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比賽上,謝南風已經很久沒輸過了。久到大家都快要忘記他會輸這件事。甚至連夏臨自己都沒想到他能下贏謝南風,在最後落子的時候反複確認了好幾遍。這就贏了?他有些恍惚。然而當他看向謝南風的時候,謝南風已經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走向樓梯間了。隻留給了他一個懶散的背影。孟朝夕向對手鞠了一躬,轉身追了過去。除了謝南風之外的三台棋都贏了,從欣也不例外。她的指尖內收,緊扣著一個吃掉的棋子,神情波瀾不驚。有記者趁機擠到她身邊:“您好從欣小姐,請問您對前兩天網上爆出的新聞……”寧非凡臉一黑,立即幾步跨過去擋住了她。“你們有病吧!”從欣把棋子放下,微笑著看向記者。“我不覺得我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呀?”記者愣了愣:“可是……”“有人告訴過我,永遠不要因為彆人的錯誤對自己感到羞愧。”從欣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寧非凡,“我隻是按照他說的去做了。”記者被她的氣場震懾,站在原地舉著話筒說不出話,從欣卻已經起身。“走吧,非凡。”因為第一天有開幕式,所以上午隻有一輪棋,吃過中飯以後才會進行接下去的三輪。孟朝夕進樓梯間的時候,謝南風剛拿出煙。他把煙夾在指間,以一種探究的目光在審視著。孟朝夕伸手把煙奪了下來,繼而眼神擔憂地看著他。謝南風一臉好笑:“乾什麼呀你?”“你乾什麼呀?”孟朝夕把煙在手裡揚了揚,“你怎麼能抽煙啊?”謝南風彎著眼,笑盈盈的,也沒伸手去搶,隻是說:“抽煙有什麼不好?我爺爺就挺喜歡抽的啊。”孟朝夕滯了一下,底氣不足地喊:“南風……”“嗯?”孟朝夕咬了咬唇,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怎麼啦?我的小祖宗?”謝南風彎下腰,把孟朝夕摟進懷裡。孟朝夕伸手攀住了他的手臂,鼻尖抵在他的肩上。他的懷抱很溫暖,呼吸很平穩,可孟朝夕覺得難過。難過得想把他抱得更緊一些。她一直覺得她了解謝南風。這麼多年,他像一隻貓一樣在她身邊時隱時現,有時慵懶、乖順,有時又驕傲、尖銳。可這些天她才覺得,或許她從來沒有真的了解他過。他讓人看到的,包括讓她看到的,都是他希望他們看到的模樣。孟朝夕很沮喪。“對不起……我幫不上忙。” “我爺爺年紀很大了。”孟朝夕有點沒反應過來:“嗯?”“我說,我爺爺這次去世,雖然突然,但很合理啊。”謝南風的語氣很平靜,“對人來說,生老病死,本來就很正常,不是嗎?”孟朝夕靜了靜,輕輕地問:“那你為什麼會輸?”謝南風半晌沒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才低低地開了口。“夏臨最後下的那個……側麵虎,”謝南風的語氣很懷念,又好像摻雜著一點似有若無的悲傷,被風一吹就散了,“是小時候我爺爺和我下棋,教我的第一個殺法。”象棋的殺法那麼多,偏偏就這麼巧。謝南風笑著歎了口氣。“忽然……就有點不想贏了。”他說,“對不起啊,朝夕。”孟朝夕踮起腳尖,怔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謝南風微低下頭,眯起了眼睛,很貪戀的模樣。“爺爺前兩天還說,讓我回去以後,帶你去家裡下棋的。孟朝夕沒說話,隻是專心致誌地看著他。是謝南風理智到沒有感情嗎?或許隻是,在乎的東西比較少吧。吃過午飯,比賽即將繼續進行。第二輪,寧城隊直接撞上了賽前最忌憚的豐城隊。豐城原本就是今年奪冠的熱門隊,在第一輪謝南風爆冷輸棋後,看好豐城隊的人就愈發多。有“豐城雙子星”易知和楊秋坐鎮,再加上沈駱遲這個極具分量的砝碼,豐城奪冠的概率從基礎層麵已經拉滿。於是在休息室內,孟朝夕忽然提出了換位。“沈駱遲對你的打法再熟悉不過,但和我碰得不多,”她在對陣表沈駱遲的名字上畫了個圈,“他們很大概率會讓沈駱遲坐一號位和你正麵碰,然後讓易知二號位,楊秋三號位。我覺得我和你換位置,對整體分數好處更大。”連昭接著說:“還需要考慮沈駱遲的測算。他會預測到我們換了位置,然後也跟著換位置,到時候上場照樣是二號位他對謝南風。”孟朝夕點頭:,“所以我們要預測到他預測我們換位置然後再換位置。”寧非凡被繞得暈頭轉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沒必要。”謝南風一口回絕。連昭扶了扶眼鏡:“團體賽的位置,是有講究的。謝南風,彆任性。”“為什麼要講究?”謝南風打了個哈欠。連昭說:“‘田忌賽馬’。”謝南風並沒有站起來,他的手指搭在桌板上,修長漂亮。“江山沒有下等馬。”他揚眼,看著連昭,“你們方圓有?”