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半個月的訓練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象棋畢竟不是什麼臨時抱佛腳的東西,主要還是看多年的棋力積累。臨近比賽如果過分勞累反倒不利於比賽狀態。寧城隊幾人都是老職業棋手了,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掐著比賽前最後的點,還出去吃了頓火鍋放鬆。元旦前兩天,幾人收拾東西,依據賽事方的安排,飛去了櫻城。櫻城位於寧城北麵,春日裡的櫻花繁盛絢麗,全國有名。可惜孟朝夕他們來的時候不對,櫻花是見不到了,雪花倒是能看一看。幾人下飛機的時候,櫻城的天空正好飄著小雪。機場的擺渡車還沒到,孟朝夕抬頭看天,兜頭就被謝南風丟了條圍巾。她慢吞吞地把圍巾圍上,氣息呼在寒冷的空氣裡,仍是一團團的白霧。“比賽是後天開始吧?”連昭看了她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回答:“嗯。一天四輪。”團體賽和個人賽的賽製不同,一輪比賽兩隊對壘,會同時進行四台棋。通常來說,女棋手固定在第四台。因為男棋手人數多,綜合水平也高於女棋手,所以實際上的強者廝殺會在第一台和第二台。又因為每一台的棋手是是由各隊賽前自行決定,所以正式上場之前,誰也不會知道對手是誰。一旁的寧非凡帶了個小熊帽子,把手縮在口袋裡,耳朵上還掛著耳機,顯得憨態可掬。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一麵走一麵嘟嘟囔囔:“最好彆讓我上場啊……我是替補……最好我啥事兒不做就拿冠軍了啊……”從欣微笑著,沒看向他,隻是說:“我聽說,如果替補不上場但是奪冠了的話,替補是不會有冠軍獎章的哦,隻有獎狀。”寧非凡的腳步瞬間就停住了,臉色也垮了下去,顯得十分糾結。從欣正要說話的時候,連昭的手機震了一下,他拿起來掃了一眼,隨後眉緊皺在了一起。從欣問:“怎麼了?”而連昭看向她,神色罕見地凝重,卻久久沒有開口。謝南風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挑眉:“你說。”連昭說:“從欣,你看微博。”幾人打開微博,熱搜上赫然掛著一個熟悉的名字——“女棋手從欣 被性侵”。看見孟朝夕從房間裡出來,寧非凡一個箭步率先迎了上去。“師姐呢?她怎麼樣?”孟朝夕搖頭:“她說自己沒事,但明顯狀態很差。”寧非凡著急地看著緊閉的門,眼睛都紅了,想往那邊跑,但是被孟朝夕伸手攔了下來。“你去能乾什麼啊!”“我……”寧非凡急得要命,卻隻能眼淚汪汪地看著那扇門,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從機場一直到回到酒店,從欣的臉色都十分蒼白,雖然看得出還竭力保持著優雅從容,可微微發抖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網絡上的輿論鋪天蓋地地朝她壓去,其中不乏下流低俗的惡意揣測和辱罵。在那個所謂“主張正義”的營銷號翔實的描述下,從欣過去曾被性侵的“猛料”、她的家庭、她的過往,無一不被一一爆出。可笑的是,配圖全是從欣的各種照片,包括曾經在各個棋場上風光無限活躍著的樣子,而至於加害者,卻僅用寥寥數語帶過。評論區除了大片的心疼和同情,還有許多鍵盤俠在帶節奏。——“什麼象棋第一美女啊,早就被人玩爛了。”——“平常看她那樣還以為有多清高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會遭遇這種事肯定就是她自己不知檢點。不然為什麼不是彆人是她啊。”看著這些話的時候,孟朝夕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下去,背後甚至升起了寒意。她記得過去她看人在一個平台上問過一個問題——“女孩子都需要害怕些什麼”。當時她看回複,隻覺得唏噓和憤怒,但看到今天的從欣,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痛苦。她了解從欣。她是那樣一個時刻保持儀態的女孩子,甚至她會常常對著鏡子反複練習微笑的弧度。所有記者都不可能在賽場拍到她崩掉的黑照。她太在乎外界對她的評價,在乎到了幾乎執拗的程度。“象棋第一美女”、“象棋女神”、“江山女王”。