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陽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牛皮紙信封，那是臨走時玉婷給他們結的薪水。一共300元錢，他知道這已經遠遠高於他們所創造的價值。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在快餐店吃飽喝足後，林淼帶著張雨陽來到了一棟金碧輝煌的建築前。“我找到了一個絕佳休息地！比酒店便宜，有洗手間，不用查身份證！我是不是很聰明呀？”林淼道。張雨陽抬起頭，看到招牌上閃著幾個大字“聖嘉華KTV”。“我們錢夠嗎？”“放心，小地方的KTV白天沒那麼貴。”林淼掏出一隻口紅在嘴上塗了塗，一張蒼白的臉頓時紅潤起來，“走吧，大大方方進去！”侍應生為他們拉開了大門，頓時，暖風撲麵，大廳霓虹閃爍，歌聲震耳欲聾。這是張雨陽第一次來KTV，他曾經一直是班級聚會的絕緣體，此刻更覺無所適從。“小包半天多少錢？”林淼道。“80。”“ok！”林淼轉過頭對著張雨陽眨了眨眼。侍應生將他們帶到一間小屋裡，打開燈光音響，隨即帶著曖昧的神情關上了門。張雨陽木然坐在皮沙發上，眼睛被閃來閃去的紫色燈光照得睜不開。“你要唱哪首歌？”林淼坐在點歌機前滑動屏幕。張雨陽搖搖頭，道：“我不會……”“哎呀，唱歌哪有會不會的，重要的是有情緒，發泄情緒就夠了！”林淼抓起話筒站起身，“我一直想唱這首歌，可是以前在KTV從來不好意思點，怕彆人笑話，又怕彆人說我搶風頭。可跟你走了這麼遠，還和屍體住了一夜，還有什麼好怕的呢？”激烈的音樂聲響起，張雨陽眯起眼，看到屏幕上顯示出歌名：“雪白透亮”。“……多想聽聽雨後的海浪多想看看溫暖的霞光可是我瘋了累了倦了痛了命運帶走陽光卻給我堅強我雪白透亮——”林淼確實不擅長唱歌，她嗓子很青澀，發出高音像是要撕裂喉嚨。但此刻，她甩起頭發，用儘全力呐喊，即便聲音顫抖嘶啞也不停歇。間奏響起，她拾起另一根話筒遞給張雨陽，道：“我都唱了好幾遍了，你也該學會了吧，一起喊吧！總是什麼都憋在心裡，真的會瘋掉。嗯……你要是害羞的話，我就堵上耳朵。”說罷，她果真團起兩個紙團堵住了耳朵。看著她純真的笑臉，張雨陽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他猶豫著接過了話筒，盯著屏幕上閃動的歌詞。他試圖發聲卻哽住了，於是攥緊拳頭衝著茶幾砸去，終於吼了出來：“就這樣跑啊跳啊唱啊笑啊穿過黑與荒跨過血和傷我雪白透亮——”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更粗啞難聽，於是回頭看向林淼，卻見她認真地晃頭哼著歌，完全沒有嘲笑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全身心投入到歌唱中，將所有的痛苦與委屈化作嘶吼發泄而出。一曲終了，他竟然覺得心裡舒暢了不少，甚至嘴角不自覺地想要上揚，隻不過一想到那山洞中的女屍又抿緊了嘴。林淼摘下耳塞，踮起腳拍了拍他的頭，又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臉，道：“是不是覺得開心一點？不要總是壓抑自己，要笑，笑一下好嗎？我從沒見過你笑……”張雨陽臉紅了，臉頰肌肉在她雙手撫摸下漸漸鬆弛，嘴角彆扭地向上勾起。——“沒有攝像頭，沒有直接證據，不能認定凶手是張雨陽。”林大勇跟在邢木陽身後念叨，“你忘了網吧搶劫案了嗎？說不定王大成在說謊，他也許隻是偶然在村裡看到了兩個孩子，就把罪責推到他們身上。”邢木陽早已不耐煩，擺擺手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彆的證據啊！”將玉婷遺體運送至警局法醫組屍檢後，刑偵支隊開始在小食店做詳細調查。店內玉婷倒下的地方已經被圈出標記，周邊淩亂倒著幾把椅子，地板上也有鞋子劇烈摩擦的痕跡。“發生過掙紮和搏鬥，隻不過死者力量與凶手差距懸殊，所以很快遇害。大門鎖頭沒有破壞的痕跡，說明凶手很順利走進了店裡。”痕檢員彙報道。“法醫說，死者應該是深夜遇害，那時候小食店已經關門，會不會是熟人作案？”林大勇道。“我一開始也這麼考慮，但您看看這裡。”