連昭抿了唇,沒說出話。孟朝夕抱著臂,看了一圈,突然問:“欣欣呢?”寧非凡撓了撓頭:“剛剛還在的……”就在這時,休息室裡的人聽見了外麵明顯的騷動。寧非凡臉色一變,像是想到了什麼,立馬抓起衣服衝了出去。休息室和大廳連接的通道被堵了個水泄不通,寧非凡費儘全力擠進去,發現從欣就站在中間,被一個中年男人死死的抓著手。她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但還在極力保持著理智和姿態。“放開我!我已經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寧非凡不由分說走上前去狠狠打掉男人的手。“放開她!”他看見從欣的手臂上有清晰的指印,而從欣退了兩步。“你到底在裝什麼清高!我告訴你!法律上我還是你的親屬!你……”寧非凡像一隻暴怒的小獅子一樣吼了過去。“滾!”他的眼睛發紅,極其駭人,男人被他嚇退了幾步。一眾媒體和路人圍觀,卻沒有一個人介入。或許因為,這是“家事”。“滾啊!”寧非凡又吼了一遍。孟朝夕等人晚一步匆匆趕到,人群分開一條道給他們讓路。動靜太大,以至於其他隊伍也紛紛出了休息室查看狀況。沈駱遲看了那邊一眼,向謝南風他們淡淡問道:“需要幫忙嗎?”“多謝。之後有法律需求我聯係你。”謝南風衝他點點頭,邁步走過去。他雖然笑著,煞氣卻十分之重,媒體和路人不敢招惹,退得更遠。“我很好奇。”他的聲音很輕,但很有威懾力,“你們今天來這裡,到底是來看棋賽的,還是來看熱鬨的?”沒有人說話。謝南風站定,對寧非凡說:“帶師姐回去。”那個男人還想追,孟朝夕側過一步,擋住了他的路。“至於你,”謝南風眯起眼,“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關心。不過你要是繼續威脅我們隊友的安全,我不介意讓你坐牢。”“臭小子,你……”那人說著要揮拳,卻被謝南風穩穩地握住手腕接住。“喂,姓沈的,”謝南風偏頭揚聲,“公共場合使用暴力是什麼罪啊?”沈駱遲很從容地接:“就這位先生剛才的行為,可能構成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和侮辱罪。”“聽到了?”謝南風鬆開男人的手,“還不快滾?”休息室內,孟朝夕給從欣倒了杯熱水。從欣沒接,她整個人縮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渾身發抖。孟朝夕彎下腰,摟著她的肩把她輕輕抱進懷裡。“沒事了,欣欣。”從欣的聲音終於抵不住的帶了哭腔,像是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被勾了出來:“我以為我擺脫他了……為什麼……”寧非凡咬了咬牙,怒氣衝衝地又要往門外走,被孟朝夕喝住:“你想乾嘛!”“我……”“老實呆著。”孟朝夕的眼睛也紅,但還是知道現在最應該做什麼事,“寧非凡,冷靜點。我們還要比賽!”“去他X的比賽!”寧非凡嗆聲,隨即又懊惱地捂住了額。從欣抬起頭:“我要上場……”“可是欣欣……”“我上場。”寧非凡說。他看著從欣,神色無比認真:“讓我上場。讓我保護你一次吧,師姐。” 午後一點半,比賽開始。不出所料,第一台還是謝南風對沈駱遲,第二台是易知對孟朝夕,第三台連昭對楊秋,第四台則是寧非凡對陳安。能走到全國賽這一步的棋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每個省數以萬計的棋手,每次打省賽爭個前一百都能爭得頭破血流,更彆說是豐省這種棋類競技大省,能在豐省擠進前二十都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在這個賽場上的人,沒有人不想證明自己。不論是寧非凡還是陳安。陳安看起來有些少年老成,國字臉板寸頭,一身規規矩矩的西服,看不出具體年紀,隻覺得老氣橫秋。寧非凡抽到的是後手方,對他來說不太有利,他下意識看了眼休息室的方向。從欣沒有出來。“棋手可以開始落子!”裁判員一聲令下,先手方紛紛動了子。陳安走下第一步。“請多指教。”謝南風的第一台萬眾矚目,總有人想方設法地繞進來想看上一眼。他子落得快,自信又迅猛。沈駱遲不慌不忙,一一應下。謝南風鬆了鬆手指,隨口問:“怎麼沒去第二台?”沈駱遲答得也乾脆:“以你的個性,不會同意換位置。”謝南風笑了笑:“你可真了解我。”二人一來一回,不像在緊張地比賽,倒像在街邊隨意切磋。然而棋麵上風起雲湧,謝南風戰馬鐵蹄濺血,連踩三步,如入無人之境。沈駱遲撥亂反正,一步聲東擊西,用炮強兌了馬,平息風波。他看了謝南風一眼:“你今天似乎特彆想贏。”“開玩笑,我從來都這麼想贏。”沈駱遲笑了笑:“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