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風的手揪得很死,拳頭甚至都因為用力泛白。孟朝夕抓住他的手臂:“南風,彆鬨了,怎麼回事啊?”謝南風看了她一眼,又看回高翔,忽然笑了一聲。“哦,趁著朝夕看不清,想乾什麼?”他一甩手,把高翔重重摔在座位上,“我說過了,她的男朋友是我。”“你放屁!你根本不是她男朋友,上次在賽場外你就是在虛張聲勢!”“當時確實不是。”謝南風冷笑,“現在是了。以後也會是。”說完,他就牽起孟朝夕,往門外走。其他人還呆立在原地,高翔卻艱難地起身,朝著他的背影吼:“你這個瘋子,有媽生沒媽養!精神障礙的變態!”幾乎是一瞬間,謝南風就閃了回去。拳頭重重地落在高翔臉上,地上濺出幾滴鼻血。高翔不甘示弱地反擊,但奈何力量差距太大,最後也隻砸到了一下謝南風的臉。周圍的女性發出驚恐的叫聲,孟朝夕看不清,但聽到打鬥聲也臉色一變,情急之下向那邊跑去,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摔倒在地,吃痛出聲。謝南風的氣焰就像是被冷水潑了一般,霎時消減下去。他跑回孟朝夕身邊,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扶起來。“對不起。摔疼了嗎?”他的聲音很小,像是壓抑著一些孟朝夕捉摸不透的情緒。孟朝夕從剛剛的對話裡也聽明白了大概,這個高翔,就是之前公開賽上硬要騷擾她,還差點害得謝南風挨處分的那個粉絲。於是孟朝夕的臉色也冷下去,她搖了搖頭,回握住謝南風,然後朝著高翔的方向厲聲說道:“高先生,請你對我男朋友放尊重點。”高翔卻像是聽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似的,放大了聲音:“我哪句話說錯了?他就是個……”話音未落,孟朝夕已經走過去,朝著那個大放厥詞的模糊影子狠狠扇下了一巴掌。“啪!”“小夕!”李婉嚇得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孟朝夕卻顯得很鎮定:“我的男朋友怎麼樣,我自己清楚,不需要彆人來說。”她回過身,低聲朝謝南風說:“我們走吧。”謝南風看著她,眼神孟朝夕的手機一直在震。兩人出了餐廳,謝南風拉著孟朝夕拐到一個僻靜處,蹲下身去挽孟朝夕的褲腳。白淨的腿上多了兩塊淤青,謝南風伸手過去按了按,悶不做聲。孟朝夕倒吸一口冷氣,又趕緊忍住,說:“行了。不是什麼大事……”謝南風卻忽然站起來,一把將孟朝夕緊緊抱住了,撲得她都朝後趔趄了兩步。孟朝夕哭笑不得,伸手去拍他的背:“好了……乾什麼呢。怎麼了?”謝南風還是不吭聲,孟朝夕想了想,抱住他說:“今天我不知道那個人在的。我也是去了才知道除了我父母還有彆人。”“我知道。”“你又知道了?”孟朝夕失笑,“這麼相信我?”謝南風的聲音沉沉的:“我不相信你,還相信誰?”孟朝夕揉揉他的頭發:“回去吧,嗯?”“你不問我什麼嗎?”孟朝夕想了想,問:“那你有什麼瞞著我嗎?”謝南風又不說話了。此時孟朝夕的手機又震起來,她接起來,裡麵是李婉歇斯底裡的聲音:“你給我回來道歉!孟朝夕!那個謝南風是反社會人格!你要和一個潛在的犯罪者在一起嗎!他太危險了!”孟朝夕把電話掛斷。謝南風笑了笑:“好像也不用我坦白了。”孟朝夕揚了揚眉:“就這?”如果孟朝夕眼睛好一些,就能看到現在謝南風臉上頑劣的笑。他倚在牆上,垂著眸,碎發遮住眼睛。“你知道反社會人格是什麼嗎?”孟朝夕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皺起了眉:“我知道的不是很準確。”她努力睜大眼睛,很坦誠地看向謝南風:“你能告訴我嗎?”“可以啊。”謝南風笑著,“簡單地說就是無情型人格吧。”“無情?”“過分理智、不合群、沒有羞恥感,對他人無法抱持同理心和同情心。哦,也有很多人說這我這類人具有高度攻擊性。不過這是相對的,就算是同一種病,每個個體肯定還是會有差異。”謝南風敘述得很清楚,臉上也一直帶著笑意,“我屬於控製得比較好的那種。”見孟朝夕不說話,謝南風繼續說:“很多人說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太無情,會與社會格格不入。容易憑衝動和情緒做事,手段卻能夠冷靜殘忍。所以令人害怕。”孟朝夕呆愣著,眉攢得更緊,好半晌,才說:“可是,你不是喜歡我嗎?”