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是42塊錢,算你們40吧。”女人用圍裙擦了擦手,將幾縷黑發挽到耳後,竟露出一雙年輕溫柔的眼睛,令張雨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阿姨……姐,我們的錢被搶了。”張雨陽臉紅了,顫抖著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玉觀音吊墜放在櫃台上,“這個是我媽媽留給我的,價值絕對高於飯錢。”“孩子你臉是不是也被搶錢的打了啊?”女人沒有接過玉觀音,反而伸手摸了摸張雨陽紅腫的臉。張雨陽下意識後退了兩步,低頭道:“沒事。”女人取來碘酒和紅藥水,道:“既然是你娘給的東西就好好收著吧。錢不著急,你們趕緊回家去,以後來我們村時候再給。”“我們回不去了……”張雨陽道。女人連忙掏出手機,道:“是不是電話也丟了,用我的打。”張雨陽瞥了一眼那手機,還是十多年前的諾基亞,想必根本沒有聯網功能,於是直接道:“我們沒有家了,還不知道要去哪裡。”“那這麼晚了你們去哪住?”女人道。張雨陽目光瞟向門外,恰好見到玻璃上貼著一張包吃住的招工簡章,道:“我可以在這兒做一陣子後廚幫工嗎?賺的錢還您。”“嗬嗬,孩子,後廚的活你會做嗎?劈柴、燒火、喂豬……”女人笑道。“會。”張雨陽攤開雙手,露出了布滿老繭粗糙的手心,“我小時候都乾過。”“那好吧。”女人十分震驚。那晚,張雨陽和林淼被安頓在後廚儲藏室裡。那件狹小的屋子生著一個小爐子,有一個舊沙發和一個行軍床,在兩人看來已足夠溫馨舒適。他們才知,那女人叫玉婷,其實才28歲,隻不過繁重的農活讓她皮膚粗糙得像個中年人。她獨守著家裡的小食店過活,拒絕了與同齡人一起外出打工的機會,也因此一直單身。張雨陽躺在沙發上,頭枕著背包,臉上的傷口在碘酒作用下嘶嘶辣辣疼著。他身上蓋著玉婷拿來的厚毯子,從外到內都感到溫暖。也許這世界上真的不止有邪惡與虛偽的人性吧,想到這裡,他閉上眼睛沉沉睡去。——1月15日中午,一輛廂式貨車自高速路駛下慢悠悠停在服務區。司機已開了半日車,此時又累又困,於是掏出手機隨便看了看新聞。突然,他的視線停留在一條新聞上:“1月10日涉嫌謀殺嵩昭大學物理學院教授的學生張雨陽近日被發現劫走同班女生林淼。兩人於14日淩晨搶劫了錦天市香古鎮一網吧,並打傷店主,造成經濟損失……望知情人士提供線索……”同時,新聞下方還配上了張雨陽與林淼的學生證照片。“這不是……”司機困意全無,“昨天那兩個孩子!原來叫張雨陽和……林淼!”與此同時,林大勇也在招待所讀到了這篇報道。“是誰叫他們這麼寫的?”林大勇衝著電話吼道,“為什麼要把林淼的照片和名字放出來?”“您冷靜一下,這不是我透露的消息……”葉風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錦天市那幫混蛋!”林大勇抓起衣服闖進寒風中。天忽然陰了下來,空氣濕冷,寒風陣陣,似乎就要下雪了。林大勇想起女兒登上客車時的監控錄像,她僅穿著件呢子大衣,現在該是多麼冷啊。邢木陽見林大勇氣勢洶洶闖進辦公室,道:“呦,您還沒走呢?”林大勇將那條放了林淼特寫照片的新聞拿到他麵前,質問道:“憑什麼說他們是劫匪?等林淼回來以後該怎麼回學校麵對老師同學?”“可事實就是這樣啊。”邢木陽從抽屜裡抽出一遝鑒定材料,目光冰冷,“那把凶器匕首上發現了張雨陽的指紋,還有這個監控錄像截圖你可以看看。”林大勇翻開文件,發現上麵是淩晨3點15分到18分的監控畫麵截圖,顯示張雨陽持刀刺入一個人的肩膀,然後拉著林淼的手逃離現場,那副架勢頗有雌雄大盜亡命天涯的感覺。“店主不是說監控壞掉了嗎?再說……隻有這麼一小段視頻就能證明他們是劫匪了?”林大勇道。“哦,後來店主檢查了一下監控,說錄到了這麼一段。”邢木陽從他手裡強硬抽回了文件,“我聽說嵩昭市局隊那邊要讓您強製休假呢,畢竟您是林淼的父親,涉及親屬回避原則。老兄啊,您聽我一句勸,回家吧!我們懷疑林淼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您知道這個心理疾病嗎?就是被劫持的人反而會愛上罪犯……”“這段視頻不會也在電視新聞上公開了吧?”林大勇毫不理會邢木陽的絮叨。“應該是。”邢木陽道。“就這麼一個斷章取義的東西?我不信!”林大勇嚷道。“唉,接受現實吧……”林大勇搖著頭假意離開,趁邢木陽不注意的當兒猛地一彎腰抽走了他抽屜裡的鑒定資料。