立的兩個內侍跟在了女官身後,一同送桐聲回去。桐聲看了蕭成潤一眼,蕭成潤察覺到,回視桐聲,卻也沒說話。等出了月華門,蕭成潤要往右邊甘露殿去,而桐聲要直行出宮,兩人就此分開,才聽蕭成潤道:“宮宴結束還要等會,你先讓人送你回府。”桐聲點頭:“好。”蕭成潤聞言先一步轉身往甘露殿去,桐聲收回視線,抬步往前走。蕭成潤和桐聲告退後,其他人也沒有在皇後那裡久留,皇後眼下正由宮婢侍奉著將繁複的鳳冠花釵戴在發髻上,皇後揉著額頭道:“最不耐煩戴這些,壓得頭疼。”宮婢聞言笑道:“到底是殿下,旁的人便是修上八輩子怕連看一下的福分都沒有,一年到頭也就這麼幾次,殿下且忍耐些。”說話間送桐聲的女官回來了,她跪在皇後身邊道:“她出去了,路上並無異樣。”皇後仍舊揉著額頭:“這麼多宗親都見了她,知道這是三郎的枕邊人,便是有心思,也得咽下去了,能有什麼異樣。”女官眉頭輕鎖:“隻是沒想到齊王竟然真將她帶來了。”“我都指名讓他帶那女子進來了,就是告訴他我知道他的動作,他便是不想我也有彆的法子,隻不過可就不怎麼好看了。”皇後的嘴唇翹了翹:“三郎有一點好,就是識時務。”宮婢將花釵小心戴在皇後濃密的發間:“隻是沒想到齊王那樣的性子,也能做出這樣的事,還明目張膽地將人養在身邊,這不是明擺著愚弄陛下嗎?”“蕭家的孩子,性子如何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內裡是怎麼樣的誰能知道。”皇後拿起一個通透的玉鐲放在指尖摩挲。“也難為他能找到那般絕色了,陛下比這些皇子們想得可更多,收用了也隻當兒子孝順,若是安排個身份讓她乾乾淨淨地進宮,有朝一日陛下知道了實情才會氣呢,也算是他聰明。”“幸好殿下防患於未然,先一步把她召來在人前定下了她的身份。”宮婢想起桐聲的容貌仍心有餘悸:“那般顏色,若是進了後宮,怕有什麼心思也會惹陛下縱容三分。”女官記起先前去迎蕭成潤時,遠遠見他和桐聲說話時親昵的態度,她突然覺得,或許這次是皇後草木皆兵了?女官猶豫道:“那女子的容色,怕是沒有幾個男子不喜歡的,齊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或許真動了凡心?”皇後將鐲子戴上,剔透的玉鐲更襯得肌膚白皙:“埋齊王府中的人來報,他們夜間從未共處一室過,若是動了心思,怎麼忍得住?”她將手腕舉起,觀摩著戴著鐲子的手腕,到底是上了年紀,便是保養得再白皙,肌膚到底也不再細膩了。皇後想起了桐聲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在手中,便好似握了塊豆腐般,滑膩得酥了人的骨頭,仿佛力氣大了點都是罪過。還是年輕好啊,誰不愛嬌嫩鮮妍呢。皇後將腕上鐲子摘了下來放在桌上:“那樣的美人,他日紅顏變白發,還真是可惜了。”所有人都知道,皇後殿下最是心慈,她若是覺得什麼可惜,必定儘力相助,容貌衰老她無法更改,卻可讓美人永遠地停留在最美的年華。女官和宮婢聞言麵色微肅,不再言語,過了片刻,宮婢起身後退:“殿下,花釵戴好了。”皇後點頭,看向鏡子,見了裡麵鳳冠花釵的雍容女子,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去,被宮婢扶了起來,她儀態端雅地向殿外去:“走吧。”————蕭成潤到甘露殿時,殿中正熱鬨著,他的幾個兄弟不約而同地聚在甘露殿,眼下正在投壺。那麼多兄弟,就數蕭成璋的嗓門洪亮:“貫耳!好!”皇帝虛點了他一下:“你這臉皮怕不是鐵做的,哪有見給自己喝彩的,不知羞。”蕭成璋不以為恥,歪著頭將臉湊到皇帝跟前:“那父皇快給我看看是也不是,若是鐵的我洗臉的時候還得仔細些,生了鏽就糟蹋了父皇給的這副好皮相了。”皇帝伸手將蕭成璋的臉推開,笑罵道:“涎皮賴臉。”除了蕭成璋沒人能和皇帝這般親昵,其餘皇子不管心中是什麼滋味,麵上都笑吟吟地跟著皇帝打趣,隻看著倒也是其樂融融。正此時,內侍進殿稟報:“陛下,齊王殿下來了。”皇帝聞言道:“讓他進來。”蕭成潤進來後依著規矩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皇帝隨意揮了揮手:“起來吧,一家人在一塊就圖個鬆開,彆搞這些虛禮了。”“是。”蕭成潤聞言起身,蕭成璋簡直扶了他一把:“三哥怎麼這時候才來。”蕭成潤起身,話卻是對著皇帝說的:“母後擔心兒臣的傷,派了女官在兒臣入宮時先喚了兒臣過去。”皇帝點頭:“你母後最疼你們兄弟姐妹,先見了她讓她寬心也好。”四郎蕭成澤聞言眸光微動,似有嘲意,卻不期然對上了蕭成潤的視線。