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醉酒的緣故,桐聲一覺睡到巳時才醒,隻覺得頭快要炸開了,她敲了敲額頭才覺得稍稍輕快了些。“姑娘醒了?”屋中的婢女見桐聲坐了起來,將帷帳掛在銀鉤上:“姑娘可是睡了好長一覺呢,殿下昨天下午抱著您回來時,特意交代了不許擾您呢。”桐聲點頭,打了個嗬欠,眯著的眼中擠出了幾朵淚花,她掀了被子從床上起來,頓覺頭重腳輕。婢女扶著她往妝台去:“怕是以往沒怎麼喝過酒,眼下難得一醉,反應便格外大些,一會出去透透氣就好了。”婢女扶桐聲坐下,柔聲道:“奴婢喊人進來侍奉您洗漱用膳。”桐聲點頭,不一會屋子裡就擠了六七個妙齡女子,除了跟桐聲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原本在莊子裡侍奉的,眾人侍奉著桐聲梳洗用膳,又嘰嘰喳喳地討論該怎麼給她打扮。“姑娘今天選了一身紅衣裳,不如在額上貼個梅花花鈿吧。”“是極是極,到時候雪中一點紅,定是讓人看癡了去。”蕭成潤此次離京是為平叛,身邊並沒有帶婢女,隻回程時念著桐聲要有人侍奉,便帶了四個原本侍奉她的回京,當日桐聲鬨彆扭擅自走了,除了跟去的鳶扶,其他幾人很是擔心了一晚上,等桐聲回來,大鬆了一口氣,對她越發儘心了,而當日一起跟去的鳶扶原本是和桐聲最親近的,這些日子卻見桐聲待她冷淡了許多。方才說話的蓮蕊正是其中之一,眼下見自己在桐聲這裡更得臉麵,漸漸將鳶扶比了下去,心裡存了些得意的小心思,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不語的鳶扶:“鳶扶你說是不是?”鳶扶看了蓮蕊一眼,淡淡點頭。蓮蕊頓覺無趣,不再理會鳶扶,從首飾匣子裡翻出一小盒花鈿:“姑娘喜歡哪個?”桐聲隨意挑了一個大拇指甲般大小的五瓣梅,嗬了一口氣,黏在了眉心:“殿下在哪?”“應當是在冰魁齋。”一個莊子裡分來侍奉桐聲的小丫頭道。當桐聲往冰魁齋去時,正見一個裹了赤色狐裘的身影大步跨進了冰魁館的門,揚聲喊道:“三哥!三哥!”那人好似不怕冷,狐裘因他的步伐被迎風吹得鼓了起來,旌旗一般招展著走出桐聲的視線。桐聲垂眸看向自己身上嵌了白狐狸毛的大紅鶴氅,都是如出一轍的紅色,又被那人先一步在蕭成潤眼前招搖了,她頓感不悅,心道一個大男人穿那麼豔麗作甚。她抬步進了冰魁齋,齋中侍衛認識她,也沒有阻攔,任由她進去,卻見她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了腳步,隔著門偷聽。“要不要去攔?”一個侍衛拿劍柄戳了戳身畔侍衛的腰。侍衛被戳得嘶了一聲,一腳踹在同伴小腿上:“去個屁。”他說完,就見桐聲黑黝黝的眸子對準了他們,兩個侍衛頓時各自跨開一步,向圍牆上瞧去。屋中的聲音有著少年獨有的清越:“聽說你遇刺了,我一路快馬加鞭趕來,眼下看你也沒事啊,白白讓我奔波了那麼多日。”蕭成潤音色溫淡:“聽你的意思,好似還很失望?”少年嗓門提了起來,幾乎是用喊的,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天地良心,絕對沒有。”桐聲暗自哼了一聲,曆來嗓門越大就證明了那人越心虛,越說沒有就越是有。“沒有便沒有吧。”蕭成潤道:“隻是你這般冒失的先行跑來,當心母後知道了,治趙檢看護不力之罪。”少年的話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治罪就治罪,出來這一路,那老東西見天的拘著我,再對著他那張老臉我非得瞎了不可!”蕭成潤聲音一沉:“七郎。”少年聞言,不再說話。桐聲聽得七郎和趙檢這兩個稱呼,頓時想起那日蕭成潤議事時提過這二人,眼下這七郎就是和蕭成潤不對付的皇後的兒子了。“好了,你一路趕來也累了,讓鬆轅帶你去歇會,等會起來吃午膳。”桐聲聞言,退到院中,新仇舊恨,再加上兩代人的恩怨,眼下她定是要給蕭成潤出一口惡氣,順便再報了撞衫之仇。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抬步出來的少年劍眉星目,被赤紅如火的狐裘裹著,當得起一句朗朗如日月入懷。俊朗少年兩步邁下了台階,離了屋簷,頭頂青天,頓時額上一涼,那涼颼颼的滋味一路從額頭蔓延到了高挺的鼻梁上,少年隻見鼻梁上隱有一團灰白,他的視線聚焦在鼻梁汙漬上,兩隻熠熠生輝的眼睛向中間聚起,頓時變成了個鬥雞眼。