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酒後真言(1 / 1)

“你染了風寒,怎麼能吃這涼了的東西,當心胃裡難受。”景衡一進屋便見蕭成潤垂眸吃粥,忙開口勸道:“不是說沒胃口嗎,涼了怎麼反倒吃起來了?”景衡將粥碗和勺子從蕭成潤手中奪過來:“你若是有胃口了,我讓人給你重新做。”蕭成潤拿帕子輕拭唇角:“不必了。”蕭成潤問道:“怎麼樣?”“已經讓人裹嚴實弄出去埋了,說來也奇怪,昨天還好好的,就算進了屋便死了,屍體也不會腐爛,這一看死了就是有幾個月了,也尋不到傷口在哪兒。”景衡在蕭成潤對麵坐下:“幸好她未曾給京城本家寫過信報平安,都以為柳家一家皆被叛軍所殺,要不然還得多費口舌解釋。”景衡說完,仍舊在思慮:“隻是她到底怎麼死的,弄不清楚的話,我怕殿下身邊也有隱患。”蕭成潤將帕子折成了小四方塊,他想起了桐聲的身份,這種怪事,也隻能扯到鬼神上了,他把折好的帕子放在桌上:“等回京了查一查有什麼可使屍身快速腐爛的毒,或許會有線索,眼下毫無頭緒,就先彆煩心了,以後多加提防便是。”二人說話間,鬆柯端了藥進來,蕭成潤接過還冒著熱氣的藥,用勺子攪著散熱,雖然這藥是景衡開的,可被這苦湯藥一熏,景衡仍是一臉嫌惡地揮了揮袖子:“殿下好歹愛惜些自己的身子,大晚上不吭一聲騎馬跑了就罷了,連衣服也不知道加一件,也沒見您帶回來的美人如何感動。”見蕭成潤捏著勺子在翻攪的手一停,景衡連忙認錯:“我多嘴了,殿下恕罪,這藥差不多了,您快喝,省得把病氣過給了姑娘。”“你倒是越發討打了。”蕭成潤說罷,按住勺柄,一口氣將藥喝儘。————一路行了七八日,趕了這麼久的路人馬都乏了,正巧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冒雪趕路也不安全,蕭成潤便決定先在此處歇兩天,此地長官聽到消息,連忙安排了自家一座溫泉莊子給蕭成潤歇腳。桐聲這些日子在馬車上晃得已經蔫了,眼下趴在蕭成潤腿上要死不活的模樣,馬車停了也不動彈一下。蕭成潤微動一下,她便抱住了蕭成潤的胳膊,哼哼唧唧地在他腿上蹭。蕭成潤無奈:“起來了,莊子裡麵比在馬車裡縮著舒坦。”桐聲搖頭:“顛得屁股疼。”蕭成潤弄不明白這人上了馬車便拿他當墊子的做派,是怎麼顛到屁股的,當下也不和桐聲多做爭辯,一把抱起了她。從馬車中出來,凜冽的寒風劈頭蓋臉地吹來,她瑟縮一下,將頭埋進了蕭成潤懷中,蕭成潤穩穩地抱著她從馬車上下去,柔聲道:“啾啾,你看。”桐聲不理,把手也伸到了蕭成潤衣襟中,又聽蕭成潤道:“下雪了。”桐聲頓時把頭扭了出來,仰頭看向天空,數不清的雪花從天上落了下來,柳絮似的,是冬日裡獨一份的纏綿曼妙,雪花落到桐聲眼皮上,冰得她眨了一下眼睛:“好涼啊。”她說著,藏在蕭成潤衣服中的手拿了出來,伸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到手中時,她連忙握住,將粉拳舉到蕭成潤眼前:“你猜裡麵有沒有雪花?”蕭成潤含笑看著桐聲:“有。”桐聲張開手,神色得意,脆聲道:“錯了!”她說著,晃了晃手掌,上麵隻有薄薄一層水漬,在空中暴露了這一會也漸漸消失了:“看,什麼都沒有。”蕭成潤點頭:“嗯,沒有。”桐聲當著蕭成潤的麵把手握成拳:“那你猜這次有沒有?”蕭成潤仍舊道:“有。”桐聲展開掌心,又是空無一物,她笑道:“又錯了。”“嗯。”跟在後頭的鬆轅被這兩人猜來猜去願打願挨的幼稚遊戲酸倒了後槽牙,吸了一口氣,看向鬆柯,卻見鬆柯看著桐聲搭在蕭成潤臂彎外,有一搭沒一搭輕晃著的腿,一臉苦大仇深。幸好因為蕭成潤過於配合,桐聲玩了兩次便覺得沒意思,專心看雪去了,要不然鬆轅都覺得鬆柯都要忍不住拔劍了。能將素來淡泊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蕭成潤帶成這般眼瞎心盲,隻想著哄人開心的做派,說桐聲一句紅顏禍水也不為過。進了莊子後,蕭成潤見桐聲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雪,便讓人備了火爐,二人裹著厚厚的裘衣坐在亭中看雪。底下人還準備了鬆醪酒和蜜餞點心,蕭成潤揮退下人,自己動手溫酒,酒液逐漸熱了起來,酒香和熱氣一起鑽了出來,使人醺醺然。“看,地麵變白了。”桐聲嫌裘衣礙事,肩膀一抖,裘衣便從她身上滑落,緊接著她探手去摸欄杆外覆著的一層雪。