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好意思,我破壞了你的計劃。”張雨陽道。“應該謝謝你,因為跳下去的一瞬我後悔了。”女孩眨著眼睛。“就是,為什麼要選擇跳樓這種愚蠢的方式死掉?”張雨陽道。“不,我後悔是因為突然想到還沒有看過大海,就這樣死掉還是有一點遺憾吧。”女孩站起身,將臉頰邊的亂發彆在耳後,“我打算死在海裡!”“死在海裡可是最痛苦的,嘴裡鼻子裡都是又鹹又臭的水,最後連肺裡都是,喘不了氣憋死。我看你活得挺開心的,何必呢……”張雨陽蹲在不遠處,摸出一根煙含在嘴裡,心道,這必定又是附近高中的青春期中二小女生,以為去死是什麼偉大的事。“你根本不了解我,為什麼要說我開心?”女孩提高了音量,但臉上還掛著禮貌的微笑。“你在笑……”“哈哈——”女孩仰頭大笑,“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也許麵具戴久了就長在臉上了吧?可……我難過的要命,但就是不會哭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聽過微笑型抑鬱症嗎?”“沒。”“放寒假那天我被強奸了,被一個熟人,他是個畜生,已經纏了我十年。我連報警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唉,可能隻有去死才能擺脫他。你說對不對,張雨陽同學?”女孩道。張雨陽剛想點頭,突然愣住了,道:“你認識我?”不過,剛問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他這樣傳說級彆的變態暴力狂學院裡還有誰不認識?“對啊,我們一起上英語課都一年半了。你不會都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女孩道。“額……”“好吧,我叫林淼,3班的。就當做初次見麵吧,你好。”林淼挪到他身邊,“我在學校裡從沒見過你和彆人說話,你總是坐在角落裡,頭埋在筆記本電腦後麵,你在乾什麼呢?”“乾我的事業。”張雨陽淡淡回應。“哦……”林淼伸了個懶腰,“那你為什麼要背著大包來這種地方?不會也是想自殺吧?”“死在這種地方就是給彆人添麻煩,這棟樓就徹底廢了。我打算離開這座城市,去……還沒想好。”張雨陽道。這時,兩人的手機同時傳來短信提示音。“大放假的輔導員又鬨什麼?”林淼劃開了微信界麵,突然驚叫,“武老師去世了!被人殺了,天啊……”張雨陽也打開了手機,看到輔導員繼續發道:請留校未歸同學明天來教務處登記,並接受警察問話。“什麼啊,難道還要懷疑學生是凶手嗎?你會去嗎?”林淼道。“不會。因為警察會把我帶走。”張雨陽道。“什,什麼?”張雨陽垂頭坐在地上抽著煙,輕描淡寫地把自己被誣陷殺人的經曆說了出來。“你可真是……倒黴透頂!”林淼把手指節掰得咯咯作響,“現在學校裡的畜生太多了!你打算跑咯?”張雨陽點點頭,道:“還沒想好去哪。”“和我一起去海邊吧。去完那裡,我去死,你隨意。海邊適合隱姓埋名生活,也許你可以找一條船偷渡。”林淼道。“海……”張雨陽的思緒突然被牽動,回憶的畫麵閃現。“我媽媽去哪裡了?”幼小的他總是纏著家人問。“夏島。”“那是什麼地方?我要去找她!”“你去不了,那是大海邊上,遠著哩,你這輩子都彆想去……”張雨陽回過神來,對林淼道:“我要去夏島。”“夏島市?那裡是我們國家最南邊了吧。聽起來不錯哦!我是不是應該帶上泳衣?我們怎麼走?”林淼道。“我不會和你一起去的。”張雨陽低垂著眼皮,“我習慣了一個人……”“你就把我當做旅行箱,反正到那裡我很快就會成為一具屍體。”林淼搖晃著他的胳膊,“我們一起去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個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我們搭檔好不好,我帶了很多錢。”