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潤雖在笑,可眼中卻似洞察一切。桐聲臉上隱約的銳色頓時一掃而空,化作了綿綿春水,手上卻往他傷口邊緣輕觸,擔憂道:“疼嗎?”蕭成潤不妨之下輕嘶了一聲,桐聲立馬就收回手對住持道:“還不快包紮,那麼大個口子再等一會血都要流乾了。”住持見她嬌縱,也不和她計較,手上卻加快了動作,對蕭成潤道:“貧僧醫術有限,隻能草草處理止血,郎君的傷太重,還是要再另尋了名醫診治。”蕭成潤點頭,卻發覺主持身後那老僧看向桐聲的眼神頗有深意,隻見老僧蹙眉道:“奇怪。”桐聲聞言,心中一提,卻聽蕭成潤問道:“什麼奇怪。”老僧又看了桐聲一眼,收回視線,搖了搖頭。還未等桐聲提到嗓子眼裡的心落回去,又聽老僧沉沉歎了一口氣。桐聲:“……”很好,你成功引起了蕭成潤的注意力。以蕭成潤的性格遲早會問老僧什麼意思,那還不如趁現在快刀斬亂麻,萬一真有什麼對她不利的,當著她的麵說,她還可以糊弄過去,桐聲想明白了,頓時往蕭成潤身邊縮了縮:“有什麼事就說,你這樣看著我乾嘛,很嚇人好不好!”老僧猶豫片刻,隻道:“生死無常,施主當以平常心對待,珍惜當下。”桐聲聽得毛都要炸起來了,心想自己魂魄不全的事竟然被看出來了,可是你看出來就看出來,乾嘛用這般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既然沒被看出不是人,桐聲好歹鬆了口氣,一臉懵懂的看向蕭成潤:“他什麼意思?”蕭成潤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竟捏的她的手發疼,蕭成潤的表現讓桐聲忐忑起來,幾乎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了:“你……”蕭成潤卻突然鬆開了她的手,笑意淺淡,語氣柔和,又帶著股哄小孩子的勁:“沒什麼意思。”“哦。”桐聲緩緩點頭,也不必再費心搪塞他了。等到住持給蕭成潤包紮好,蕭成潤便讓人離開了,留下蕭成潤和桐聲二人相對無言。桐聲覺得不自在,沒話找話:“你還疼嗎?”“不疼。”蕭成潤神色輕鬆,除了唇色略白些幾乎與尋常沒什麼差彆,更彆說他斜倚在引枕上,姿態比以往更顯閒適,若是隻看臉確實是無事。可肩上開了那麼大一個口子,就算是瞎子,僅靠聞屋裡的血腥味,也知道這人得多疼。桐聲莫名生出幾分惱意:“疼就是疼,何必強撐著,讓人看了更不舒坦。”蕭成潤竟然從桐聲不甚和善的語氣裡聽出幾分擔憂來,倒是讓他怔了怔:“我習慣了。”“這習慣不好。”桐聲拎著裙子往蕭成潤身邊挪了挪,坐在了蕭成潤和引枕中間:“會叫的鳥兒才有蟲吃,你這樣子,想關心你的人都無從關心。”蕭成潤垂眸淺笑,笑意有些清冷:“誰會關心我。”“我啊!”桐聲回身,額頭擦著蕭成潤的下巴,異樣的觸感讓兩個人都頓了片刻,隨後桐聲拽了拽蕭成潤垂在胸前的發絲:“你疼不疼呀。”明明是問他的傷,她卻扯著他的頭發像是在撒嬌一般,蕭成潤看著桐聲清澈的眼眸,臉上的笑意隱了下去:“疼。”桐聲眨了眨眼睛,伸手捧住了蕭成潤的臉,柔聲安慰道:“沒事,等傷好了就不疼了。”蕭成潤被她的廢話逗得失笑。桐聲眼眸微彎,拿開引枕,自己擠了過去,使蕭成潤靠在她肩上,看著蕭成潤衣服上的血跡,好奇道:“你一開始為什麼不動手?”蕭成潤道:“習武隻是為了危急時有自保之力。”桐聲戳了戳蕭成潤的傷處,指尖卻懸在上方,並沒有碰到繃帶:“你的意思是剛剛不危急?”“沒到最後一刻,我怎知危急與否。”