蕭成澤也不避開,將手中箭矢遞給蕭成潤:“三哥這次領軍出征想必也練得弓馬嫻熟了,這投壺雖是閒趣,但也和射箭一道相通,之前咱們兄弟幾個可都敗給七郎了,眼下就指著三哥滅一滅七郎的氣焰。”蕭成潤並不接,隻搖頭道:“此次出征全賴父皇調遣良將,我不過是頂著個蕭字為父皇督軍罷了,一直躲在營中,也未曾拚殺過,哪裡摸過箭。”皇帝很是不喜蕭成潤這推諉態度,聞言道:“玩樂而已,那就扯那麼多了,以前也不是沒玩過。”蕭成潤見狀隻得接過箭,他傷在右肩,投壺時難免使不上力氣,那箭堪堪碰到壺身上,便落在了地上。蕭成璋得意道:“四哥你想找人壓我的氣焰也找個厲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在給我添柴加火呢。”他說著,似覺得自己太不謙虛,咳了一聲:“不過三哥傷在右肩上,難免使不上力氣,等你好了咱們再玩。”皇帝聞言也點頭,對蕭成潤道:“你傷在要緊處,眼下當務之急是好生修養,莫要落下了病根。”蕭成潤自是點頭稱是。皇帝見狀頷首:“時辰差不多了,去殿上吧。”到了殿上又是歌功頌德,觥籌交錯,等應付完已經是一個多時辰之後的事了,蕭成潤一路往宮外去,出了宮門,卻聽身後輕聲喚道:“齊王殿下。”蕭成潤腳步停住,回頭看去,隻見李淨知站在幾步之外。蕭成潤見李淨知隻乾站著,便問道:“李姑娘有事?”李淨知猶豫片刻,抬步走到蕭成潤身前,勉力保持著端莊的儀態,雙睫卻忍不住輕顫:“殿下的傷好了嗎?”蕭成潤沒料到李淨知叫住他竟是為了這樣一句話,略微一頓,隻道:“無礙了。”李淨知在宴上喝了幾杯酒,出宮時見前方他風采卓然,一時衝動之下便將人叫住了,她一直是循規蹈矩的閨秀,眼下卻羞怯了起來,隻輕輕點了點頭。蕭成潤見狀對她頷首告辭,抬步就要離開。李淨知見狀,急聲道:“殿下!”蕭成潤腳步頓住:“怎麼了?”李淨知也不知道說什麼,支吾了片刻,道:“我前些日子在茶樓偶遇了一位姑娘,將她送回了殿下府上。”她除了當年宮宴上聯了蕭成潤的詩句外,一句話都未曾和他說過,桐聲是短時間內,她能想起的和蕭成潤唯一的話題。“我知道,多謝李姑娘了。”蕭成潤的聲音清潤,語速又緩,使人有種溫柔的錯覺,李淨知心中緊張之意漸消,頓生出破釜沉舟之心來:“不知她是殿下的什麼人?”蕭成潤的話音一沉:“這和你似乎並無乾係。”李淨知聽出了蕭成潤的不悅,卻並沒有告罪,她素淨的臉龐上露出一點笑來,徹底沉著了下來:“我的心思殿下應當看出來了,殿下不如告訴我,也省得我日日掛念著。”她直抒胸臆,蕭成潤回答得也坦率:“她是我的心儀之人。”“這樣啊……”李淨知笑得更燦爛了些:“那位姑娘不同於凡俗女子,確實很值得人喜歡。”李淨知說罷,矮身對蕭成潤盈盈一禮:“臣女酒後胡言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勿怪。”她說罷,起身便朝著一側離她最近的馬車過去,候在一旁的婢女見她認錯馬車了,連忙上前扶住她,引著她往停在不遠處的李家馬車那兒走去。李淨知上了馬車便跌坐在墊子上。婢女小心翼翼地勸她:“姑娘莫要傷懷,京城裡才貌兼具的郎君多著呢。”“是,多著呢。”李淨知說罷,失了力氣般靠在了車壁上:“可我隻念著他。”因是喜慶日子,向來講究樸素清雅之風的齊王府也張燈結彩起來,蕭成潤下了馬車,就見紅漆大門下,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背靠一府輝煌燭光。見了蕭成潤,那道身影撲了過來,仿佛將燈燭之暖也一並帶來了,蕭成潤張開胳膊接住了撲過來的桐聲。桐聲將臉埋在他懷中,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檀香味:“你可回來了。”蕭成潤攬住她的腰:“在外頭站著做什麼。”她抬起頭來:“等你啊。”“快凍死我了。”她牽著蕭成潤的手往府中去:“宮宴好不好吃?那皇後真討厭,把我叫過去連頓飯都不舍得。”蕭成潤見桐聲穿得單薄,脫了自己的鶴氅披在她身上:“宮宴沒什麼好吃的,隻是樣子能看罷了,那麼多人怎麼精細得起來。”聽到宮宴不好吃,桐聲開心了些:“那就好。”“怎麼好了?”蕭成潤的衣服桐聲披著太大了,總是往下滑,便騰出一隻手拽住衣襟:“如果好吃的話我沒吃到多可惜啊。”蕭成潤輕笑:“明日我讓人仿造宮宴菜色給你做上幾道。”桐聲偏頭看向他:“你不是說不好吃嗎?”蕭成潤道:“菜都是好的,隻是火候供不上,自然便不可口了。”桐聲滿意了,也想起關心一下蕭成潤:“那你是不是沒吃飽啊。”蕭成潤點頭。“那快走,我那兒還有點心。”桐聲說著,拉著蕭成潤小跑起來。蕭成潤跟在她後頭,將一連串的“慢些”留在了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