過去她不懂從欣為什麼會在乎這些,現在卻明白了。她是在拚儘全力地成為外界認為一個“標準”的女孩子應該有的樣子。一個他們理想中的樣子。可那不是她自己。“比賽怎麼辦?”寧非凡有些絕望地轉過頭,“師姐還能比賽嗎?”“她說她要比。”孟朝夕說。然而謝南風忽然出聲:“不行。”孟朝夕的神色變了變:“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很簡單。她上場我們會輸。”謝南風答得冰冷又乾脆。孟朝夕不可置信地說:“謝南風?”“她現在的狀態不適合下棋。”謝南風篤定地繼續說,“不,是下不了棋。”“她說她能下!”“朝夕。”謝南風的眸子是冷的,語氣也十分冷靜,“你可以進去讓她和你下一局,看看她現在的狀態,到底能不能上得了國家賽的棋場。”眼前的謝南風理智得讓孟朝夕憤怒。知道謝南風的情況以後,孟朝夕曾經自己悄悄查過“反社會人格”這種病。大致表現和謝南風自己說得差不多,但還有一句話:“情感膚淺、高度利己主義。”孟朝夕冷笑:“那你想怎麼樣?網上現在鬨成這個樣子,你要欣欣逃避?做錯事情的又不是她!為什麼她要躲著!憑什麼!”謝南風靜了一會兒,說:“孟朝夕,最想拿冠軍的人是你。”“是。”“從欣上場我們拿不了冠軍。”“就算真是這樣,隻要她自己想上,我也會支持她。你現在不讓她上場,你要怎麼和欣欣解釋?你確定這不是二次傷害?”“我們隻說結果。”謝南風說,“你想拿冠軍,從欣上場就拿不了,所以我們不讓從欣上場。這是很簡單的邏輯。”“你沒那麼看重輸贏。”“但你看重。”謝南風的語氣很淡,“是你說的,象棋是成王敗寇的遊戲。如果不是為了勝利,下棋有什麼意義?”“謝南風,我拜托你……”孟朝夕的頭低下去,很挫敗,“你能不能替從欣想想?”她說:“她是我們的朋友啊。遇見這種事情,你為什麼……還隻想著比賽?”孟朝夕走進房間,燈是黑的。她把燈打開,看見從欣半躺在床上,看著霓虹絢麗的窗外。酒店位於櫻城市中心,是當地知名的一所高星級酒店。也是得益於此,有些亂七八糟的人暫時進不來。後天的比賽就在酒店二樓的會議廳舉行,直接從客房層下去很方便。孟朝夕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從欣轉過頭來衝她笑了笑。孟朝夕看得很難過,伸手去抱住她。“欣欣……”她吸了吸鼻子,“你彆再笑了……”“怎麼了?”從欣細白的手指溫柔地撫摸過孟朝夕的頭發,聲音仍然是低低的,“我沒事啊,不要擔心我。”孟朝夕心疼地把她抱得更緊。從欣問:“南風是不是不讓我參賽?”孟朝夕愣了一下,下意識慌亂地彆開臉:“怎麼會……你是首發隊員啊。”從欣沒說話。她還在笑著,但神色很疲倦。“為什麼啊。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但是好像到最後,還是變成不了他們期望的樣子。”她說,“夕夕,我好累啊。我哪裡做錯了呢?”“你沒錯。”孟朝夕認真地重複,“你一點都沒錯。”孟朝夕一天沒有理謝南風。消息不回,說話不理,即便吃飯的時候走過身邊,也當做看不見。她打定了主意要讓從欣如願上場,也對說服謝南風這件事不抱希望。櫻城第二天降溫,小雪變成了大雪。漫天的落雪,溫柔覆蓋了整個世界。傍晚,從欣忽然說想吃蛋撻,孟朝夕聽了笑起來:“剛好我想吃菠蘿包,我記得樓下拐角有個蛋糕店,我下去順便都買了吧。”從欣倒也沒拒絕,點了點頭說:“好啊,還要奶茶。”“沒問題。”然而從蛋糕店買了蛋撻和菠蘿包回來,孟朝夕在酒店門口迎麵就撞見了謝南風。他手裡是一個甜筒冰淇淋,看見她,彎著唇喊:“朝夕。”很多雪花落在他的衣服和眼角眉梢,謝南風那麼懶的人,自然是不會撐傘的。孟朝夕心裡酸了酸,卻還是沒理他,徑自走進去了。然而回到房間沒多久,從欣看著手機卻臉色一變,起身要出門。孟朝夕問:“你去哪裡?”從欣抿著唇:”我和非凡有點事。你不用擔心。我去一下他那裡。”這個節骨眼,從欣和寧非凡有什麼事?孟朝夕納悶,卻沒敢攔。然而過了一個小時,從欣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孟朝夕坐不住了。她披了外套出門,想去寧非凡和謝南風的房間找人。然而剛打開門沒走幾步,就看見門邊蹲了個人。謝南風手裡仍然端著那個甜筒。他蹲在牆邊,衣衫單薄,頭發和肩上還有水漬,說不出的可憐。孟朝夕啞了一秒,說:“你這是在乾什麼?”謝南風抬起頭看著她,眼神無助而濕潤。“你說過,你生氣的時候,隻要給你買冰淇淋就不會生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