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賽後的第一晚,孟朝夕很快就入睡了。她白天盲棋一對多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估計要好幾天才能緩過勁來。謝南風在孟朝夕床邊待到她睡著,開門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連昭還坐在客廳。月色清冷,星辰稀疏,客廳的窗簾被拉開,使得水一般的月光得以肆意地傾瀉入室。謝南風關上門,挑了挑眉,繼而慢吞吞地往自己房間走,卻聽見連昭忽然出聲:“來一局?”謝南風停在原地,旋即揚起唇,十分友善地回答:“可以。”他拖過一張矮凳坐到茶幾邊,從抽屜裡翻出棋來。兩人用棋子猜了個先,然後輕車熟路地把棋盤擺定,開始對弈。連昭先手。謝南風眼角眉梢洋溢著懶散和疏狂,應棋很快。他一向有把所有棋都下成攻擊方的能力,不論先後手,今天卻不同——因為先手方的連昭展現出了極強的壓製力。通常,先手方會是攻擊方和主動方,由於先行的優勢,更容易掌握攻擊的主動權,這也是為什麼許多賽事中如果雙方和棋,裁判會給黑棋加分。黑棋要做的,是搶先和反擊,伺機而動。連昭沉默著,落下一步又一步。他一反往日的沉穩保守,轉而下得格外激進凶狠,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然而謝南風卻總是能從刁鑽的角度晃出招來,連昭凶歸凶,沒賺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二十步後,謝南風抓住機會開始反擊,馬踏掛角,扼住紅方帥棋的咽喉。隻待一步,就是絕殺。謝南風卻忽然放下了棋子,把棋盤往前一推。“和了吧。”連昭沉默半晌,最後在謝南風起身時說道:“是我輸了。”“確實。”謝南風打了個哈欠,“但作為優勢方,我有和棋的權利。”“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可施舍不起你。”謝南風笑笑,“隻是象棋這東西,也和很多事情一樣,不是非勝即負的。雖然我不大喜歡你,但不得不承認,你是個好棋手。”連昭盯著他。謝南風又說:“你也不用這麼看著我。或許你覺得我搶了你喜歡的人,但是連昭,機會要自己去爭,優勢要自己去打。我不欠你,朝夕也不欠你。我喜歡的、我想要的,我就一定會去爭、去賭,就算最後不是我,至少我也不會後悔。”連昭淡淡地回他:“恭喜你賭贏了。”謝南風笑了一聲。“多謝。”十二月。寧城幾乎是一夜就入了冬,隨著寒涼的空氣竄進大街小巷,全國賽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孟朝夕眼上的紗布已經拆了,眼睛模模糊糊能看到一些,但依舊很容易酸澀。寧城隊的最終名單已經決定,由謝南風、連昭、孟朝夕、從欣擔任首發,寧非凡替補。比賽時間則是在元旦假期。由於之前的盲棋一對二十,孟朝夕大約有整整兩周的時間下棋都不在狀態,直到最近才剛剛找回感覺。連昭的聽力情況需要經常複診,但狀況日趨穩定,隻是助聽器已然必不可少了。幾人每日打譜切磋,日子倒也過得快。午後,孟朝夕在客廳和從欣演棋,謝南風懶洋洋地抱了枕頭坐到她身邊,倒頭就睡。孟朝夕的手停也沒停,隻淡聲警告:“起來。”謝南風合著眼躺在她腿上,聲音就跟散了架似的:“我困。”“謝南風,你一天二十四小時到底有幾個小時要睡覺?”孟朝夕擰著眉,低頭伸手去掐他的臉。謝南風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那要看跟誰睡。”孟朝夕被他一句話噎住,咬牙切齒地正要再罵,從欣先笑出了聲。寧非凡正在和連昭對弈,下得抓耳撓腮的,被從欣這一笑,瞬間心猿意馬,連剛剛走了哪兒都忘了。連昭麵無表情地吃掉他的子:“將。”“啊走錯了!”寧非凡在棋場上抱頭鼠竄,發出絕望的哀嚎。連昭像一個收劍歸鞘的俠客般從容,淡淡把棋子歸位,然後乾巴巴地說:“賽場上不能悔棋。”“知道知道……”寧非凡迭聲喏喏,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懊惱。這個臨時組建的小隊就像個食物鏈,而他無疑處在食物鏈的最底端——誰都怕。孟朝夕跟著笑起來,身旁的手機卻忽然響了,她拿近看了看,是家裡來的。“喂,媽?”孟朝夕接起來。聊了兩句之後她的臉色卻有點複雜:“出去吃飯?今晚嗎?”其他人都停了動作看著她,孟朝夕平和應著,最後把電話掛了,顯然是答應了。謝南風睜了眼:“你爸媽叫你去吃飯?”“嗯,”孟朝夕繼續走棋,“不知道有什麼事,但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上次盲棋下完以後,家裡對她下棋的態度緩和了許多,而於孟朝夕而言,下棋就是她的逆鱗,隻要父母不碰這一點,平日裡就還過得去。哪個孩子又會希望和父母弄得水火不容呢。謝南風點點頭,又閉了眼:“那去唄。晚點我送你去。”吃飯的地方定在一個高檔餐廳,謝南風騎著摩托把孟朝夕載過去,臨走前還親了下她的額頭。鬨市區的人潮熙熙攘攘,孟朝夕下意識就要躲,又被謝南風牽住手。