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在沉默中爆發(1 / 1)

陽光斜斜射入屋子,暖洋洋曬著張雨陽皺眉的臉。他從噩夢中驚醒,耳畔還回蕩著夢中武秋華的尖叫,定了定神才發現真正在尖叫的是手機鈴聲。“喂?”“雨陽,我有急事找你,我們拉麵店見。”電話那頭傳來秦文躲躲閃閃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就傳來了一陣忙音。張雨陽趕到約定的店麵已是中午,隻見秦文坐在隱蔽的角落裡,桌子上擺好了兩碗拉麵。“沒吃飯呢吧?趁熱吃。”秦文笑了笑。他是物理學院研一學生,與張雨陽是同村,又是高中校友。“謝……謝。”張雨陽埋頭吃了兩口,隻覺得心口堵得難受。在他心中,秦文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家人。當他從良莊村那個窮鄉僻壤來到嵩昭市的時候,到處碰壁,被人嫌棄,隻有秦文帶著他辦理手續,選課,買電子產品。“雨陽,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過學院?”秦文道。張雨陽愣住了,過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武教授是我導師,昨天我和黃達去找他交論文,結果發現他被害了。唉……這可是學校的大損失!”秦文摘下眼鏡擦了擦眼睛,“那凶器是把刀,我覺得很眼熟,像是我們村特產……”張雨陽僵坐了許久,終於抬頭道:“秦學長,我不想騙你,那把刀是我的。但我沒殺人,我才是第一個發現武老師被害的人,隻不過刀不小心掉在了現場。”秦文皺緊了眉,壓低聲音道:“怎麼這麼不小心啊!警察已經找過圍觀學生問話,包括我。有人說看到你9點半從物理學院跑出來。警察說那就是案發時間段!”“誰說見過我的?”張雨陽一驚,想到自己奔出武秋華辦公室和學院大樓時分明沒有看到任何人,但凡他看到誰都一定會借手機報警。“好像叫金什麼……”“金越。”張雨陽苦笑了一下。“對!你們是不是有過節?他還說你掛了武教授負責的大學物理這門課,很可能找他理論去。他這麼說之後,也有人反應你平時性格暴躁,有傷人的前科。警察似乎對你特彆記錄了。”秦文道。“既然他看到了我,說明他在案發時也在物理學院,為什麼沒有人懷疑他?”張雨陽道。“他有不在場證明啊,他那時候和朋友們在一起,他們聚餐回來剛好路過那棟樓。朋友們能證明他沒有上樓。”秦文道。“哦……”秦文走後,張雨陽坐在原地,盯著拉麵碗口浮現的油花發呆。幾個寒假留校的學生見到他都躲的遠遠的,還小聲議論著什麼。然而,即便他不走過去也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那是張雨陽,他一定就是殺人凶手……”他忽然覺得反胃,踉踉蹌蹌走出拉麵店,趴在一棵大樹下將剛吃下的飯吐得乾淨。回到宿舍,冉濤原本坐在電腦前,可剛一見他就立刻扭過頭去,目光透露著些許古怪。“雨陽,你老家是縉縣良莊村的吧?”冉濤道。“是,怎麼?”“沒事。”冉濤轉過身迅速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但在他關閉的前一秒,張雨陽已經清楚地看到屏幕上加載出了一個網頁,上麵正是他那柄刀的類似樣式,還寫著“縉縣良莊村特色手工藝品”。果然,直到今天冉濤依然沒有完全相信過他。——自從去年秋天那件事之後,幾乎所有人都離開了張雨陽,除了冉濤。“雨陽,一起去吃飯吧!”“我從學長那裡借了輛摩托車,我們去兜風吧!”“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一定不要棄考啊!”他個子瘦高卻長了一張娃娃臉,又總是笑嘻嘻得像個孩子,性格也如外貌一樣單純溫和。