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聲看著懸在手心上方的書,連忙將手往後縮:“不行!”蕭成潤道:“這些日子我太縱著你了,再不壓一壓你的氣焰,你回京遲早引火燒身。”“你哪日不縱著我了……哎!疼!”桐聲話還沒說完,蕭成潤便拿書在她掌心敲了一下,連個紅印都沒留下,她喊得倒像是被砍了指頭一樣。蕭成潤抬起來的書終究沒有落下第二次,他將書放回桌上,叮囑道:“離京城越近便越是人多眼雜,你那些常人不會的能耐也少使。”他見桐聲一直如喪考妣般捧著手,往她額上敲了一下:“聽見了嗎?”“嗯。”桐聲抬頭,額上花鈿在光潔勝雪的肌膚上紅得奪目,可憐兮兮的神情也被額間一點朱砂襯得嬌豔嫵媚,她將手舉到蕭成潤唇邊:“吹吹。”蕭成潤果真垂頭在她掌心吹了幾下,又將那白嫩的小手握緊掌中,沉默的片刻,沉聲道:“謝謝。”桐聲歪頭:“謝什麼?”她反應過來:“幫你出氣?”讓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幫他出氣,蕭成潤心中微暖的同時又自覺赧然。桐聲看著蕭成潤,頓時覺得心虛,她胡亂搖頭:“沒有,是我自作主張,給你添亂了。”豈料她隻推辭了一句,便見蕭成潤點頭:“那就把《禮記》中《內則》一篇抄一遍吧。”桐聲:“……”桐聲扶額,弱不禁風:“哎呀,昨天喝醉了又吹了風,頭好痛,我得回去再躺一躺。”她說完,纖腰一擰,分花拂柳般的姿態,卻一溜煙開門出去跑沒影了。冰魁齋和桐聲的居所隔了個花園,這莊子修的頗有山水之趣,怪石古樹,亭台樓閣無一不缺,卻絲毫不覺匠氣,眼下覆了厚厚一層雪,更是超然疏闊如仙境一般。桐聲腳步慢了下來,人間四時之景她都喜歡,可惜在菩提身邊時,他法力極高,所居之處隨他意動,他那人又是個喜歡熱鬨的,極樂天裡處處花團錦簇,哪裡見得到雪。此時的雪雖停了,積雪卻比昨日厚了好多,已經沒過了腳踝,方才急著去蕭成潤處,走的不是回廊就是被仆役打掃出的石子路,眼下不急著趕路,桐聲便偏往那雪地裡走,腳步落在積雪上,便是咯吱一聲。“姑娘還是去那回廊上走吧,當心濕了鞋襪著涼。”桐聲頭也不回地對規勸的婢女們擺了擺手:“你們過去,我不怕涼。”“姑娘……”婢女還要再勸,就見桐聲回身握住她的胳膊搖晃著撒嬌:“我從未見過……這麼厚的雪,你就讓我玩一會嘛。”婢女被桐聲搖得骨頭都酥了一半,呆呆點頭,又聽桐聲道:“你先去廊下走,莫踩壞了我的雪。”婢女雖不知這滿園子雪什麼時候歸了桐聲,卻也隻得小心翼翼地退到廊上,眼睜睜看著桐聲張著胳膊,傻乎乎地往雪上踩。桐聲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雪上,不知道走了多少步,一道白影向她頭上砸來,桐聲仰身躲開,腳上卻打滑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哈哈哈。”毫不遮掩的笑聲傳進了桐聲耳中,桐聲看去,隻見蕭成璋沒骨頭一般倚樹而立,手上還有個雪球顛來顛去。桐聲看了一眼樹冠上厚厚的積雪,也不跟他廢話,抓了一把雪捏緊就向他的方向砸去。蕭成璋料桐聲嬌滴滴的模樣定是砸不到他的,故而也沒動,卻沒想到桐聲力氣倒是不小,雪球沒在半道就落在地上,可惜準頭不好,直接向著他頭頂飛去了。蕭成璋方想嘲諷一句,就覺得頭臉一涼,樹枝上的積雪嘩啦一下砸下來,將他砸成了個雪人,還有不少雪落進了他衣襟裡,冰冷刺骨,轉瞬就化成一灘水。桐聲從地上爬起來,拍去身上的積雪,打量著想打哆嗦又顧忌著身份,隻得硬生生忍著,結果把臉都憋僵了的蕭成璋:“呀,冷不冷呀。”桐聲不提還好,一提這個字,蕭成璋頓時破功打了個哆嗦:“不冷!”桐聲點頭:“不冷就好。”她也不多做逗留,抬步便走,走了沒幾步便被蕭成璋攔住了:“你到三哥身邊有什麼目的?”桐聲停住:“什麼?”蕭成璋道:“我聽鬆轅說,你是三哥在路上撿回來的。”桐聲點頭:“對呀,是他撿的我,又不是我撿的他,你要問也是該問他有什麼目的啊。”蕭成璋麵露嘲諷:“隨隨便便就能在路上撿這麼一個容色過人的女子,話本子都不敢這般寫。”因蕭成璋一個容色過人,桐聲又點了點頭,隨即道:“那你見哪個寫話本子的書生敢寫王爺?”蕭成璋回憶一番,果真不記得有哪本話本子敢意淫王爺,頂了天也就是個相爺。見蕭成璋神情變換,桐聲以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道:“所以啊,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想想是不是自己沒見識,彆上來就冤枉好人。”她說罷,抬步便走,蕭成璋再一次攔住她:“你當我傻?”蕭成璋繞到桐聲身前,截住桐聲的路:“彆以為我跟三哥一樣任你糊弄,三哥性子敦厚,我可和他不一樣。”