桐聲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香氣,淡淡的,讓人聞了身心舒緩,蕭成潤閉上了眼睛:“我雖長在不見血的波瀾詭譎之中,但一力降十會,利刃在前,任你如何智計百出都無用,若是早早把底牌亮了出來,今日來刺殺的就不會是僅僅幾十個刺客了。”“所以你刻意掩藏了武藝?”桐聲抿唇,將蕭成潤垂在眉骨邊的碎發理回鬢後:“今天那些侍衛突然求死就是因為知道了你會武吧。”蕭成潤昏昏欲睡,低低嗯了一聲。卻聽桐聲嗓音一轉:“我也知道了,你不怕我泄密嗎?”“你不會。”桐聲放在他鬢邊的手一頓,隨後曼聲道:“原來你這般信我呀。”蕭成潤的語速低緩,有了一絲懶意,失血過多,方才那許久不過強撐,眼下卻是真有些撐不住了,心裡卻平白生出一股較真的念頭:“你若是單單想我死,便不會留在我身邊百般撒嬌討好了。”肩上這人即便再重傷困頓,心也一直都是清明的,眼下這話便是直接告訴桐聲他知道她另有所圖,也明擺著告訴她,他不信她。桐聲這一瞬間真有股趁你病要你命的衝動。桐聲暗自咬牙,卻抱住了蕭成潤的頭,將臉貼在了他的發絲上:“我當然不想呀,你就是我的命呢。”桐聲說罷,察覺到蕭成潤氣息有變,她眉梢一挑,脆聲抱怨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呀,我都餓了。”蕭成潤睜開的眼睛又重新瞌上:“一會到了午膳時,寺中會有齋飯。”齋飯還未送來,鬆柯景衡便帶人來了。鬆柯推門看到靠在桐聲肩上的蕭成潤時,神色一緊,連忙走了過去,輕聲喊道:“殿下。”蕭成潤卻沒有回應,景衡見狀道:“應當是昏過去了,把殿下扶到床上去躺著吧。”景衡說完,便和鬆柯小心翼翼的將蕭成潤扶到了床上,絲毫沒有理會充當靠枕的桐聲。待到桐聲要跟過去看時,卻被鬆轅攔住了:“姑娘還是先去外麵等會吧,景郎要給殿下看診了。”桐聲點頭,從景衡和簾幔之間的縫隙中,看了一眼閉目躺在床上的蕭成潤,便轉身出去了。開了門,便對上了門外的一道道目光,是鬆柯又從府中帶來的侍衛。桐聲被他們看的不舒坦,便去了院中石凳上坐下,不一會僧人送來了齋飯,其中便有之前小沙彌說的素餅,她拿起來嘗了一個,甜甜的,卻並不多好吃。她咬了一口便要放下,卻覺身後有勁風襲來,當下憑借著本能側身一躲,撐著石桌站了起來,還未站穩,又是一劍襲來。桐聲連忙後退,看向猶自向她攻來的鬆柯:“你做什麼!”“自然是除了你這個危害殿下的妖女!”鬆柯說著,劍勢分毫不弱,向著桐聲攻去。桐聲總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變成鳥,當下隻能進屋去找蕭成潤,等她瞄準時機向屋中跑時,原本直挺挺站在門外的侍衛卻拔劍擋在了門外。這些人雖不敢像鬆柯一般動手,但皆是想她死。桐聲於是繞到一株樹後,對著鬆柯喊道:“這其中有誤會!”鬆柯劍氣淩厲,雖未砍到桐聲,卻使得枯葉落了一地:“收起你的花言巧語!殿下被你迷了心智,我可沒有!”桐聲知這人知道她不是人,認定了她迷惑蕭成潤,眼下怎麼解釋都無用,隻得道:“你既然都說蕭成潤被我迷了心智,怎麼還敢殺我,不怕蕭成潤讓你給我陪葬嗎?”“能用我的命換得殿下平安,我死也無妨。”鬆柯說著,一劍就到了桐聲眼前,劍上帶來的勁風拂動了她頰邊亂發,桐聲心念電轉,眼下她雖能逃脫,但普通女子顯然不會有如此身手,與其再添嫌疑,還不如先讓鬆柯刺上一劍,裝可憐糊弄一番拖延一下時間,反正她這麼多年靈藥吃著,雖補不了魂魄,身體卻格外耐打磨。桐聲當即穩住腳步,故作驚慌,卻站定不動,劍尖眼看就要刺到她身上,卻聽鏘的一聲,一劍橫穿而來,挑開了鬆柯的劍。緊接著鬆轅擋在了桐聲的麵前:“住手!”鬆柯麵色不善:“你也被她迷了心智?”