對於他的關懷,張雨陽本能想拒絕卻沒有狠下心來,不光是因為他早已習慣了自我封閉,還因為他知道與他在一起勢必成為彆人眼裡的異類。而在這個社會裡,一旦成為異類就意味著被排擠、歧視甚至欺淩。從大二開學後某一天開始,冉濤眼睛裡的光芒逐漸暗淡了。在公共浴室洗澡時張雨陽明顯看到他身上多了許多隱蔽的傷痕。一天傍晚,張雨陽折返教室取東西,在教學樓角落裡聽到了一陣議論聲。“你說冉濤啊,那個和變態混在一起的家夥嗎?本身也是個變態呢!”“什麼意思?”“我見過他和老男人在外麵勾勾搭搭,還開房,不知道是圖錢還是就好那口……”張雨陽默默走過去,對著那個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誇誇其談的男生,道:“你在說冉濤嗎?”“對。”那男生跳下桌子,挑釁似的看著他,“關你什麼事?你不會和他真的是一對兒吧?”旁邊的人都笑了起來。“你真的看到了嗎?”張雨陽繼續向他走近,眼睛直勾勾瞪著他。“我,我……反正彆人是這麼和我說的……”那男生開始慢慢向牆邊退去。“收回那些話,和冉濤道歉!”張雨陽道。男生攥起拳頭,目光越過張雨陽的肩膀看向周圍的同伴們,道:“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啊?找死啊?”突然,一個男生抄起立在牆邊的球棒衝著張雨陽的後背重重一擊。他吃痛,身體搖晃了兩下勉強用手臂撐住了牆。這時,幾個人迅速圍攏過來,對他一陣拳打腳踢。血一瞬間衝上頭頂,記憶像開閘的洪水灌進心門。被拋棄、被打、被冤枉、被嫌棄,從來如此……我就是一個沒有資格得到愛與公平的人!“啊——”張雨陽滿臉是血,雙目通紅,嘶啞嗓子叫嚷著。他踢開周圍的人們,胡亂揮舞著拳頭,用牙咬,用頭撞,像一隻發瘋的野獸。那幫男生被嚇得連滾帶爬,紛紛後退。隻聽一聲尖叫,一個站在樓梯邊緣的男生腳下一滑摔了下去……最終,那個滾下樓梯的男生摔斷了胳膊。張雨陽發狂那一幕,被路過的學生們拍成了視頻,很快在校園論壇上流傳。這次打架事件,也因對方人多勢眾被定性為張雨陽故意找茬。他不僅被記了大過,還成了學院裡的“名人”,傳言無數。有說他是縉縣臭名昭著的小混混,傷人無數,還有說他偷偷嗑藥,所以身材瘦削且精神異常……第二天,他從校醫院回宿舍去,頭發亂蓬蓬的,臉是腫的,衣服上沾著血跡,嚇得宿管老師確認了半天才掛斷了報警電話。宿舍裡原本充盈著歡快的音樂和遊戲聲,但他一開門,另外兩名舍友立刻關掉電腦離開了,隻剩下冉濤呆呆坐在椅子上。“為什麼打架?”冉濤道。“因……沒什麼。”他無論如何無法對冉濤說出那些人口中侮辱的話。“你這樣做,彆人會更加認為你是個變態!永遠不會再相信你!更不會再接納你!”冉濤指著手機上不斷播放著的打架錄像吼道,“你的人生就要這麼過下去了嗎?”他被那句話震住了,眼前的冉濤好像變成了童年時候的母親。那時候母親總是在被父親毆打後歇斯底裡哭嚎,詛咒著他的出生。“是……我的人生早就應該結束。我是個不該存在的人,對不起。”——張雨陽在宿舍走廊上徘徊良久,終於決定撥通那個號碼。“喂,爸……”“沒錢!”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怒吼。“我,我可能不上學了。”他聲音顫抖。“正好!和你媽一樣不是什麼好東西!”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孩子的哭鬨聲,隨即掛斷了。很好,非常好!張雨陽狠狠捏著手機,嘴角彆扭地向上咧開,似笑非笑。這個世界上本就從未有人需要過他,如果他能消失掉,也許所有人都會更加幸福吧,包括那個不知道因為什麼而殺死了武秋華的人。想到這裡,他回到宿舍,從櫃子裡抻出衣服和電腦塞進背包裡。“你要乾嘛?”冉濤站在他身後。“離校,現在放寒假了。”冉濤奪過他的背包,道:“那把刀是你的吧?你殺了武老師,就要跑了是嗎?”“刀是我的,但我沒殺人。”