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一襲青衣,帷帽長長的遮到小腿,整個人像是隱在霧裡一般,桐聲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帷帽後麵的眼睛一定是看她許久了。桐聲道:“美玉難尋,這簪子上嵌的玉水頭極好,再做一個說不定便沒了這剔透之感了,李姑娘也舍得割愛?”她這時候倒是謙讓起來了,合著剛剛是在裝傻,東西到手了卻又假惺惺起來了,惹得李姑娘身邊的婢女窩了一肚子火。李姑娘笑意輕柔:“我隨意畫的樣子,姑娘喜歡我也歡喜,這玉質太過剔透,配上姑娘容色脫俗才不算辜負了。”李姑娘的話格外誠懇,絲毫沒有客套的嫌疑,桐聲也沒有再推辭,從剛剛挑的首飾中選了最好看貴重的一件遞給李姑娘:“多謝割愛了,這個還請姑娘收下,也算是禮尚往來了。”李姑娘很是爽快地接過,柔聲道:“多謝姑娘了。”“不用謝。”桐聲又看了一眼李姑娘,卻發現帷帽太密實,絲毫不能看出李姑娘的容貌,桐聲略覺掃興,對李姑娘擺了擺手,便從鋪子裡出去,一個侍衛把腰牌遞給店家:“勞煩把這些送到齊王府。”店家連忙應是,待人走了後,將算盤撥得劈啪作響,待到算出具體金額,嘖嘖感慨:“不愧是王府。”夥計麻利地將桐聲挑的首飾裝進匣子裡:“不過這齊王殿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至今連王妃都沒娶,剛剛來得那位又是府中的哪位貴人?”“怕是王爺寵妾。”店家把算盤往桌上一磕,使算盤上的珠子各歸各處,對還是個毛頭小子的夥計解鎖道:“這不近女色,自然是尋常女色不值得王爺親近,你看剛剛那位的模樣,神仙都能被勾走了魂兒。”夥計想起之前那位姑娘顧盼之間那比這滿鋪子珠寶都奪目的眼睛,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抓了抓後腦勺:“那位姑娘確實是神仙似的人物。”“瞧你這模樣。”店家打趣一句,搖頭道:“有這般美色珠玉在前,未來的王妃娘娘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嘍。”店家說完,看向背對著他們站在架子前的李姑娘,連忙上前:“姑娘可有什麼喜歡的?”豈料他剛湊過去,李姑娘身邊的婢女就一記眼刀飛來。店家以為是剛剛簪子的事惹得李姑娘不痛快了,連忙道:“都怪夥計沒眼色,想著李姑娘快來了,怕李姑娘久等,才把簪子拿出來的,沒想到讓那位姑娘看中了。”店家說著,對李姑娘深深一輯:“多謝李姑娘慷慨,救了小人一回,小人這就把店裡珍藏的玉石都拿出來,姑娘隨便挑。”李姑娘側身避開店家的大禮:“不必了,我不愛和旁人一樣的。”店家忙道:“那姑娘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喜歡的,這些都是咱們家新做出來的。”李姑娘搖頭:“不必了。”說罷帶著婢女從鋪子中出去。“這李姑娘不愧是太傅家的姑娘,就是大氣。”夥計湊到店家跟前,又奇怪道:“不對啊,她什麼都不想要了,剛才怎麼還在店裡站那好一會?”店家一巴掌拍到夥計頭頂:“你可長點心吧,眼力勁都長到嘴上了。”夥計縮了縮脖子,一溜煙回到櫃台後頭繼續去包首飾。李淨知從首飾鋪子裡出來,也沒心思再閒逛,上了馬車直接吩咐回家。婢女憤然道:“還以為齊王真是什麼君子呢,出去一趟竟然還帶了個女子回來,那女子還頂著齊王的名頭招搖過市,一點規矩都沒有,虧姑娘這般牽掛著他。”