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你先放下我。”桐聲手中的兔子口出人言，若不是此處僻靜，讓人聽了定是要嚇死。桐聲聞言手一鬆，兔子便落在了地上，它忙跳開幾步，遠離了桐聲：“你把小和尚支開便是，何苦嚇人家。”桐聲蹲在地上：“我說的便是我心中所想，哪裡是嚇他，要怪就怪你看起來格外可口。”兔子耳朵猛地一抖，默默離桐聲更遠了些：“你們這些扁毛畜生怎地都如此凶殘。”一個畜生一個凶殘，都不是什麼好話，奈何鳶扶實話實說，桐聲無可指摘，隻敏銳的抓住了字眼：“都，還有誰？”“還有一隻鷹，在我還未修成人形的時候差點吃了我。”鳶扶雖說著如此驚險的回憶，但絲毫沒有後怕，反而還有一絲懷念。桐聲眼睛一眯：“然後呢？”“然後啊……”鳶扶依舊細聲細氣的道：“神尊點化了我，我就捉了它，把它拔了毛，剝了皮。”桐聲蹲累了，一把抓住了鳶扶，順著力道坐在了地上：“行呀，小兔子。”鳶扶不滿的向桐聲踢去，桐聲先一步放過了她的耳朵，把她抱在懷裡，撫著她身上光滑的毛：“該說說昨天為什麼沒出現了吧？”鳶扶打了個哆嗦，潔白的毛隨著她的動作一抖：“你走後我不小心睡著了，等趕到後就見蕭成潤的人已經和刺客打起來了。”貪睡壞了事，它自己嚇得戰戰兢兢，桐聲卻沒有怪她，隻是撫著她的動作變得越來越慢。鳶扶問道：“聽說蕭成潤反過來給你擋劍？”桐聲沒有回答，鳶扶想起來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橋段，紅彤彤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你彆忘了你接近他是為了什麼，千萬彆犯渾和自己的命過不去。”桐聲把她放到地上：“我知道。”她應的太過爽快，沒有一絲猶豫，鳶扶仰頭，隻見她麵色一如往常，鳶扶覺得這人就是個捂不熱的石頭，心中生出些難以言說的失望來：“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沒有心，救命之恩都不能讓你動容。”桐聲怔鬆片刻，唇邊扯出一抹笑：“你不是菩提派來盯著我來取蕭成潤的心的嗎？”桐聲一句話毫無預料的揭開了她們以前那層名為友誼的遮羞布，桐聲一心活命成仙，而她眼裡隻有神尊，若不是神尊看她軟綿聽話，讓她陪著桐聲，她們根本不會有相交的可能，都心知肚明的事，但礙於神尊，她們一直表現的親如姐妹。眼下桐聲毫無顧忌的話真正讓鳶扶鬆了一口氣，桐聲她惱羞成怒了，證明她開始在意蕭成潤了，誠然這絕對不是神尊願意看到的。按理她應當去向神尊稟報這一重大隱患，但她沒來由的，第一次生了知而不報的心思。而桐聲顯然也猜到了鳶扶的心思，不再掩藏她的刻薄：“你說你的神尊知道了你欺下瞞上會扒了你的皮嗎？”不等鳶扶回答，桐聲自顧自的搖頭：“憑他的手段，應該會比這還慘，你記得他以前怎麼處置不忠之徒嗎，我沒見過，不太清楚呢。”鳶扶身子有些僵，隨後撒嬌似的抱怨道：“誰欺下瞞上了，分明是你一直欺負我。”桐聲嗤笑一聲，伸手蹂躪鳶扶的兔子臉：“誰讓你好欺負。”兩句玩笑話又是新的一層遮羞布，她們不約而同的忽略了之前桐聲近乎撕破臉的話，桐聲拍了拍鳶扶：“好了，不欺負你了，你先回府吧，免得在這裡讓人看到了。”