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反梅花譜(三)(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584 字 3天前

關於孟朝夕退賽的議論持續了一周。如果說隻有孟朝夕一人退賽無法引起重視的話,謝南風跟著退賽無疑讓棋協的人忌憚了。先不提謝南風家學淵源,謝鶴雖然已經退役,但地位還在,單憑謝南風本人,就是這幾年寧城能在群雄逐鹿的各大全國性賽事上揚眉吐氣的重要原因。如果謝南風不參賽,而寧城奪不了冠,指不定寧城棋協會被怎麼噴。而更多人好奇的,是謝南風和孟朝夕的關係。一向被認為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為什麼近日的互動卻有了不同尋常的味道。最後,大賽組委會迫於壓力,宣布將會舉行公開表演賽,讓孟朝夕盲棋一對二十。如果孟朝夕的表現出色,可以讓其繼續參賽。“他們不是欺負人麼?”寧非凡忍不住急了,“職業圈誰不知道,棋下的好壞和盲棋能一打幾完全沒關係啊?比的都不是一個東西好不好!”從欣沉默。寧非凡問:“朝夕姐接受了?”從欣說:“小夕也隻能接受。”寧非凡一臉的惴惴不安:“朝夕姐……能行嗎?她在記憶力方麵……可算不得天才吧……老大?”“天才?”謝南風在棋盤上淡淡落了一步,“這兩個字,是對她這些年努力的侮辱。”連昭在一旁,定定地看著他:“你似乎總是很相信小夕。”“我不是相信。”謝南風沒有看向他,隻是在棋盤上重重落下一步殺棋,“我是了解。”他的聲音很鎮定,連昭聽不出絲毫擔憂。謝南風似乎一直是這樣一個人,不論是對他自己,還是對孟朝夕,都抱著令人難以理解的信心。至少,連昭理解不了。謝南風還在自娛自樂,在棋盤上進行著左右互搏。連昭轉身要走時,謝南風卻又開了口:“我聽說,如果這次朝夕失敗,棋協想讓你們方圓的那個小師妹替補。”連昭頓了一頓:“笑螢?”“嗯。”“不可能。”“最好不是。我勸你們項院長打消這個念頭,全國賽那種殺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那樣的過去,怕是撐不過三盤就會被打擊得棄權。”連昭的唇抿成一線,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了。”謝南風繼續閒閒散散地下棋,絲毫沒有在意他。公開表演賽照例在寧城會議中心舉行,隻是因為上次的事件,主辦加強了環境的檢查,也換了一個主廳。比賽當日,會場內的觀眾席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孟朝夕穿了方圓的院服,再樸素正經不過的黑白灰,左胸前有一個小小的黃色LOGO,一方一圓交錯在一起,繡著方圓兩個字。來接她的是連昭。寬鬆的院服被連昭穿出了挺拔的味道,倒像還是個高中生。“小夕。”連昭抬起手,讓她抓住自己的手腕,白笑螢從另一邊上前,沉默著扶住孟朝夕。孟朝夕的感覺很敏銳:“笑笑?”“夕姐姐,”白笑螢認真地一字一句,“加油啊。”孟朝夕捏了捏她的手:“我可是你師姐啊。”白笑螢仰頭看著她,神色羨慕。前方圓第一棋手白一消失以後,孟朝夕就成了方圓棋手實際上的主力,其他的棋手從原先的不認可,到後來逐漸承認。即便許多人覺得她不過是憑著努力在和當今棋場上的一眾神仙硬拚,也不得不服她所做的一切。她確實做到了很多事。很多原本所有人都不覺得她能做成的事。孟朝夕不是天才,可正因為她不是,這一切才顯得尤為可怕。方圓的棋手自發地跟在她身後,有人上前,替她拉開了會場的門。眼蒙紗布、高束馬尾的少女,就如眾星捧月一般,走進了大廳。觀眾都向她看去,孟朝夕一步一步走下台階。她笑得淺淡又從容,仿佛沒有感受到四周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炙熱目光。此時,會場舞台邊的側門忽然打開了。謝南風、從欣、寧非凡,以及一眾江山的棋手,身著紅白相間的江山院服,緩步走出。觀眾席霎時一片嘩然。“江山怎麼來了?”“謝南風要出席表演賽?不會吧……”謝南風的眉眼很銳,和往日不同,他今天的神色像是被雪水淬過的一柄匕首,處處都透出了鋒利。他披了院服,卻沒穿院褲,仍是一條落拓的牛仔褲,銀色鏈條在上邊晃晃蕩蕩。主持人顯然也沒料想到這個情況,磕巴著說:“你……你們這是來……”謝南風上前一步:“我來給孟朝夕落子。”