李淨知低喝道:“映雪!”“奴婢說錯了嗎?”映雪氣道:“哪裡有還未娶妻,就納妾的道理,縱然是皇家也不能這般欺負人,那女子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等將來您嫁過去了……”“住口!”李淨知喝止映雪,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和殿下的婚事,也不過是陛下幾年前隨口一說罷了,這麼久了也沒見人提過,指不定陛下自己都忘記了,說到底我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你這般急哄哄地將我和他扯到一處,不是讓人看我笑話嗎?”映雪眼睛紅了一圈:“奴婢是心疼姑娘的一片癡心白白被辜負了。”“我念著誰是我的事,與他何乾。”李淨知握住映雪的手,輕聲道:“他和我又有什麼乾係,更談不上辜負與否了。”桐聲本來打算去吃些東西,路過一家茶樓時,茶樓中一聲拍案聲傳來,引得她抬腳邁了進去。夥計連忙迎上來,見桐聲的衣飾排場,連忙將她引到正對著說書人的位置,桐聲坐下後,正撞上了說書人的視線,說書人一身灰衣,麵容平平,過眼就忘的模樣,唯有一雙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眼圈微紅,眸子清亮,透著難以言說的情緒,被這雙眼睛一看,桐聲都險些以為自己是他的舊相識。此時夥計問桐聲喝什麼茶,她收回視線:“你們這裡最好的。”她說話間,堂中客人見說書人久久無聲,紛紛催促。說書人清了清嗓子,道:“話說在滄溟之間,有一仙山曰鳴梧,方圓萬萬裡,山外終年霧氣繚繞,凡人不可見。山上有木,高可通天,乃棲鳳之梧桐,鳳棲其上,群鳥百年一朝見,彩羽蔽日,鳴聲震天……”這是在講地方誌?桐聲看著旁邊一個掩麵低泣的女子,頓時一臉迷惑。地方誌有這麼感人?“天地初生,鳳凰應天火而生,擅控火,掌樂律,後眾神混戰,各族割據……”桐聲聽了好一會,隻覺得這傳記似的東西讓她摸不到頭腦,枯燥又無趣,放下茶杯抬頭四顧,正見鄰桌的女子憤憤道:“這張生怎地如此薄幸,白白辜負了月娘的一片癡心。”張生是誰?說書人講他了嗎?桐聲心中覺得奇怪,扯了扯陪坐的婢女的袖子,婢女抹著眼淚回頭。桐聲頓了頓,猶豫道:“我覺得張生挺好的。”婢女眼淚掉得更厲害了:“姑娘你被氣傻了?”桐聲低咳一聲,扭頭去看說書人:“繼續繼續,多精彩呀。”“神與天地同壽,卻並非壽數無儘,鳳凰一族,有涅槃之能,卻須得魂魄儘全,否則難以涅槃,萬神曆三萬五千年,鳴梧山塌,山下鎮壓妖魔肆虐,鳳凰以身為祭,魂飛魄散,隻留下尚未孵化的少主……”這說書人講得動情,可桐聲卻覺得這史書似的東西講得再動情也是無趣,,反觀其他客人,卻好似都沉寂在其中。“好!”婢女突然大聲叫好,將桐聲嚇得一激靈,四下看去,卻見眾人紛紛叫好。桐聲抓住婢女的袖子:“哪裡好了?”“那張生為了尚公主休妻的事被皇帝知道了,將他打入大牢,公主憐惜月娘,將她召入府中,如姐妹一般相待,善惡終有報,自然是好。”婢女說罷,想起桐聲說張生挺好的事情,深感道不同不相為謀,默默將被桐聲抓在手中的袖子抽出來,繼續去聽。“羽族長老悉心照料,少主終於萬神曆三萬六千年出世。”說書人說到此處,聲音幾近於哽咽,驀地撲到案上大哭:“少主啊!君上啊!”而堂中除了桐聲,其他客人絲毫沒有被說書人的捶案大哭嚇到,紛紛叫好,唯有她帶來的幾個侍衛麵色扭曲。