“不行。我已經告訴過你,死在海裡很痛苦,不要妄想了。回家睡覺吧!”張雨陽冷冰冰道。“我不怕……”“那你不怕我嗎?”張雨陽湊近了她的臉,“也許我一直在騙你,我就是殺死武秋華的凶手,也許還會再殺其他人,比如你。我就是個變態殺人狂!”林淼愣住了,過了半天吐出一句:“我不信……”“……”張雨陽抱住頭幾乎要喊出聲來。他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學院裡所有女生避之不及的變態嗎?怎麼會有女孩子傻到願意和一個有“猥褻”、“傷人”前科和“殺人”嫌疑的男人去逃亡?張雨陽索性不再理會她,點開手機地圖,查看著嵩昭市到夏島市的路程。距離:2072公裡,預計駕車時間23小時37分,如果一路走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達,那樣的旅途一定很寂寞吧……“你還敢用手機啊?我爸爸是警察,他和我說的手機能被定位,你的行蹤警察都能知道。”林淼一點點挪近,把自己手機放到他手裡,“路上你可以用我手機啊,反正沒人追蹤我。我爸爸從來不管我。”這句話提醒了張雨陽,他立刻關掉了手機。然而在這個電子設備嚴重依賴的現代社會沒過多久,他就感覺十分不適。“帶我一起去吧,我保證到了夏島市就離開你。”林淼拽住他衣袖一角。“好吧。”張雨陽挪開手臂,心想,查好路線再找機會甩掉她就好了。地圖上,藍色的線條連接著嵩昭市和夏島市,中間跨越了4個省份,穿越大半個國。隱瞞行蹤意味著不能用身份證,也就是不能乘坐火車和飛機,隻能從一座城市用最隱蔽的方法慢慢挪到另一座城市。“第一步,去錦天市,那裡有我能暫時落腳的地方。”張雨陽道。“好,怎麼去?”“汽車站不用身份證購票,最後一班車是11點半,現在出發還來得及。你……就這麼走麼?”張雨陽瞥了林淼一眼,見她隻穿了件牛角扣大衣,立在寒風裡瑟瑟發抖。“我回去拿包,還有取錢,我們隻能用現金。”林淼風風火火跑下樓去,末了又回過頭喊道,“一定要在這兒等我啊!”張雨陽從窗口看著她的身影逐漸遠去,立刻背上書包狂奔下樓。不遠處是7路公交站,他知道最後一班車是晚上10點,而現在是9點50分,也就是說他肯定能趕上這趟車,而林淼肯定趕不上。學校距離汽車站有20多公裡,地方偏僻根本打不到車,她一定會放棄。想到終於能擺脫她,他心中一陣輕鬆。公交車穿行在夜色中,張雨陽頭靠著窗戶,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迅速掠過。空蕩蕩的大街唯有霓虹閃爍,這座城市忽然變得陌生起來。這兩天,他原本就已經無藥可救的頹喪人生忽然來了個驚人扭轉,雖然這個扭轉是轉向更差的方向,差到他幾乎要成為一名通緝犯。不過,正因如此,他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怕的。深夜的汽車站人煙稀少,隻有幾個扛著大包的民工在等待上車。張雨陽戴上棒球帽,壓低了帽簷,立在灰色人流中顯得格格不入。大巴車緩緩開來,車燈慘白的光掃過每個等車人的臉頰。張雨陽被照得眯起了眼,心裡突然一陣刺痛,想起林淼這時肯定回到了廢棄大樓,如果看不見他會不會更加難過,會不會再一次跳樓自殺……想到這裡,他狠狠咬了咬牙,又轉身欲折返。“喂,小子,你到底上不上車啊?”司機衝他吼道。“我不……”“張雨陽——”遠方傳來一聲興奮地喊叫,“太好了,我趕上啦!”“林,林淼?”張雨陽愣在車門邊。“上車啊!”林淼氣喘籲籲奔來,抓住他的手腕跳上了車,“師傅,兩個人。”張雨陽呆坐在第一排,看著門“啪嘰”一下關上了,就像在做夢。這時,車子發動,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向遠方。“你怎麼來的?”張雨陽道。