——林淼醒來的時候發現沙發上隻剩下疊好的毛毯和背包。她慌忙走出屋子,發現張雨陽正在後院劈柴,動作嫻熟。一旁的豬食槽裡已填滿了新鮮的飼料,兩隻豬正擠在槽前吃得歡快。“早飯放在灶台上了。”張雨陽抬起頭抹了把汗水。林淼回到後廚,見玉婷已經將飯菜擺好,雖然是簡單的白粥和鹹鴨蛋卻已經令她感覺足夠幸福。“那個孩子真能乾啊,真希望他是我親弟弟。”玉婷笑道。“嗯。”林淼扒拉著碗裡的粥,笑得眯起了眼睛,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張雨陽還有這不為人知可愛的一麵。從早上到午後,兩人一直在後廚忙碌。張雨陽切菜、燒火、炒菜,林淼端給客人,配合的無比默契。在忙碌中,兩人一度忘記了自己處於緊張的逃亡路上,隻沉浸於柴火與飯菜的香氣中。林淼看著氤氳白霧中忙碌的張雨陽,忽然想,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未嘗不可。那是個少言寡語但能乾的少年,他一定會把生活經營的很好,不論身處何處。“這是今天的工錢,扣去那40塊錢,還要給你們20塊錢。” 玉婷用圍裙擦去手上油汙,鄭重其事掏出錢遞給了張雨陽。“謝……謝謝您。”張雨陽接過去攥在手裡,一抬頭恰好撞見玉婷溫柔的目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想起了童年在縉縣良莊村的日子。以前,他回憶起過去總是第一時間想起自己被父母拋棄、孤獨地在寒冬掙紮的場景,而今天他想起了冬日傍晚奶奶蒸的饃饃還有爺爺從集市買回來的甜棗。這世界上總有一種溫柔是相通的,隻可惜他現在才體會道。晚上,天空飄起了雪,鄉村小路上安靜無人,似乎能聽得到雪落下的“簌簌”聲。“哈哈,好看嗎?”林淼圍上玉婷織的棗紅色圍巾奔入雪地裡。“嗯。”張雨陽緩緩走出門,踩著積雪,聽著她銀鈴一般的歡笑聲,仿若置身夢中。神啊,如果時間就此停止,對於沒有未來的我們而言是不是最好的結局?他仰起頭,任憑雪花一片片落在眼睛裡,冰涼得就像淚滴。——“打擾一下,請問您認識這個男人嗎?”林大勇佝僂著背,指著監控截圖上被張雨陽捅刀子的光頭男人給屋簷下的人們看。“不認識。”“那這兩個孩子你們見過嗎?”他又掏出張雨陽和林淼的學生證來。“沒見過。”人們紛紛離去。林大勇歎了口氣,裹緊羽絨服外套再次步入雪夜中。他已經在錦天市大街小巷走了半天多,問了不知道多少人。終於,一個煙酒店老板認出了光頭男人。“這個人叫陳有光,經常來我們這兒買煙。他弟弟剛被槍斃,怎麼他又犯事了啊?”老板道。“哦?他……”林大勇靈機一動,“莫非是光明幫的?”老板湊近了他,壓低聲音道:“對,壞事做的不少,這附近好幾家店被他們搶過,都不敢言語。不過我不怕他!”“您知道他住在哪嗎?”林大勇道。“鋼廠大院,就是從這裡往北走,到十字路口右拐……”老板大概指明了路線。“好!謝謝您。”林大勇立刻在店裡買了瓶酒,隨即仰頭喝了半瓶,在老板驚愕的目光中向北方走去。鋼廠大院是幾排80年代建造的平房家屬院,據說裡麵聚集了光明幫大部分成員。他們大都是鋼廠工人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由於家境窘迫又貪圖享樂一起踏上了犯罪道路。到了大院,林大勇又打聽了幾戶居民終於找到了陳有光家。遠遠地,林大勇聽見小院裡傳來醉酒吵鬨的聲音。“光哥恢複的咋樣了?”“沒事,不就是被紮了一下子嗎?早知道應該直接弄死那小子!”“嗨,快彆提他了,反正錢我們都搶到了,那丫頭帶的錢可真不少,有小1萬呢,這回賺了!喝酒喝酒……”“說到這還是可惜了,差點我就把那丫頭辦了,多嫩的姑娘!沒想到那小子那麼有種,我都有點服他了!”“砰”一聲,林大勇踹開了門,麵色通紅。“把手背到後麵,站到牆角去!你們涉嫌搶劫傷人被捕了!”他掏出配槍指著桌子。在座的3人都愣住了。過了許久,陳有光笑道:“嗬嗬,老大爺,你騙誰呢?警匪片看多了吧?”“玩具槍吧?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哈哈。”其餘人附和著。林大勇隻覺得怒氣化作蒸汽從自己頭頂“呼呼”冒出,他舉起手槍衝著天空扣動了扳機。“砰砰——”兩聲巨響在半空中炸開。“聽懂我的話了嗎?”林大勇吼道。那3人緩緩地抱住了頭,一個接一個向牆角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