“那你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嗎?”孟朝夕問:“什麼時候?”謝南風笑了笑,沒回答。他低下頭,額頭輕輕蹭著孟朝夕的額頭,然後,又微微矮了身去吻她的唇。他眼裡的情緒濃重得像是夜色,孟朝夕懵了一下,之後合上眼,伸手去扶他的臉頰。謝南風活了十八年,從來沒有體會過“害怕”這種感覺,今年卻屢屢在孟朝夕身上感覺到了。像是走到設定時間的鬨鐘,“嗒”地一下合緊了齒輪,發出尖銳的警報聲。他怕她害怕他。更怕失去她。很小的時候,謝南風畫過一張賀卡。那是幼兒園老師布置的作業,作為送給父母的禮物。他從小就很聰明,畫也畫得有模有樣。放學後,他興高采烈地把賀卡拿回家,送給爸媽,然而賀卡隻是被隨手丟在了桌上。再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謝南風看見爸爸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著山核桃,桌上散著一堆殘渣。而用來盛殘渣的,就是他辛辛苦苦畫了一下午的賀卡。那天以後,他忽然就對感情沒那麼敏感了。日複一日被冷落的家庭生活裡,他學會了偽裝,學會了和自己對話,學會了狂妄。他開始覺得,天賦勝過一切,恃強淩弱再正常不過。至於規則,在他眼裡形同虛設。他甚至對自己都抱持著冷眼旁觀的態度,想看看自己這副身體能挨多少次打。孟朝夕打斷了他這個計劃。幼小的她,頂著蒼白的麵色,從一群高年級學生的拳頭下保護了他——而她甚至到今天都不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是被他故意激怒來打自己的。謝鶴帶他看了醫生,並和他提過很多次學下棋,他都當了耳旁風,但那天看見孟朝夕的棋,他忽然就動心了。明明她像個傻子一樣言之鑿鑿地說著他嗤之以鼻的觀點,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討厭,隻覺得有趣。於是從來無視規則的男孩,忽然就想成為一個遵守規則的人,或者說,假裝成一個守規則的人,和她一起,走進漢界楚河。所以這麼多年,這個行事孤僻乖張的謝南風,已然是控製之後的樣子。這是一場屬於謝南風的遊戲,也是一場關於他的救贖。謝南風和孟朝夕剛回到公寓,寧非凡就眼尖地看見了謝南風臉上的傷,立即大呼小叫起來:“老大,你去接個人怎麼還掛彩了?”“打狗了。”謝南風語氣懶懶。從欣放下書去找了藥來,拿棉花蘸了往謝南風臉上抹。謝南風一聲不吭,倒是寧非凡看得表情豐富,活像是他在受罪。孟朝夕板著臉,閉口不言。連昭卻忽然說了一句:“看群。”五人是有一個小群的,除了分享棋譜,還有帶飯買菜這種生活瑣事之外,作用之一就是跟進賽程。寧非凡打開聊天群,就看見了連昭分享的鏈接。國家賽的城市定在了櫻城,而全部複賽隊伍的名單也已經公布。熟悉的楊秋、易知等名字也赫然在列。除此之外,卻還有一個出人意料的名字。前全國個人賽冠軍,“逆風之槍”,沈駱遲。沈駱遲雖然近年淡出棋壇,但仍是一個沒被人遺忘的傳奇。如果說謝南風是BUG一般的存在,那沈駱遲就是那個補丁。他精於計算,不止表現在棋步上,還表現在對小分的把控上。就氣質來說,謝南風更像禦駕親征的那種王,而沈駱遲則是高坐釣魚台、手不沾血的謀士。他既不是謝南風那種攻擊型,也不是孟朝夕那種防守型,他的棋風很飄又很玄,像太極拳,總讓人有奇奇怪怪的沒打到實處的感覺,然後一個不小心,就掉他陷阱了。雖說謝南風和沈駱遲私交還不錯,但他著實很煩和他下棋。謝南風重重呼了口氣:“還真是難得……”沈駱遲近年的等級分都堪堪控在最低線,出戰場次很少,仿佛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分數不被清零。而就去年和前年來看,全國個人賽他已經都不參加了,更彆說是全國團體賽了。“居然進了‘豐城雙子星’的隊……”從欣喃喃,“確實是勁敵。”“這豐城也太雞賊了,”寧非凡忿忿不平,“悶聲發大財啊。不聲不響就搬了尊神來。”謝南風打了個哈欠:“現在棋壇的神隻有我一個。”寧非凡立馬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沉痛誇張地表示:“是是是,小弟疏忽了。”孟朝夕從看完手機以後神色就有些凝重,坐著沉默了一會兒,猛然站起來。“我去錄譜子。”說完,她就向自己房間走去。然而關上門的孟朝夕,狠狠地捏緊了自己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