桐聲對這話頗為讚同:“可不是,彆說敦厚,就是哪個稍稍有些風度的人,都做不出來欺負一個弱女子的事。”蕭成璋嗤之以鼻:“我可沒見過哪個弱女子跟你似的牙尖嘴利,不知尊卑禮數。”桐聲翹起蘭花指輕撫鬢發:“你都承認我容色過人,那我自然是要比尋常的弱女子多些脾氣,要不然讓其他容色過不了我的女子怎麼活?”她眼下姿態雖十分做作,可動作柔下來,確實是有嬌花照水,霞明玉映般的風采,蕭成璋竟一時覺得她說得有理。就連蕭成潤為什麼把她撿了回來,蕭成璋都覺得也似乎是順理成章的。桐聲見狀,微微一笑:“那我就先回去了。”蕭成璋沒有理會她,將頭偏向另一邊,留給桐聲一個冷漠的側臉。等到腳步聲走遠,蕭成璋狠狠打了個哆嗦,大步回自己院中去,等換了衣服人暖和過來,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原本不是要和那女子討論她是不是弱女子這麼個無聊話題的。心機深沉!晉王殿下盤腿坐在榻上氣呼呼地給桐聲定下了罪名。蕭成璋對桐聲的不滿在看到他素來高潔出塵的三哥,毫不顧及形象地在院中陪桐聲堆雪人時,達到了頂峰,當晚便敲開了蕭成潤的房門。“三哥,我知道你以往不近女色,所以在這方麵不及其他練達,可到你身邊的人,容貌隻是其次,關鍵是要弄清楚她是不是另有所圖。”蕭成潤默默披上衣服:“你深更半夜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蕭成璋也覺得自己管得寬,可這麼多兄長,就這麼一個看著順眼的,他自然不能放任蕭成潤身處險境:“你本就素有才名,眼下又身負軍功,文武皆備,自然會惹了旁人的忌憚,先前那次行刺險些將你的膀子砍下來,難保不會有人在你身邊安排個細作,若是遞個消息也就罷了,萬一投毒刺殺呢?”蕭成潤聽了這一席話,心中頗有些感歎,曆來皇家子弟就沒有心思淺的,哪怕是眼前這個朝中盛傳被皇帝皇後寵得不著調的皇子,也都將權勢傾軋看得通透,可越是如此,兄弟之間便越難親近,隻能求一個麵上和睦罷了,他從未想過能親耳聽一個兄弟將這些,被藏在兄友弟恭表象下的心思,毫無顧忌地對他說出來。蕭成璋眉梢忽的一挑:“我聽說你被刺殺時她也在,會不會是裡外勾結?”蕭成潤搖頭:“不是她。”蕭成璋胳膊肘搭在桌子上看著蕭成潤:“你就這麼相信她?”蕭成潤抬臂倒了一杯尚有餘溫的茶:“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嬌蠻跋扈,若真是細作,這般行徑,豈不是太惹人注目了?”“那倒也是。”蕭成璋接過蕭成潤遞來的茶:“可我總覺得她有些奇怪。”“是嗎?”蕭成潤話說的淡,仿佛隻是為了不失禮而隨便一答。蕭成璋手中的茶杯停在了唇邊,他將茶杯放下:“我知道了,其實是你怪,你對她實在太縱容了,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蕭成璋身子往前探,恨不得扒開蕭成潤垂著的睫毛看看他眼中到底是什麼:“三哥,你不會是被下降頭了吧。”蕭成潤將他推回去,伸手將他手中的茶杯拿了回來:“不早了,回去歇著吧。”蕭成璋麵色不愉:“隨口一說而已,連口冷茶都不給喝了。”蕭成潤推開窗將茶潑了出去:“想一出是一出的,喝了茶晚上睡不著,誰知道你能再琢磨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蕭成璋被冷風一吹險些打了個噴嚏,他從席上爬起來,嘟囔道:“好心當做驢肝肺。”他起身推門,臨走時回頭道:“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多說什麼了,隻是京城裡比我心細的大有人在,你若是要帶她回去,還是給她安排個說得過去的身份為好。”他說完,就要離開,卻被蕭成潤叫住,隨後身上一暖,隻見蕭成潤將一件厚實的鶴氅披在了他身上:“不加件衣服就跑出來了,回去讓你院中侍奉的人給你熬碗薑湯驅寒。”“得了,你可饒了我吧。”蕭成璋裹緊鶴氅,抬步離開。蕭成潤看向院中的雪人,那雪人額上本來有個花鈿的,是桐聲貼上去的,眼下卻不見蹤影。他從房中出去,蹲在雪中尋找那枚小小的花鈿。雪花冰冷的觸感讓他的手一頓,思緒也飄遠了。桐聲另有目的,他從來都知道,隻是自從那晚回來後,桐聲似乎有些變化,若是往常,她定是恨不得不分晝夜的粘著他,可如今卻從未有過,要不然蕭成璋今晚突然跑來,說不定這倆人見了麵還能鬨起來。他想起了桐聲醉酒後胡亂吟的詩。小小一枚花鈿在雪地裡半遮半掩,他將花鈿撿起,又按在了雪人額上,眉心一點紅,連雪人都顯得嬌憨可愛。蕭成潤的手拂過冰冷的雪人:“桐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