等到鳶扶離開後，桐聲便一直坐在地上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叫她：“桐聲。”她聞聲看去，隻見蕭成潤換了一件鬆柯帶來的新衣，雨過天青般的顏色讓他在秋日蕭瑟裡顯得清爽又溫柔。“爹爹！”壓抑多日禽類本能在神思發散無暇顧及的時候，又出來作怪了，桐聲眼睜睜的看著蕭成潤臉上閃過些許不自在。她噗嗤一笑，對他伸出手臂：“要抱抱。”稚童一般的話，但她的語氣神情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帶著濃濃的調侃之意，或者說，是調戲。蕭成潤懶得搭理她，轉身便走了，全然忘記自己剛剛想問她坐在地上發呆那麼久是在想什麼。————“有些日子沒見姑娘了。”老翁麻利的煮湯餅，側頭看了一眼熟門熟路坐在離他最近的一張桌子旁的桐聲。前日才從山上回來，這兩天聽聞蕭成潤遇刺，便有一堆官員前去問候，桐聲覺得無趣，便又來了老翁這裡。她對這個第一個毫無緣由對她釋放善意的老翁頗有好感，無聊了便來這裡找他吃湯餅，不過幾次已經和他混熟了。這會不是飯點，隻有桐聲一個客人，老翁便坐在她對麵盛了一碗麵湯暖手，今天陰的厲害，眼下冷風嗖嗖的刮著：“這麼冷的天怎麼跑來了，你穿的單薄，當心凍著。”桐聲看了一眼她身上緋色繡海棠花的廣袖齊腰裙，她嫌棄肥大的袖子礙事，乾脆利落的把袖子擼了上去，手還沒剛離開，袖子又滑了下來：“我不怕冷。”她說著，繼續和袖子較勁，最後也不管嬌貴的料子會不會皺，直接各自打了個粗糙的結，她這才自在起來，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湯餅。“有煩心事？”桐聲沒回答，注意力被她斜對麵桌上的那個少年給吸引了，那少年一身臟兮兮的粗布衣裳，臉上還掛著傷，唇角青了一大塊，一看就疼，他卻依舊大口大口的吃著湯餅，仿佛咀嚼時絲毫不會牽動傷處，更不會疼一樣。少年察覺到了桐聲的視線，抬眼看來，視線微微一頓後，繼續埋頭吃他的東西，少年吃的很快，不一會就把湯餅吃乾淨了，隨後端起碗，把湯也喝了個精光。待到少年吃完後，他拎起地上的空竹簍走到老翁身邊，低聲道：“周阿翁，我回去了。”老翁看了一眼他的竹簍，歎了一口氣：“又去山上采藥了？”少年低低應了一聲。“彆去了，眼看就要入冬了，在山上轉一天也采不了多少，零零碎碎的藥鋪裡也不收，何必白費力氣，你還是乖乖陪著你阿娘，也免得她擔心。”老翁看著直點頭的少年，知道他沒聽進去，搖了搖頭，將荷包從腰帶上解下來塞進了少年手裡：“你也彆推辭，你阿娘的病重要，等你阿娘病好了再還我。”少年眼睛裡有些濕潤，他底下頭去，帶著鼻音應了一聲：“多謝阿翁。”“沒事，回去吧。”老翁說罷，少年拎著竹簍一溜煙跑了。老翁回過頭去，便見桐聲嘟著嘴，滿臉寫著不歡喜：“我之前沒錢吃飯，你還讓我幫你叫賣抵賬，怎麼他就能白吃還反過來從你這裡拿錢。”老翁知桐聲是在鬨著玩，卻沒心思和她打趣，歎道：“這是個可憐孩子，他爹在他幾歲的時候跟商隊去做生意了，一走就沒回來，留他孤兒寡母的，偏他娘身子不好，病了有幾年了，缺醫少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桐聲自顧不暇，對還有輪回可期的凡人從不曾憐憫過，甚至有時還是羨慕的，眼下卻也跟著歎了一口氣，她將自己以綢緞為底，用金線繡著如意紋的荷包遞給老翁：“等他下次來的時候就給他吧。”