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夕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謝南風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像隻被人丟棄在外麵打雨的狗崽子。孟朝夕心軟了下,命令道:“起來。”“那你還生氣嗎?”“你先起來。”謝南風站起來,向前兩步,虛虛地環住了她。孟朝夕站著沒動,隻是歎了口氣。她明明知道,謝南風這樣的個性,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和決定再正常不過,可那是從欣啊,是和他、和她一起下了快十年棋的從欣啊。他怎麼能這麼無情?謝南風小聲地說:“冰淇淋要化了。”孟朝夕眨了眨眼,退開兩步,從他手裡接過冰淇淋,卻並沒有吃。她說:“你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會聽你的。反正,隻要欣欣想上場,我絕對支持她。”意外的是,謝南風並沒有反對。他垂著眼,笑著說了一個:“好。”孟朝夕猶疑地看著他:“你不是不讓?”“雖然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麼你要堅持做一件結果顯而易見會壞的事,但是,”謝南風向前走了一步,“因為是你……我以後會努力去理解。我會尊重你的想法,站在你這邊。”說完他又聳了聳肩:“雖然很難。”孟朝夕咬了一口冰淇淋,半邊牛奶味半邊巧克力味的,清甜一直沁進心裡去。她沒說話,專心致誌地吃著冰淇淋。於是謝南風的月亮眼就彎了起來,他笑著看她,看著她應該不生氣了,又彎腰湊上前去。“我也想吃。”孟朝夕把冰淇淋拿得離他遠了點,瞥他一眼,餘怒未消地說:“我的。”然而謝南風繞過去,猝不及防的在她唇邊親了一口。“我的。”他笑眯眯地說。孟朝夕紅著耳根,眼睛自以為凶惡地瞪了他一眼。這時謝南風的電話響起來,他伸手去接,方才的笑意在眼角眉梢還沒褪去,語氣裡甚至都還有笑意地應了一聲:“喂?”然而不過數秒,孟朝夕就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像是迅速退去的潮水。謝南風站在那裡,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靜。“你再說一遍?”孟朝夕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謝南風的聲音似乎有些異樣,但她想,或許隻是她的錯覺。而謝南風聽著手機裡又一次傳出的同樣的話,沒有再出聲。他腦中隻剩下了那句話。——“抱歉……你的爺爺謝鶴,剛剛因為心力衰竭,去世了。”“怎麼了?”孟朝夕問他。謝南風拿著手機在耳邊僵了幾秒,然後非常緩慢地放了下來。他說:“沒事。”孟朝夕遲疑了一下,很直接地說:“我覺得你有事。”謝南風的唇角恢複了似有若無的笑意,睨了她一眼,然後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我不會影響到比賽。”他朝自己房間走去,背對著孟朝夕,揮了揮手,“睡了。”到底還是沒說怎麼了。孟朝夕沒有睡前看新聞和社交平台的習慣,照例在軟件上下了幾局棋熱手就收拾著準備睡覺了。從欣臨近半夜才回來,眼睛裡還帶著點紅痕,孟朝夕沒問原因。從欣鬆了長發,倚在床頭,神色鬱鬱。忽然,她問:“你也覺得我明天會輸嗎?”“沒有。”孟朝夕正色,“我相信你。”從欣笑了笑,沒說話。她的手機關機了,放在床頭櫃上,並沒有接上電源。地麵的霓虹與窗外的夜色、雪色遙遙相望,絢麗得有些不真實。萬眾矚目的全國賽,終於要開始了。手機忽然彈進了一條連昭的消息。“謝南風還好嗎?”孟朝夕愣了一下,隨即不解地回過去:“什麼?”那邊連昭似乎是考慮了一會兒,才又發來了消息。“謝鶴去世了。”很簡單的五個字。孟朝夕卻反反複複地看了好幾遍。她想或許是她的視力還沒有恢複完全,看錯了。可不管看多少次,都是一樣的。那個笑嗬嗬的老爺爺,曾經坐在她對麵和她慈祥對弈的老人,去世了?她想起謝南風剛剛在門外的神情,心裡忽然後知後覺地被拉扯出疼痛來。他一定很難過吧。然而第二天見麵的時候,孟朝夕卻覺得謝南風似乎並沒有太難過。和從欣明顯的忍耐不同,謝南風的舉手投足仍然從容,笑容仍然紈絝。比賽前,工作人員帶寧城隊的五人進了獨立的休息室。謝南風隊服上的徽章歪了,孟朝夕走過去幫他整理。