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轅的目光從桐聲身後的李淨知身上掃過,對桐聲道:“殿下見姑娘不見了,擔心姑娘安危,特命屬下帶人出來找姑娘。”桐聲訕訕道:“我就是醒得早出來走走。”鬆轅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姑娘好歹知會殿下一聲,不說一聲就走,殿下氣得早膳都沒吃多少。”桐聲不滿意鬆轅的用詞:“什麼氣的,你就不能換成擔心倆字嗎?”她說罷放下簾子:“你先回去吧,我坐馬車回去。”“是。”鬆轅卻沒有先回去,而是調轉馬頭簇擁著李淨知的馬車往府門去:“姑娘,到了。”桐聲對李淨知道:“我們下去吧。”李淨知的手絞著帕子,猶豫片刻,搖頭道:“不了,我就不叨擾了。”桐聲看了李淨知一眼,不明白她怎麼到了門口就犯慫了,桐聲和李淨知本就沒什麼交情,聞言也不多問,掀了簾子便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再會。”李淨知看著猶自輕晃的車簾,身子往前傾了些許。車夫見李淨知還未吩咐啟程,在外問道:“姑娘?”李淨知挺直了脊背:“走吧。”桐聲看向跟在身後的鬆轅,好奇道:“方才那女子是誰,我看你好似認識?”鬆轅聞言腳步一頓,險些被門檻絆了一跤:“您不認識她,就敢上她的馬車?”桐聲將鬆轅扶住:“你功夫也不差,怎地總是跟不會走路一樣?”鬆轅將自己的胳膊從桐聲手中抽出來,往一旁閃了一步:“姑娘如此輕信他人,若是遇到了不軌之徒該怎麼辦?”桐聲想了想:“弄死他?”鬆轅:“……”桐聲頓覺氣氛凝滯下來,她重新提起剛才的問題:“她是誰?你還沒回答我呢。”鬆轅道:“是禦史大夫家的長女。”桐聲不明白凡人的官職,不恥下問:“禦史大夫,很厲害嗎?”鬆轅以為桐聲終於開竅,有了危機感,以後不說對蕭成潤多加討好,起碼也會乖順些,他頓時替蕭成潤感到欣慰:“禦史大夫專司監察執法,自然厲害,而且李大夫的父親乃是當世大儒,官至太傅,朝中多少官吏都受過他的教誨。”“聽著好像很厲害。”桐聲對李姑娘家裡的事不感興趣,她壓低聲音,問了一個她感興趣的問題:“那她和蕭成潤是什麼關係?”問到點子上了!鬆轅聽到這個問題更加欣慰:“當年端午宮宴,陛下興起聯句,殿下信口便是絕句,宴上勳貴文武無人能接,最後卻被才十幾歲的李姑娘接上了,對仗工整,意境也不差,陛下喝了幾杯酒,就亂點鴛鴦譜,指著還沒及笄的李姑娘說,著孩子倒和三郎相配。”“那後來呢,怎麼沒見他們成親?”“既是醉話,自然酒醒了就忘了。”不平之色在鬆轅麵上一閃而過,他側身對桐聲道:“鬆弦館到了。”桐聲腳步一頓,指了指鬆弦館大開的院門,用氣音道:“真的生氣了?”鬆轅點頭。桐聲往後退了兩步:“要不你先去複命,看看他氣消了嗎?”鬆轅沒有動,拱手對館中揚聲道:“殿下!姑娘回來了。”常翁從屋中出來,站在廊下笑眯眯地對桐聲招手:“進來吧。”桐聲暗自磨牙,臉上卻對常翁露出一個乖巧的笑,抬步走了進去,常翁引著桐聲進屋:“姑娘可算回來了,大早上跑出去也不說一聲,可讓人擔心壞了。”桐聲輕咬下唇:“我醒得早,就想著出去轉一轉,結果不小心撞到了李姑娘,和她說了一會話,不小心忘了時辰。”一直默不作聲的蕭成潤道:“李姑娘?”桐聲點頭,走到蕭成潤身邊,讚道:“李姑娘生得真好看,人也和氣,還是她送我回來的呢。”桐聲一麵說,一麵觀察著蕭成潤,卻實在難以從他麵上看出什麼情緒,她繼續道:“來時都說好了,王府的園子精巧,要邀李姑娘來玩呢,李姑娘都答應了,到了門口卻反悔了。”蕭成潤的視線放在了桐聲臉上:“邀外人來王府確實不妥,她也算是懂禮。”桐聲眨了眨眼睛:“李姑娘不是你的未婚妻嗎,哪裡是外人。”蕭成潤眸色一凝:“她和你說的?”桐聲搖頭,指向站在身後的鬆轅:“鬆轅說的。”蕭成潤看向鬆轅,臉色沉了沉:“你倒是話多。”鬆轅有苦說不出,跪地請罪,蕭成潤沒有理會他,又將視線放在了桐聲身上:“她不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不是。”蕭成潤道:“我沒有妻室。”蕭成潤的眸子太黑,像昨夜的天幕,讓桐聲想起了那個吻,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難過起來,扯起嘴唇,故作疑惑:“你也到年紀了,也該有妻室了,不隻是人,就是飛禽走獸,成年了也得……”桐聲說罷,反應過來,飛禽走獸不成婚,成婚是飛禽走獸修成精怪後學著凡人來的,她很是機敏地接道:“也得交配。”她這話說完,跪在地上的鬆轅發出一聲悶笑,蕭成潤麵色一沉:“你們先出去。”