“我看被迷了心智的是你!”鬆轅道:“她是殿下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處置了?”“她就是個禍害!殿下何等尊貴的人,竟然舍身為她擋劍,再多留她些時日,指不定殿下能把命都給她!”鬆轅不禁暗恨自己方才在屋中說了蕭成潤替桐聲擋劍的事,誰能想到素日裡最沉穩的鬆柯,竟然會反應這麼大,他當下厲聲勸道:“殿下什麼樣的心性你還不清楚?還不快收起你的劍,你這做派先不論僭越與否,隻單說拿劍追著個弱女子亂竄,也不嫌害臊!”“弱女子?”鬆柯冷笑:“她可是……”鬆柯說著,隻見躲在鬆轅背後的桐聲探出頭來,眉梢一挑:“是什麼?”不能說,堂堂皇子明知是妖物還將其留在身邊,傳揚出去平白給旁人做筏子。鬆柯看著桐聲耀武揚威的樣子,隻後悔當日沒有立即殺了這隻妖,任由她留在蕭成潤身邊,使得蕭成潤如今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眼下蕭成潤因她受傷,昏迷不醒,唯有此時殺她才是良機。就算殺不了她,逼得她動了手,現了原形,眾目睽睽之下,蕭成潤便是再難舍,也斷不會將她留在身邊。同樣豢養妖女,知情和不知情的結果便是天差地彆。他沒有理會桐聲,隻看向鬆轅,聲音低了些:“我回頭再與你解釋,你隻消知道,留她在殿下身邊必是禍害。”鬆轅神色猶豫,卻依然不讓:“萬事皆等殿下醒了由殿下定奪,你如此可是犯了殿下的忌諱。”二人僵持間,房門被從裡麵推開,景衡一臉不耐:“鬨騰什麼,殿下都被你們吵醒了。”“殿下喊你們進來。”景衡瞥了一眼躲在鬆轅身後的桐聲,隨後對鬆柯道:“還不快收了劍。”他說罷,一揮袖子轉身回了屋中。桐聲也連忙往屋中去,蕭成潤都醒了,鬆柯也不能打著為主分憂關心則亂的名頭殺她了,若是還敢動手,那便是找死了。桐聲這樣想著,便覺身後勁風襲來,劍氣殺意淩冽比之前更甚,使得桐聲頓時汗毛倒立起來,真正讓她感到了危險。眼下她也顧不得想其他,劍尖離她不過寸許,瞬息之間便可將她穿透,而她便在這瞬息之間向一旁挪去,身形幾乎化作了一道殘影。她雖借助飛禽體輕的優勢躲得快,但依舊被劃傷了胳膊,所幸傷口極淺,出的血都凝不成血珠。桐聲從未受過傷,當下心生惱意,奪了鬆柯手中的劍便向他的胳膊揮去,卻見他眼神僵木,絲毫沒有抵抗,桐聲略覺異樣,手下動作一緩,被鬆轅趁機握住了手腕。而鬆柯此時眼皮一顫,眼眸又恢複了之前的精光熠熠,先前的失神好像是桐聲眼花了一般。鬆柯看著桐聲手中的劍,竟一時想不起來,明明打算收回劍鞘的劍為何會在桐聲手中。“背後偷襲可不好。”鬆柯聞言抬眸,正撞入了桐聲滿是探究的眼中,他蹙眉:“你使的什麼妖術?”桐聲偏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傷:“使妖術讓你殺我?”她說罷,環視四周眾人,卻未曾發現什麼妖怪。她看向手中的劍,不過是一把尋常的劍而已,本不該有那麼強烈的殺氣,莫名的,桐聲想起了那晚的狐狸精。思及此,似有感應一般,她忽的扭頭看向西牆,卻隻看到了灰牆黛瓦。“怎麼還不進來?”一股看似輕緩卻不容拒絕的力道將鬆柯的劍從她手中拿出,隨手一擲,長劍歸鞘:“還要讓殿下候著你們?”桐聲收回視線,隨著景衡進了屋中。西牆外,一個麵白如玉的男子瞌眸深嗅,好似還能聞到空氣中靈氣馥鬱的血腥味,他低笑道:“竟也不是凡人,我說怎麼奪不了你的舍。”他說著,睜開了一雙吊梢眼,顧盼間魅惑至極:“就差一點兒,幸好小東西反應快,這般純淨的血,就那樣死了還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