他的手向一旁摸去,抓住了鬆轅的袖子:“我鼻子上是什麼東西。”鬆轅看著那坨鳥糞,低咳了一聲,想著怎麼說才能不惹了這位爺的爆竹脾氣。銀鈴似的笑聲響起,頓時吸引了二人的視線,少年隻見一個極為貌美的紅衣女子掩著唇,將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指了指屋簷上。少年扭頭看向桐聲所指的地方,正見了一隻麻雀蹲坐在屋簷上,見少年看來,麻雀揚起脖子叫了一聲,這副樣子落在地麵上眾人眼中,無異於在挑釁。仿佛在說,我乾的,有本事來抓我呀!少年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臉一黑,抓起鬆轅的袖子將臉上的鳥糞擦去,隨後看也不看的丟了鬆轅的袖子,指著屋簷上的麻雀罵道:“扁毛畜生!有本事你下來,看我不弄死你!”麻雀居高臨下地看著少年,隨後頗為閒適地歪頭理毛。少年氣急,拔下頭上發簪便要對喜鵲擲去,桐聲眸色一緊:“住手!”少年自然不打算住手,麻雀聽得桐聲的聲音,卻頓時一揚翅膀飛走了。桐聲鬆了一口氣,收回視線,卻又見少年氣衝衝的一記眼刀飛來:“你多什麼嘴!”桐聲對少年的一句扁毛畜生耿耿於懷:“自然是看不得兩足牲口以大欺小。”“是它找死!”少年說罷反應過來:“兩足牲口是在罵誰呢?”桐聲笑眯眯道:“你呀。”少年怒容一斂,點頭笑道:“是呀,我看該把這沒尊卑的兩足畜生的舌頭給拔了。”“不就是犯了口舌業嘛,這還沒死呢,就趕著把在拔舌地獄的刑給先受了。”桐聲說著,對少年抱拳:“閣下可真是個嚴於律己的壯士。”少年麵色一冷,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把她的舌頭割了。”還未等他的貼身侍衛的劍離鞘,鬆轅便擋在了他和桐聲之間,按住侍衛的手,硬生生將拔出一截的劍按回劍鞘中:“晉王三思。”少年麵露不悅,冷冷盯著鬆轅,見他毫不退讓,驀地一轉頭對屋中喊道:“三哥!你再不出來你弟弟我就被你家下人欺負死了!”他說罷,開門聲響起,蕭成潤的衣角掃過門檻邁了出來,少年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道紅影向著蕭成潤撲了過去。桐聲撲到蕭成潤身上,抱住他的胳膊,惡人先告狀:“他欺負我!”少年盯著桐聲抱住蕭成潤胳膊的手,也顧不得氣了,一臉驚異:“三哥?”蕭成潤拍了拍桐聲的手,領著她向少年走去,絲毫沒有主持公道的意思,反而介紹道:“這是七郎成璋。”他說罷,又對蕭成璋道:“這是……桐聲。”蕭成璋打量著桐聲,看向蕭成潤時滿臉的不可置信:“你納妾了?”他伸出還攥著發簪的手指向桐聲:“這麼個空有容貌毫無規矩的女人?”蕭成潤將正對著桐聲的簪子從蕭成璋手中抽了出來:“再胡攪蠻纏你就回去。”桐聲那廂不樂意了,對蕭成潤問道:“我怎麼成你的妾了?”蕭成潤看向桐聲,隱約帶著些鼓勵和寵溺:“那你想做什麼?”“女兒……”桐聲說完,見蕭成潤麵上一沉,連忙搖頭:“不,我什麼都不是!”蕭成潤輕歎,對目光在他和桐聲之間搖擺不定的蕭成潤沒了什麼好臉色:“不累了?”蕭成璋搖頭:“哪還顧得上累啊。”蕭成潤溫聲道:“鬆轅,送晉王去歇著吧。”鬆轅領命,半是攙扶半是脅迫地將蕭成璋請了出去。等人走了,蕭成潤轉身進屋,丟下了一句:“進來。”桐聲連忙跟去,正見蕭成潤在書案上挑挑揀揀,拿起了一個鎮紙:“那鳥怎麼回事?”桐聲麵露懵懂:“什麼怎麼回事?”蕭成潤不語,靜靜看著桐聲,他自從那日見過桐聲跳舞可以引來百鳥後,就對此頗為留意,後來果然發現桐聲似是能指令鳥類,想起桐聲原本便是鳥類,這倒也順理成章。桐聲見狀也不再隱瞞,嬌聲道:“替你出氣呀。”“替我?”桐聲點頭:“皇後對他好對你不好,他聽說你受傷興奮地快馬加鞭來落井下石,我自然要略施懲戒。”“是嗎?”蕭成潤頓住,隨即又覺得好笑:“往後不許再自作主張了。”桐聲心覺好意被辜負了,眉頭一簇:“為什麼啊?”“小打小鬨毫無用處,平白落人口實。”蕭成潤放下鎮紙,換了本書卷在手中:“七郎脾性好也就罷了,到了京中你若還是如此,定會招惹麻煩。”桐聲指向門外,愕然道:“他還叫脾氣好?”“脾氣雖暴躁些,但心性倒也爽直。”蕭成潤將桐聲指著門外的手拉回來,握住了她的手腕:“現在也該我小懲大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