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毅之被桐聲身上駭人的氣場嚇得話都說不順,腿抖得篩糠似的,隻想逃出這間屋子。纖細的手指抵住他的肩,使得他不得動彈,隻見桐聲低頭,再次追問:“知道嗎?”王毅之搖頭:“我……我不是有意殺他的!我給他超度!花多少銀子都使得,讓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對我心存善念的是這輩子的他,我管他下輩子如何。”桐聲說話間,抵在王毅之肩上的手上挪,攥住了他的脖子:“就這麼一個不問緣由對我好的人,卻被你打死了。”她說著,手上的力道加重:“當街打你的是我,命人抓你的是蕭成潤,打得你下不來床的是你爹,你要出氣,該殺這幾個,做什麼欺軟怕硬欺負一個攔了你一下的老翁?”王毅之的臉色被憋得通紅,雙手抓著桐聲的手掙紮,嗓子裡隻能嗬嗬之聲,桐聲見狀冷聲道:“我倒要看看你到了陰曹地府還有哪個軟柿子緊著你捏。”生死當前,王毅之反倒能憋出幾個字來:“齊王……他……”桐聲羽睫一扇,帶出點邪勁來:“我猜你是想說,齊王知道了會生氣吧。”王毅之小幅度的點頭:“我爹……幫齊王。”桐聲冷笑:“與我何乾。”她說著,加重了力道,王毅之麵上頓時紫脹起來,再也沒了掙紮的力氣:“不過……是個……貧家翁……”脖子幾乎要被捏斷,王毅之瞳孔放大,已經陷入氣絕前的混沌,連求生條件都沒腦子想,隻憑本能問出了最疑惑的話,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欺男霸女這麼多年,竟會一朝死在一個弱女子手上,殺他的理由竟然是為一個卑賤的老翁償命。官家子弟為個蟻民償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你也不過是個肉體凡胎?”桐聲說著手上用力,徹底結果了王毅之,她看著轟然倒在床上的王毅之:“你還不如他。”————殺了王毅之,為老翁報了仇,桐聲卻沒有覺得爽快,那老翁人都死了,身後如何又與他何乾。她趁夜去了老翁家,想著凡人都說入土為安,便替他收了屍,權當謝他這些時日對她流露的善意。桐聲法力低微,無法施展瞬行之術,隻能化為鳥身,扇著一雙翅膀,從驛站趕到王家結果了王毅之,再到老翁家時,天色已經露白。她落到房簷上,正欲下去,卻見院中隻有一灘乾涸的血跡和血跡旁隨意丟下的藥筐,她順著血跡一路往屋中望去,就見老翁的屍身躺在床上,而前兩日在湯餅攤子上見的少年,正跪在地上,替老翁整理遺容。桐聲有些意外,原本以為老翁無兒無女,死後定沒有人給他收屍,沒想到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卻擔起了這活計,老翁的一腔善心終究沒有沒有被白白辜負。前兩日贈給老翁的麻雀,此時拍著翅膀繞著她飛舞,靈快的身姿淋漓儘致的展現出見了她的喜悅,桐聲用喙輕輕理了理麻雀的羽毛,低鳴一聲,示意它可以離開了。麻雀不舍地繞著桐聲飛了一圈才走,灰棕色的翅羽掠過後,桐聲看到屋中少年抬頭看來的眼睛,裡麵含著一汪淚,在熹微晨光中映出灼灼的無奈和憤恨。桐聲沒有下去,展翅飛走了,將滿院狼藉,和院中那一生一死兩個苦命人丟在了身後。她恨不得揮斷了翅膀,回到驛站時太陽也穿過雲頭,高高的掛了起來。還未進驛站,便見鳶扶站在一棵老柳樹下對她招手,她落到鳶扶肩頭:“被發現了?”鳶扶點頭:“眼下蕭成潤在你屋子裡,我沒攔住他。”隻見鳶扶肩上的小雀的頭輕輕一歪,隨後玩味的聲音響起:“這人不是素來守禮嗎?”“還不是你每天一大早起了就去他跟前點卯。”鳶扶抱怨了一句,接著道:“今天遲遲不見你,我原騙他說你昨天趕路累了,他也沒說什麼,誰知道你昨夜出去後沒關窗,讓他見著了,他便知你不在,我都沒攔住,隻得說你來時見路上有梅花,一大早興衝衝地說去采來給他看。”鳶扶說罷隻見肩上一輕,她和柳樹的縫隙裡便立了個俏生生的人,得虧桐聲瘦,要不就算能在這窄縫裡容得下身子,也斷不會有什麼俏麗姿態了。桐聲整了整衣衫:“你還真是機靈,這個時節去哪兒尋梅花?”鳶扶聞言,折了一截柳枝,那柳枝被折下來後,便化作短短的一截梅枝,上頭隻有一朵半開的花:“這樣不就行了,正好說你尋了好久才找到。”桐聲接過梅枝,頗為豔羨鳶扶這一手不俗的變幻之術:“也不知我何時能像你一般。”