老翁乾瘦粗糙的手接過那隻精美的荷包，荷包下綴著珠子的瓔珞隨著他倆的交接晃動起來，沉甸甸的荷包壓的老翁的手一沉，老翁頓住：“這太多了，怕是阿寧不敢要。”蕭成潤對桐聲幾乎算得上有求必應，她知道凡人交易往來都要花錢後，便去給蕭成潤要了，蕭成潤一氣給她許多金子銀子，她出來時便隨手抓了一把，將荷包裝的滿滿的，買東西都是摸到金子給金子，摸到銀子給銀子，小商小販的找不開，她便也從來沒讓人找過，沒出來幾次，便成了周圍有名的人傻錢多，誰看到她都笑出一臉花。來老翁這裡吃飯倒是沒花過錢，因為她第一次來這裡吃飯時，已經硬塞給老翁許多銀子，老翁說什麼都不要她再付錢。桐聲想了想，道：“就說齊王聽說他孝順，賞賜給他的。”老翁小心翼翼的將桐聲的荷包藏在懷裡：“我便替他謝過你了。”“謝什麼，又不是我的錢。”桐聲說著，看向衣著樸素的老翁：“明明你自己也沒多少錢，乾嘛都給他了，你家兒孫不會吃醋嗎？”老翁臉上的笑一僵：“我孤家寡人一個，自己吃飽了就行，不用管其他。”桐聲雖然來凡間時間短，但也知道凡人都是要娶妻生子，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看老翁的神情，就知道這是他的一樁傷心事，體貼的沒提。她看了老翁片刻，忽的對著不遠處的屋簷上吹了聲口哨，隨後一隻麻雀揮著翅膀飛來，停在了桐聲手上，她點了點麻雀的腦袋，對老翁道：“我把它留給你，以後讓它陪著你。”她說完，將手對著老翁一揮，麻雀頓時棲在了老翁手上，絲毫沒有懼意。老翁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麻雀，見它絲毫不怯，就將手舉了起來，和麻雀四目相對，嘴一嘟，對麻雀吹了個口哨。麻雀聽了，揮著翅膀，啾啾的應和。桐聲拿筷子的手一抖，總覺得麻雀是在喚她。老翁逗了一會麻雀，想起對麵還坐著個人，抬眼看去，隻見桐聲拿筷子在碗中攪著，碗裡的湯餅卻絲毫不見少。老翁問道：“可是今天的湯餅不合胃口？”桐聲搖頭，將筷子放下，眼中藏著愁色，猶豫片刻問道：“阿翁，若是你快死了，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隻有一命換一命，你會怎麼做？”“我這把年紀了，命數儘了也就儘了，乾嘛再去糟蹋彆人的性命。”老翁頓了許久才道，他說罷看向桐聲，麵上隱有關切之色：“不過你還年輕，若有什麼為難，不妨對齊王殿下直言，齊王殿下位高權重，定是能解決的。”隻怕告訴蕭成潤，自己就徹底沒得活了，桐聲暗惱自己剛剛管不住嘴，麵上做出一副驚愕之色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又關齊王什麼事，不過是看了個話本子有感而發罷了。”她說著，站起來對老翁轉了一個圈：“你看看我，哪裡像命數將儘的樣子？”老翁險些被她裙擺上的刺繡晃花了眼，眯了眯眼睛道：“老了，耳聾眼花聽岔了，姑娘彆和我一般見識。”“我自然不和你一般見識，走了。”桐聲說罷，轉身便走。“命雖重要，可若是違心之舉卻也做不得。”老翁的話從身後傳來，使得桐聲腳步停住，她回頭，看向老翁：“什麼？”“我給姑娘講講我年輕時候的事吧。”老翁指了指對麵的位置，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