蕭成潤把她拎回來裹上裘衣,桐聲不忿地掙了掙,卻奈何不得他,泄氣地倒在他懷中,將剛摸過雪的手往他脖頸裡塞去。蕭成潤捏住桐聲的手腕,手一折,便將桐聲的手塞進了她自己的領子裡,頓時冰得桐聲驚呼:“呀,好涼。”蕭成潤見桐聲自食苦果,也沒再逗她,鬆了力道,將桐聲那隻冷冰冰的手放進掌中暖著。蕭成潤的手很暖,懷抱也舒坦,桐聲便窩在他懷中不動彈了。蕭成潤垂眸看向老實起來的桐聲,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烏黑的發,白皙的臉,和柳眉下小扇子似的睫毛。這平時忽閃忽閃的長睫此時過了良久才微微顫動一下,昭示著它主人一腔心思皆放在亭外雪景上了。蕭成潤唇邊不知覺地帶上笑意,摟緊了桐聲也看向外麵紛紛揚揚的大雪。雪又積厚了一層時,爐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桐聲回頭看去:“是不是溫好了?”蕭成潤一時忘了還溫著酒,眼下忙將酒壺取下:“溫過了。”蕭成潤說罷,倒了兩杯酒。桐聲一直沒放棄學習凡人的知識,眼下聞著酒香,想起前幾日背過的一首詩,覺得此情此景再適合不過,脆聲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她背完,自說自話般,很是爽快地接道:“能!”桐聲說罷,端起酒杯,想豪邁地一飲而儘,酒剛放到唇邊她便覺得燙,訕訕地看了蕭成潤一眼,見蕭成潤撚著酒杯,似在看酒色,剛剛的尷尬之色頓時一掃而空,嘟起唇將酒吹涼了些,才放心的一口悶。蕭成潤見狀,飲了一口酒,掩住了唇邊的笑意,桐聲那廂咂嘴回味一番,覺得味道不錯,又倒了一杯。酒溫的火候過了酒勁也跟著大損,蕭成潤便也不管桐聲,由著她喝。在雪中坐了小半個時辰,再暖和待久了怕也會寒氣入體,蕭成潤輕拍桐聲的肩:“當心凍著,回去吧,明日再看。”桐聲環住他的脖子,軟綿綿的仰頭,露出一張兩頰飛紅,雙眸含水的臉。蕭成潤失笑:“怎地酒量這般小?”桐聲似是沒聽懂他的話,迷迷糊糊地歪頭:“嗯?”她這副模樣太過可憐,蕭成潤沒忍住捏了一下她紅彤彤的鼻尖,桐聲任由蕭成潤在她臉上作亂,水盈盈的雙眸看著蕭成潤,看久了,眸中的水汽都凝成了淚:“你如果真是我爹多好……”桐聲的眼淚落到了蕭成潤的手上,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晶瑩,隨後擦去桐聲臉上接連不斷的淚,即便知道她醉了,蕭成潤麵上的神情也極為認真:“不好。”他頓了頓,又沉聲添了一句:“很不好。”桐聲沒骨頭似的往下滑去:“為什麼?”蕭成潤穩住桐聲的身子,一手放在她脖頸下,一手攬住她的膝窩:“你醉了,回去休息吧。”桐聲急了,抓住他的頭發一扯:“酒!”桐聲說罷,探著身子將已經被她喝空的酒壺撈了起來,笑嘻嘻抓在手中,這才鬆開手,任由蕭成潤抱她回去。出了亭子,雪落到了他們二人的頭上臉上,桐聲頓時詩興大發,揮著酒壺道:“因攜久醞鬆醪酒,過得一天是一天!”積雪在蕭成潤腳下咯吱作響,蕭成潤笑道:“胡編亂造。”桐聲把酒壺揮得更起勁了:“君埋泉下泥銷骨,殺人不過頭點地……”桐聲話音落下,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樣,手一鬆,酒壺落到了地上,因著積雪,沒有碎,隻將平整的雪麵砸出一個坑。桐聲抱住蕭成潤的脖子,又哭了起來:“我不想殺。”蕭成潤腳步一頓,隨即溫聲道:“那便不殺。”桐聲將頭湊到蕭成潤耳畔,用氣聲道:“悄悄告訴你,我不信菩提。”“菩提?”蕭成潤問道:“何意?”桐聲把下巴墊在他肩上:“我不告訴你。”“是嗎?”蕭成潤扯了扯唇:“那你為什麼不信?”“我不信他……”桐聲伸出一根手指頭抵住自己的腦袋:“我可聰明了。”蕭成潤拖長了語調附和:“是,你最聰明,那聰明的你打算怎麼做?”“怎麼做?”桐聲恍惚起來,視線失了焦距,片刻後她的手指穿過風雪指向陰沉沉的天:“惻愴竟何道,存亡任大鈞!”“惻愴竟何道,存亡任大鈞。”蕭成潤低聲重複這句詩:“這次倒是沒亂編。”心中悲涼又能說什麼,便將存亡任由天意。想起這句詩的意思,蕭成潤的步伐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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