張雨陽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去和警察說清楚!這樣跑了算什麼?”“是你說過的……不會有人再相信我,不管我做什麼,彆人都會把我當做變態!人就是這樣,從來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作為人就是我的原罪!”張雨陽吼道。“我,我相信你……”“你真的相信嗎?”張雨陽忍著眼淚,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睛一定紅了,一定丟人得很,“把包給我!”“不,行!”冉濤一字一頓道。“那對不起了……”張雨陽吸了吸鼻子,將毛巾一圈一圈纏繞在右手上。突然,他猛地掄起一拳砸向冉濤的右臉,將他放倒。“對不起,再見。”他背上書包,奪門而出。冬日傍晚,一輪明月掛在天幕上,灑下清冷的光。“找我有什麼事嗎?”秦文立在學校西門口。“秦學長,我要出一趟遠門,如果你回老家請抽空看看我爺爺奶奶,就算代替我儘點孝心吧。”張雨陽道。“你……不會是打算去避風頭吧?真的不打算和警察解釋清楚嗎?”秦文道。張雨陽搖搖頭,徑自向前走去。“等我一下!”秦文奔向不遠處的自動取款機,回來時,將一個黑色錢包硬塞進張雨陽手裡,“路上不能沒有現金。”“秦學長,這我不能要!”“和我客氣什麼。說起來,我和你是同村,管你爸還叫老叔呢,理應多幫你。這點錢是我兼職賺的,拿著吧!”說罷,秦文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真的要走了,張雨陽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瘟疫,隻要誰沾染上就會有厄運。現在好了,他走了,所有人的生活都會回歸正軌吧。然而,暴走2公裡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目的地。這個世界上,他就是個孤兒,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遠遠地,他看到一棟廢棄大樓,那裡原本要建一家五星級酒店,但建造中途老板卷錢跑路,於是隻能荒廢。這裡應該是個絕佳安靜角落,可以容他思考接下來要怎麼走。他身材瘦削,恰巧能從護欄破洞處鑽進去。院子裡雜草叢生,垃圾遍地,估計很多人路過時候順手把垃圾拋了進去。借著月光,他摸索著走進了大門,一層一層往上走去,每一層都空曠冷寂,隻有連綿的灰色水泥牆麵。窗戶還沒有加裝玻璃,呼呼灌進冷風。突然,他聽見頭頂處傳來一陣“咯吱咯吱”聲,好像腳踩著碎玻璃。難道這樓裡還有彆人?他警覺起來,沿著牆角走上頂樓。這時,他看見鑿開的落地窗邊緣立著一個人影,應該是個女孩子,一頭長發被狂風吹得紛亂飛舞。他默默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覺得無趣,剛決定轉身離開就看見那女孩的一隻腳已伸出了窗子。他瞪大眼睛,看著她的另一隻腳也即將踩空,於是衝到她背後抓住了她的手腕。女孩墜落的一瞬,一隻手被張雨陽死死攥住,整個人懸在半空,晃蕩著,像個吊起的人偶。終於,她慢慢抬起頭,仰望著他。令他震驚的是,她臉上沒有悲傷,沒有眼淚,隻有笑容。那笑容如此美麗,眼睛彎彎似月牙,鼻子微微皺起,兩頰凹出深深的酒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張雨陽終於將女孩拉上了窗台。看著她蹲坐在地上喘息,他沒好氣道:“怎麼回事啊你?”“自殺啊。”女孩笑得很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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