痕檢員帶林大勇來到了後廚儲物間，隻見裡麵擺放著沙發和行軍床，上麵還搭著被子和毯子，“這裡有人留宿過，至少2人。玉婷平時是住在臥室裡的，所以她店裡確實來過其他人。她家親戚都在村子裡居住，王大成也有朋友的不在場證明，所以她店裡留宿的2人嫌疑很大。”“指紋對應上了！”一個警員拿著對比結果匆忙跑來。痕檢員點點頭，道：“和我們推測的一致，這個儲藏室裡留宿的是張雨陽和林淼。”林大勇隻覺得晴天霹靂，臉一陣紅一陣白，很長時間說不出來話來。“我早就說過：‘狗急了還跳牆呢’，他又累又餓說不準就搶了人家的店！”邢木陽拍拍林大勇的肩膀，歎了口氣，“唉，林淼真可惜啊……要不，報告裡我們就把罪責往張雨陽身上寫吧，還說林淼是被綁架的，好不？”“我不同意！”林大勇甩開他的胳膊，“絕對不是搶劫殺人那麼簡單。隻是要錢的話，張雨陽沒必要破壞女性屍體。”“你彆忘了他是變態啊！反社會人格啊！你當然理解不了。”邢木陽道。“不可能那麼巧，同樣的手法，同樣的凶器。就算是模仿作案，14年前張雨陽還是個小孩子，怎麼可能知道案子細節呢？”林大勇道。“這不是有林淼呢麼？”邢木陽在他耳邊低聲道，“她跟著你生活這麼多年，怎麼著也會了解那時候的故事吧……”林大勇愣住了，耳邊似乎響起了多年前林淼奶聲奶氣的呼喚。“爸爸，那個姐姐為什麼躺在地上？她身上紅色的是什麼？”她指著桌子上攤開的照片問道。那時候，林大勇經常將工作資料帶回家中加班，一時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全然沒發現女兒躡手躡腳進了屋，還看到了血淋淋的現場照片。“她，她去世了……”林大勇胡亂收起照片。“哇——”林淼突然哭嚎起來。嚴瑛趕緊跑進來，將女兒抱走。臨走前，從林淼手中飄下一張照片，正是第四名受害者王曉紅的屍體特寫照片。沒錯，那些機密案發現場照片確實泄露了，泄露給了林淼！突然，一個小夥子匆忙跑進屋子，打斷了林大勇的思緒。“附近垃圾堆裡發現了這個！”他攤開手裡的黑塑料袋，露出還未腐爛的人體生殖器組織，“應該就是女死者身體的……一部分。”林大勇隻看了一眼，忍不住奔出小食店，趴在雪地裡嘔吐。他吐得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寒風一吹，結了一層冰碴。現場勘查完畢，林大勇跟著刑偵支隊回到了錦天市警局。雖然天色已晚，他還是堅持要見法醫組聽取屍檢結果。“死亡時間是1月17日晚上9點到11點，確認為頸部窒息死亡，兩乳及外陰被切割，但沒有遭受性侵。”女法醫道。“沒有性侵，果然如此！”林大勇揮拳猛地砸了一下大門。“這有什麼奇怪的嗎？如果真是嫌疑人張雨陽作案也說得通，他和女朋友在一起可能沒有這方麵需求。”女法醫並不知道林淼是林大勇的女兒，環顧左右發現大家神情尷尬異常，“我說錯什麼了嗎？張雨陽的生理需要可以和那小女友解決嘛……”“首先他們不是男女朋友。”林大勇儘量壓抑著情緒，“其次，我之所以激動是因為又找到了一點與14年前連環殺人案類似之處！當時發生的案件都是女性被殘害，但沒遭遇性侵。這一點絕對是未對外公開的。真凶可能還是那個人，我們必須結合14年前的……”林大勇話音未落，邢木陽已帶著其餘刑警與他擦肩而過。他們一邊走一邊小聲抱怨著：“那個大哥總說什麼14年前，14年前的，什麼陳穀爛芝麻的事了……”“就是啊！多傷風敗俗，要是我家孩子出了這事我早和她斷絕關係了！還管她死不死活不活的？”“壞透了，惡心透了……”最後，空蕩蕩的會議室裡隻剩下林大勇一個人，他再一次感到了如臨深淵般的寂寞。原本，尋找林淼這段時間雖然勞累，但他覺得充實，因為有了目標，重新找回了期盼與愛。嚴瑛去世之後，他再也沒有體會過“快樂、溫暖、愛”這些美好的詞彙。他總是心不在焉睡在金欣身邊，吃著她做的飯，看著她的笑臉，聽著孩子們吵鬨，腦海裡浮現出的都是與嚴瑛的一幕幕，內心剩下的隻有寂寞。寂寞，無窮無儘的寂寞，無法填滿的空洞，沒有止境的思念。他掏出林淼手機屏幕凝視片刻，隨即衝進洗手間洗了把臉，強迫自己走出絕望的情緒。這時，手機響起，接通後傳來葉風的聲音：“大勇哥，您那邊怎麼樣？我聽劉局說錦天又出事了？懷疑倆孩子又闖禍了？”“唉……比這嚴重。”林大勇歎了口氣，把發現女屍的事情簡單說了說。“所以，您認為凶手是14年前那人，但是其他人都覺得就是張雨陽？”葉風道。“沒錯。這次，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