桐聲終於找到了組織,抓住了站在身後的侍衛:“你覺得他講得怎麼樣?”侍衛猶豫片刻,道:“這公主和月娘兩人在一起日久生情,雖講得動情,但也不過是磨鏡之好……俗話說陰陽相合,這故事終究有悖倫理,屬下實在不能感同身受。”桐聲這才發現,在座的多是女客,人間女子處弱勢,稍微自在些的時光也就是出嫁前,但連嫁誰都不能決定,嫁了人就更是委屈了,上要侍奉公婆下要照顧舅姑,還要忍受丈夫三妻四妾和生子之痛,這話本雖離奇不合倫理,但倒摸準了女子的心思。桐聲不由得也好奇起來,她聽了一耳朵奇奇怪怪的東西,公主和月娘怎麼樣她可是一個字都沒聽到。她起身環視四周,隻用眼看,並未見有什麼異樣,可她聽到的,確實和其他人不同,指不定就連看到的說書人都不是一個。桐聲召出縛妖鎖隱在身後,抬步向著說書人走去,她一直戒備著說書人,未曾注意腳下,不小心提到了一個女子的腿。那女子抬頭,麵上敷得粉被眼淚衝刷出兩道痕跡:“你做什麼?”“抱歉。”桐聲說罷,再抬頭,說書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隻餘桌案還擺在台上。“說書人呢?”被踢的女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帕子上頓時沾了一層脂粉:“你踢我的時候就說完走了。”“走了?”桐聲抬步走到台上,繞著說書人用過的案幾走了一圈,並未發現什麼異樣。桐聲回到府中時正遇到了常翁,常翁見了她笑道:“姑娘回來了。”桐聲將在路上買的點心遞給常翁一份:“蕭成潤回來了嗎?”“回來了。”常翁聽桐聲連名帶姓喚了蕭成潤幾次,也漸漸習慣了,笑道:“陛下體恤,還賜了好些補品,囑咐殿下好生養病。”“那我去找他。”桐聲說罷,跑去了蕭成潤院中,正見蕭成潤拿著刻刀在刻什麼,她腳步放輕了下來,踮著腳尖走到他身後,捂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誰?”蕭成潤手下刻刀停住,溫聲道:“我打算給你刻一個印,你打算刻什麼名字?”“桐聲!”桐聲答得極快,她在蕭成潤這裡除了桐聲就是啾啾,總不能讓她拿著啾啾這個名字亂印吧。蕭成潤似是笑了,牽動了眼角,睫毛在她掌心輕輕一撓:“嗯,桐聲,可以把你的手拿下來了嗎?”桐聲不情不願地將手拿開:“狡詐,明明知道是我,還非得讓我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她這性子,猜準了不高興,猜不準又會不高興,誰會陪著她瞎鬨。蕭成潤絲毫不覺得自己詐桐聲自己說出名字的行為是陪她鬨,繼續去雕刻印章,桐聲在一旁看著:“你不忙嗎,這個東西刻了我也用不著。”“打發時間罷了。”狐裘擁著蕭成潤的臉,將他的五官襯得柔和了許多:“父皇著我靜養,眼下我算是閒賦在家,倒落得輕鬆。”桐聲將拿來的糕點打開喂給蕭成潤一個:“你明明傷得不重,怎麼回了京便總是一副快要入土的樣子。”蕭成潤被嗆得咳嗽,將點心咽下去道:“不過是給各自一個台階下。”桐聲雖知道蕭成潤身負龍命,眼下卻也平白覺得他有些可憐,明明立了功,卻沒撈著一點好,受了傷不僅沒人關心,反而成了讓各自都體麵的理由,桐聲拍了拍蕭成潤的脊背,脆聲道:“沒事兒,以後所有台階都是你的,給不給旁人下都由你。”“這是說的什麼渾話。”蕭成潤淡淡一笑,繼續去給桐聲治印,刻刀下去時,力道卻略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