“騎公共自行車啊!我都要累吐血了。”林淼用手扇著風,“我以前很少晚上出門,都不知道公交車最末一班就到10點,錯過了……不好意思,沒耽誤你的計劃吧?”張雨陽有些驚訝,他原以為依照人類的性格遇見被丟棄這種事情應該會義憤填膺,可他用餘光偷瞄林淼卻發現她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容。“你……不怪我嗎?”他小聲問。“沒,沒有,我還怕給你添麻煩了呢。我保證一路上不會影響你……”林淼道。“你從來都不考慮自己的感受嗎?彆人的看法對你這麼重要?”張雨陽伸了個懶腰,目光轉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唉……你為什麼要和我這樣沒有未來的人扯上關係?”過了許久,林淼緩緩道:“因為我討厭這樣一直微笑著虛偽的我。我想甩掉我自己!”她屈起手指,指尖深深陷入衣服裡,輕聲道:“你知道嗎?從我媽去世那一年我就愛上了跑步。拚命跑,用儘全力,好像就能把自己甩掉,把那個空洞的、寂寞的、腐爛的靈魂甩掉……我從一小升入一中然後是嵩昭大學,我已經想過無數次逃離這座城市。今天,下定決心了!”“你也……沒有媽媽嗎?”張雨陽喃喃道。“是啊,她在我5歲那年去世了。你知不知道14年前有好一陣子不讓女性晚上單獨出門,因為有一個變態專門殺害女性。很不幸,我媽媽就是受害者之一。”林淼道。張雨陽愣住了,沒想到這個看似普通的女孩還有這樣絕望的經曆。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介紹當年案情的文章,據說那個殺手手段殘忍,被害人的屍體都曾遭受虐待和毀壞,而且那人至今還沒有被抓到。“好了……不提這個了。”林淼睜開眼對著他微笑,“你說咱倆一起失蹤,同學們會不會以為我們倆私奔了?”“不會的。大家都會認為是我把你綁架了,或者殺掉了。”張雨陽道。“為什麼啊?”“你如果是為了顧及我的麵子而裝傻就真沒必要。”張雨陽側過頭去看著漆黑的玻璃窗,“我早已被貼上了罪人的標簽,不管乾什麼都是犯罪。”“他們說你的那些我不信……”林淼嘟囔著。張雨陽沒理會她,靠著窗子閉上了眼睛。車子沒有走高速路,隻沿著土路穿越一個個村子。不知過了多久,張雨陽在一陣劇烈的顛簸中醒來,感到肩膀一陣沉重,原來是林淼頭枕著他的肩睡熟了。他輕輕將她腦袋從肩膀上移開,看了眼手表,已經早上5點。“馬上到了啊,都醒醒!”司機喊道。林淼揉了揉眼,驚叫:“好漂亮!”張雨陽望向窗外,依稀可見錦天市的標誌性建築:一座巨大的閃著光芒的摩天輪,號稱錦天之眼。“我們去坐摩天輪吧!”林淼道。“不行。沒時間。”張雨陽道。“轉一圈就半小時而已,現在這麼早沒有人排隊,很快的。”林淼眼巴巴望著他。“那你去吧,我在下麵等你。”張雨陽道。車子到站後,雖然隻有一個人,林淼還是蹦蹦跳跳奔向了摩天輪。她如願坐進白色的玻璃廂裡,看著腳下的城市越來越小。當摩天輪轉動到最頂點的時候,她站起身緊緊貼著玻璃,看著太陽從地平線躍出。她張開雙臂,感覺自己置身於世界之巔。她以為自己會激動地哭出來,然而直到玻璃廂落地,她還是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她故意放滿了腳步,不願意那麼快走出園子,因為心裡害怕張雨陽還會像之前那樣偷偷溜走。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需要一個依賴對象,明明現在還能買到去夏島市的機票,但她偏要用最笨拙的方式到達。走過回形彎道,穿出樹叢,她竟看到那個少年立在台階上,雙手插著褲子口袋,頭發被風吹得亂糟糟。“好慢啊……”張雨陽瞥了她一眼。“你,你真的有在等我啊?”林淼道。“走吧……”張雨陽的側臉隱匿在晨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