謝南風還想說什麼,孟朝夕就聽見父母的聲音:“朝夕?”孟朝夕下意識就把手掙開了,像個上學時談戀愛被抓包的小女生。謝南風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頓了一下,隨即垂下去。李婉看了眼謝南風,把孟朝夕挽過去,柔聲道:“夕夕啊,我們進去吧。媽點了你愛吃的鐵板牛仔骨。”“嗯。”謝南風手插著口袋,笑眯眯地喊:“叔叔阿姨好。”然而李婉和孟建國卻隻是非常謹慎地朝他點了下頭,就拉著孟朝夕離開了。謝南風看著三人的背影,笑容漸漸淡去。孟朝夕走近預定的位置時,發現桌邊已經坐著兩個人了,看身形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有些熟悉,但由於視力的緣故,她並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李婉卻已經熱切地打了招呼:“二位久等了吧?”較為年長的男人站起來,彬彬有禮地回:“我們也剛到。孟局,好久不見啊。”另一個喊:“伯父伯母好。”孟建國也問了好,孟朝夕隱隱覺得不舒服,還是強笑著開口問:“爸、媽,這兩位是?”“是高局和他的兒子啊,你小時候去高局家裡玩過的呀,還很喜歡和小高哥哥玩呢,不記得了嗎?”孟朝夕壓抑住想要罵人的情緒。現在這個情況,傻子都看得出來是找借口帶她來相親,但父母明明知道她已經有謝南風了啊,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不忍心拂了父母的麵子,孟朝夕到底還是規矩地打招呼:“伯伯好,哥哥好。”“你好你好,我是高翔。”五人落座,席間,孟朝夕一直心不在焉,就盼著謝南風早些來接自己回去,飯也沒吃幾口。對麵的高翔卻對她很有興趣,一直熱絡地纏著她問東問西,出於禮貌,孟朝夕也一一應了。“聽說小夕前陣子眼睛受傷了,現在沒事了吧?”“已經好多了。”“我那邊認識一個很好的醫生,不如這周末我帶你過去看一下吧?”孟朝夕笑笑:“不用的。我現在的醫生挺不錯。”“哎呀,你這種得找專家……”“抱歉,”孟朝夕有些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但很快就揚起了微笑,“我去下洗手間。”孟朝夕拜托服務員領她去了洗手間,然而她剛從洗手間出來,終於得以喘一口氣的時候,就發現李婉等在門前過道。李婉走上前,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是怎麼回事?高少爺這麼找你說話,你怎麼這麼不冷不熱的?”“媽,”孟朝夕歎口氣,“我有南風了。”“那個謝南風我和你爸去打聽過了,家境一般,還比你小兩歲。女孩子還是得找比自己年紀大的,像高少爺這樣的,比你大了六七歲,好照顧你。你以後就明白了。聽媽的沒錯。”孟朝夕頓感頭痛:“我喜歡誰和他的年齡沒半點關係,和他的家境也沒關係。再說了,一個人成不成熟,也不是由年齡決定的。我自己有分寸,您和爸就彆操這份心了。”“我們怎麼能不操心……”孟朝夕深吸一口氣:“媽媽,我現在有男朋友。你和爸爸還讓我來相親,這沒有道德。”“這怎麼能和道德扯上關係!你這孩子……爸媽也是為了你好啊。你還年輕,多看看總是沒錯。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謝南風控著你?你其實還是比較喜歡高少爺這樣的是不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朝夕,媽媽提醒你,你不要聽不進去。那個謝南風,不適合你,他不是什麼好人……”孟朝夕愣住了,隻覺得震驚,怎麼也沒想到李婉會說出這樣的話:“媽,你和爸再怎麼對南風不滿意,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啊?”“我沒有亂說……謝南風他是……”“朝夕。”陡然出現的謝南風的聲音嚇了孟朝夕一跳,李婉也顯然被嚇到,話說半句生生住了嘴。謝南風慢悠悠地走過來,揚起個笑:“吃飽沒?”“嗯。”“那我們回去吧。”謝南風牽起她的手往門外走。“等等……”李婉忽然出聲,“朝夕,你先過來。”孟朝夕不明所以:“怎麼了媽?”她想了想,似乎是考慮到什麼,低聲朝身邊的謝南風說了一句:“我去和飯桌那邊打聲招呼,不然不禮貌。”謝南風點頭:“好。”然而謝南風跟著孟朝夕剛走到餐桌那邊,他的眼神就瞬間利了起來。孟朝夕還沒反應過來的當兒,謝南風越過她走去桌邊一把提起了高翔的衣領。杯盤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孟朝夕連忙上前扯住他:“南風!你乾什麼!”謝南風卻眨也不眨地盯著眼前的人:“大叔,上次我沒打你,你是不是覺得很慶幸?”“放開我!你這個瘋子!”高翔拚命掙紮吼叫著,周圍人都看了過來,兩邊的長輩也上前拉架。謝南風卻絲毫不為所動。他一字一句,眼神狠戾。“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靠近孟朝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