謝南風這個人,硬是能把灰紅色的隊服穿出挺拔又落拓的姿態,無論在哪裡都很打眼。加上他今天把劉海梳了上去,露出漂亮又鋒利的一雙眉,顯得格外銳氣淩人。賽前有選手發言環節,通常來說也就是一些隨意又官方的致辭,希望大賽圓滿舉辦成功什麼的,往年孟朝夕、連昭他們也都做過。隻是不知道賽事主辦這次怎麼想不通,居然讓謝南風來進行這個環節。更出乎意料的是,謝南風沒拒絕。賽場中央被圈出一塊整齊又清淨的比賽區,正對著一個不大的頒獎舞台。大廳四周有門,等到比賽正式開始的時候,旁觀人員就會被請出,門也會被關上,讓場內隻留下棋手和裁判等相關人員。隻是現在當然還是有不少的觀眾和記者聚在外圍,等著接下去能夠趁機提問的時候。謝南風走上台,握過話筒,眉眼間有些漫不經心。“我沒什麼要說的。”說完,他就把話筒放了,要從另一邊走下舞台。“啊,謝選手,”主持人有些尷尬地喊住他。謝南風停住腳步,回過頭挑了挑眉:“還有事?”“這個……今天大家難得都在,不如多說一點吧?我相信大家也都很想聽謝選手的發言的。”謝南風往台下掃了一眼,人來得比以往都多,不知道其中多少是衝著他爺爺去世的事來,又有多少是衝著從欣的新聞來。謝南風慢吞吞地走回話筒前。台下的目光都緊張地看向他,目光裡的他聲音平穩而清淡。“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來觀看這次全國團體賽,我是謝南風。昨天晚上,我爺爺因心力衰竭,搶救無效,不幸去世。在此,感謝各位媒體朋友的關心。”謝南風站在台上,鄭重地鞠下一躬。孟朝夕心裡就像是被絲線猛然扯緊了,絞得極痛。謝南風的麵容很平靜,為了他爺爺,他在竭儘全力地控製自己。“您爺爺的去世是否會影響您的競技狀態呢?”一名記者驟然發問。謝南風瞥向他,繼續很平靜地答:“不會。”“請問您是和您爺爺關係不好嗎?”謝南風說:“不是。”又有記者不依不饒地發問:“那請問您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飛回去看謝大師呢?是不是……”“咚”地一聲,麵前的話筒架被謝南風踹翻了。話筒架滾落到舞台下,裂成幾半。台下的記者瞬時噤聲,會場一片安靜。謝南風拿著話筒,臉上浮起了笑意。“我說啊,你們到底想聽什麼啊。”他盯著那個最開始提問的記者,“覺得很失望?想我痛哭流涕、泣不成聲?你們到底懂什麼啊?”“關你們什麼事啊?”他把話筒擲向地麵,未關閉的話筒撞擊木製地板,發出刺耳的噪音。謝南風走下台,走到孟朝夕身邊:“分組表出了?打誰?”語氣平淡,就像剛剛砸過話筒飆過狠話的人不是他。孟朝夕定了定神:“鬆城。”“知道了。“謝南風點了下頭,繼續走向休息區。他這麼鬨了一出,其他人包括裁判都有點不敢接近寧城隊,生怕一不小心又點了火。而除了謝南風以外,寧非凡還擔心從欣。從欣今天踩了高跟鞋,還化了濃妝,似乎是為了遮掩自己有些憔悴的神色。身上的蕾絲連衣裙讓她看起來像個韓劇女主角。有記者鬼鬼祟祟地在不遠處舉著相機偷拍她,從欣習以為常,撩了下耳邊的頭發。寧非凡忽然側過身,不動聲色地把她擋住。他雖然還是個少年,但個頭已然竄得很高,眼睛炯炯有神,神色很認真。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五分鐘,寧非凡低低地說:“師姐……讓我上場吧。”從欣偏頭看了他一眼,很好看地笑起來,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相信我一次?嗯?“寧非凡捏緊了拳,又緩緩鬆開。“嗯。”鬆城一直以來的成績都不溫不火,這幾年一直保持在全國團隊賽的前八位。沒什麼特彆出挑的棋手,但基本功底紮實,棋風肅雅謹慎,和棋特彆多,在圈內也是備受尊重和好評的。隻是和寧城這樣的奪冠名門比起來,頓時就顯得有點不夠看了。鬆城的主力棋手之一是上回雙人賽遇見過的潔癖狂魔夏臨,因為上次雙人賽與寧非凡對弈時噩夢一樣的經曆,他在看見寧非凡的時候迅速往自己身上噴了一堆消毒噴霧並光速退避三舍。”你在第幾台!說!“寧非凡無奈地抓了抓頭發:“哎呀……我這場不上,你放心。”夏臨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又偷偷看向謝南風。謝南風坐在場邊,漫不經心地按著手機。比賽很快開始,無關人員被清出場外,保持了場內的安靜。然而第一輪得分公布過後,外麵很快就安靜不下來了。謝南風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