蕭成潤說罷,就見桐聲和其他二人一同往外走,他眉頭一蹙,喊住了桐聲。桐聲脊背一僵,心中懊惱,慢吞吞地轉過身去:“還有事嗎?”蕭成潤仰頭看著俏生生立在門口的桐聲,他們一坐一站,之間隻相隔了四五步的距離,他卻覺得遠,他從來都是果決之人,所有的猶豫都用在了桐聲身上,他不知道桐聲提起李淨知是不是試探,可他不想繼續這樣含混曖昧下去了:“我要娶妻隻會娶我心悅之人。”蕭成潤的語氣仍舊從容,可他自己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緊張。卻見桐聲頗為認同地點頭:“你和李姑娘殿上聯句,心有靈犀,自然是相配的。”聽了桐聲的話,蕭成潤隻覺得有一盆冷水當空潑下,他頓覺無力:“啾啾,你一直在裝傻,我也一直裝糊塗縱容你,今天我想清醒一次,你可否也不要裝了?”蕭成潤一直都是淡漠的,是胸有成竹遊刃有餘的,桐聲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頹然,她抿了抿唇,生出一股將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蕭成潤,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何會在你身邊嗎?”蕭成潤長睫抬起:“為何?”“世上生靈皆有三魂七魄,缺一便各有殘缺,而我生來缺的便是命魂胎光,你也知道,沒了胎光便是死路一條。”蕭成潤隱在袖中的手握成拳,聽桐聲繼續道:“我隻要活著,便是違背了天道,而你身負龍命,天道之子,足以庇護我。”桐聲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她還是不想對蕭成潤說出我要你挖出你的心給我補全魂魄的話,從未有人對她這樣好過,她舍不得。隻聽蕭成潤道:“所以你接近我是為了活命?”桐聲點頭:“對。”蕭成潤又問道:“隻要在我身邊,你就能一直活下去嗎?”不能。桐聲心中這樣回答,口中卻依然道:“對。”桐聲突然緊張起來,蕭成潤留她在身邊本就是想知道她的圖謀,眼下知道了她另有所圖,可會生氣?她緊盯著蕭成潤,不肯錯過一絲表情,卻見蕭成潤的唇緩緩地勾起,化作一抹笑,他抬臂,對桐聲伸出手。桐聲猶豫片刻,上前將手放在蕭成潤手中,蕭成潤一用力,將桐聲抱在懷中:“真好。”好?桐聲頓時想挖蕭成潤的心了,卻又聽他說:“那我一定爭取活得長一些,讓你也活得長一些,我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處。”桐聲聽到自己說好。可是她再清楚不過,她如今還活著,是靠著菩提給她續命,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她想活下去,得早早讓蕭成潤心甘情願地剖心給她,那樣她才能活得長一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麵,他們兩個人注定沒有長長久久。桐聲靠在他懷中,那麼暖的懷抱,讓她殘缺的靈魂都感覺到了安穩,她實在不想放棄。“我會早日娶你,讓我們名正言順地在一起。”蕭成潤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傳來。等等!怎麼扯到娶她上麵了?桐聲愕然道:“你娶我做什麼?”蕭成潤輕笑:“不娶你娶誰?”桐聲掙開蕭成潤,回頭看向他:“自然是娶李姑娘啊,或者是任何一個對你好的人啊?”桐聲的眼睛太清澈,物極必反,清澈到底仿佛什麼都沒有,讓人看不透,蕭成潤看著這雙眼睛問道:“你不介意嗎?”“我為何要介意。”桐聲道,她終究是要死的,乾嘛耽擱蕭成潤娶妻生子啊,凡人重傳承,她死得早些還好,萬一等到蕭成潤四五十了才死,那他不就是後繼無人了?二人就這般僵持下來,唯有廊下鳥鳴響得歡快。桐聲聞聲望去,隻見廊下懸著一個鳥籠,籠中關著隻翅生金羽的小雀,看著分外眼熟,桐聲想了許久,才想起來這小雀的模樣和她當初極為相似。桐聲手一抬,牢牢指向廊下鳥籠:“這是什麼?”桐聲的主意力轉變的太突然,使得蕭成潤一怔:“今早暮陽都尉送來的。”“你喜歡養鳥不是因為我嗎?”桐聲從蕭成潤懷中掙出,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尖,一手指著籠子裡那隻小雀:“我在這裡,你還要養彆的鳥?”桐聲這做派,活脫脫的糟糠之妻聽到夫君要另娶平妻一般,見蕭成潤沒反應,她噔噔噔走到窗邊,抬腿邁上了窗台:“你是要我還是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