鳶扶一雙剪水眸微生波瀾,隻嗔道:“明明法力低微,昨夜還一聲不吭地跑了出去,也不怕讓人吃了。”“你當我如你一般的膽子?”桐聲說完,轉身從樹後出去,抬臂拂開柳枝,轉瞬又是個明快模樣。鬆轅正巧迎頭出來,見了她,草草一禮:“姑娘一大早怎地出去了。”桐聲將手中梅枝對他一晃:“尋這個去啦。”桐聲腳步未停,說話間已經進了蕭成潤和她所在的院落,她穿過回廊花廳,拎起裙擺,噔噔噔的踩到了樓梯上,一把推開了她的房門,屋中坐著的人抬眸看來,他披了件霜色袍子,整個人便也如沁在重重霜色中:“去哪了?”桐聲不答,笑眯眯地趴到蕭成潤背上,一隻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臂卻是沒敢搭上去,免得壓到他的傷口:“你怎地到我房裡來啦?”桐聲隻見蕭成潤將看到一半的書卷草草合上,並沒有回答她的話,桐聲把臉埋在蕭成潤脖子裡吃吃一笑,隨後把手中的梅枝舉起來晃了晃:“我尋了好久才尋到這一朵開了的呢。”“是嗎?”蕭成潤從桐聲手中接過梅枝,豈料原本好端端一枝含羞待放的梅花,到了他手中竟成了一截光禿禿的枯柳枝。蕭成潤把玩著柳枝,側首似笑非笑的瞥了桐聲一眼。桐聲麵色一僵,心中不禁暗歎龍命就是不一樣,諸般法術到了他跟前都是無用。好在蕭成潤並未追究,收回了視線,將桐聲圈住他脖子的手拉了下來,起身向外走去。桐聲鬆了一口氣,又見他在門外回過身來看她:“用過早膳便走。”桐聲點頭,臉上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待蕭成潤走了,桐聲看向身旁大開的窗子,垂眸看去,自見驛站中規整的院落,和不遠處一截人煙尚不旺盛的官道,倒是看不到鳶扶剛剛藏身的那顆柳樹,這樣便好了,身邊隻有一個已經擺在明麵上的雀精總比原來是兩隻妖精勾結要好。她身手撫上窗欞,至於蕭成潤隻看窗子便知她不在,又是另一樁原委了,隻因前些日子那狐狸平白無故的攻擊她,她每當睡在自個房中時,便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雖知擋不住那狐狸,但心裡多少踏實些,她這些日子一直纏著蕭成潤,也不過自己睡了幾次,卻不知他怎麼知道的。蕭成潤走後不久,就有仆役端了飯菜進來,驛站自然比不得彆處,隻一碗熬得黏稠的胡麻粥,和幾碟小菜,一碟胡餅。桐聲本是鳥類,化了人形胃口也不大,眼下見沒有想吃的,隻草草喝了幾口粥,反倒是鳶扶頗為喜歡那油香四溢的胡餅,一整個都啃了去。當桐聲吃完飯去尋蕭成潤時,卻被告知他已經上了馬車,桐聲暗自蹙眉,心想莫不是剛剛的假梅花使他心裡生了嫌隙?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才能將人哄好。桐聲頓覺頭疼,沒骨頭似的靠在鳶扶身上,鳶扶早膳時聽桐聲說這事了,眼下吃力地扶住桐聲,頗為自責:“都怪我腦子太笨了。”“是我不謹慎。”桐聲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蕭成潤的馬車前,她頓時一改剛剛沒骨頭似的樣子,爬上馬車,鑽了進去,嬌聲道:“你也不等等我,自個就上來了。”她說著,自己尋了地方坐下,一抬眼卻見蕭成潤神色不對。其實他慣常沒什麼表情,眼下麵上神色淺淡,也談不上什麼不妥來,隻是桐聲格外關注蕭成潤的情緒,因此才察覺出他此時格外冷淡些。桐聲輕咬了一下下唇,慢吞吞地挪到蕭成潤身邊:“你怎地不理我了?”見蕭成潤隻垂眸看著手中信件,桐聲見狀又道:“我又不是故意騙你,隻是找了許久,都沒找到開花的,便變出了一朵,可惜我法力太低了,一刻都沒能撐到。”“我這不是想哄你歡喜嘛。”她說著,手臂柔柔的圈住了蕭成潤的胳膊,輕輕晃了晃:“你理一理我呀。”蕭成潤隻將手中的密信遞給桐聲,桐聲接過,還沒等看清楚上麵的字,就聽蕭成潤淡聲道:“王毅之是你殺的?”他雖是問,語氣卻篤定,那張不大的紙上,寫了不少字,不僅說了王毅之被殺,連王家姬妾形容凶手的模樣,和王毅之死前做了什麼事都寫出來了,可見蕭成潤手下的情報係統是多麼無孔不入。桐聲隻管裝傻,眼睛睜的圓溜溜的,一臉迷茫地看向蕭成潤:“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