由於進行單方盲棋時下盲棋的人無法落步,所以需要有一個懂得象棋術語的人替其報譜和落子,以便對局順利進行。隻是誰也沒想到,謝南風會接過這個責任。明亮的會場燈下,從欣和寧非凡站在了大台階兩側,微笑望向方圓眾人。側門吹入的疾風揚起從欣的發帶,她立在那裡,亭亭如蓮枝。觀眾席躁動著:“江山和方圓一起……我沒看錯吧?”兩支隊伍逐漸靠近,謝南風大步走向孟朝夕。紅白的火焰,彙入黑灰的冰涼。孟朝夕站在原地。她知道謝南風在向她走來,但她看不見。她隻聽見她的心跳,又重又急,像是戰場的鼓點。有什麼東西,仿佛就要衝破心上的桎梏,破空而出。如果她看得見,她會跑向他,會抱緊他,叫他的名字。但現在,她隻能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地等他走來。檸檬的香氣颯颯撲麵,下一秒,她被擁入懷中。她還隻發出了一聲:“謝……”會場的觀眾一片驚呼,拍照和議論聲沸反盈天。孟朝夕被抱在懷裡,下意識地要抬頭。謝南風卻隻是用下巴蹭著她的頭發,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蝴蝶骨。他說:“歡迎回來。”溫暖而柔軟。孟朝夕抓緊他的衣服,慢慢地回抱他。她聽見項旭似乎在場邊厲喝,被傅一惟好聲拉住。會場的人聲喧鬨得令她頭痛,但抱緊的這個人,再真實不過。她聽見頭頂的聲音:“朝夕,我可以牽你的手嗎?”孟朝夕笑著:“你抱都抱了,還問我能不能牽手?”“也對。”謝南風粲然一笑,放開她,然後孟朝夕隻覺得身體一輕——她被他背了起來。“謝南風!”孟朝夕下意識抱住他的脖子,“你不要太過分!”“都是台階,這樣比較快。”現場的快門聲已經停不下來了。謝南風一步一步,帶著孟朝夕一起,走向舞台。“朝夕,我好喜歡你。”孟朝夕低著頭,鏡頭拍不到她微紅的臉頰。她收緊了手臂,把臉垂得更低,然後在謝南風的脖頸後輕輕吻了一下。謝南風握著她小腿的手緊了緊,隨即露出燦爛又溫柔的神色來。連昭站在原地,眼裡半是震驚半是悲傷。方圓的隊伍從他身邊走過,他從隊伍前端逐漸落到了最後。身邊的觀眾席很熱鬨,舞台上的追光燈照耀著孟朝夕和謝南風。連昭靜默地立在台階上,望著孟朝夕,忽然笑了。白笑螢站在他身邊,一言不發。卻是從欣先看到了兩人,不緊不慢地朝連昭走了過去。“不過去?”連昭看她一眼:“你早就知道了?”“不能這麼說,”從欣抱著臂,她今天的頭發高高地綰了起來,隻留了兩段長長的發帶,姿態很清雅,“小夕並沒有故意避諱我們。”“所以,她避諱了我?”“很遺憾,她沒有。”從欣微笑著,“她沒有避諱任何人。”連昭像是心上吃了一記悶棍,疼痛著泛出淤青——他也屬於任何人。孟朝夕甚至沒有意識到,她有告知或者隱瞞他的必要。白笑螢站在一邊,努力把自己隱沒成一粒塵埃。從欣卻看向了她:“笑笑嗎?”白笑螢低頭向她鞠了一躬。從欣笑得意味深長:“加油吧。”說完,她轉身走下了台階,寧非凡的眼神跟著她,晶晶亮亮,見從欣回頭便隨了上去。連昭沉默片刻,也走向了舞台。盲棋的對弈極費心力,即便睜著眼,同時對弈二十局都已經是相當損耗精力的操作,沒有個四五小時,很難完成,更遑論盲棋。此前,象棋宗師謝鶴在九十年代盲棋一對十九,開創了一個盲棋的時代,並被納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紀錄有勝局要求,二十局棋,需要贏十五局以上。而孟朝夕盲棋的對手,均是和她處於同一賽段的職業棋手,其中甚至還有霧島這樣的外國友人,並非什麼能夠簡單取勝的對手。而盲棋一對多,哪怕隻要記錯了細微的一個點,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混亂其他的所有對局,使得對局無法正常進行。即便拋開其他,僅從體力角度,對孟朝夕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挑戰。現在的時間是早晨八點,考慮到盲棋的耗時性,對決啟動得很早,采用了全天賽事轉播的形式。聚光燈下,二十局棋呈兩排依次排開,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對手棋手依次入場,謝南風站在第一張棋盤邊,像一隻收斂了翅膀的蒼鷹。他心甘情願地褪下銳利和驕傲,去成為她的一雙眼睛。場邊是專業的記錄人員和裁判。孟朝夕在為她設立的席位上坐好,打在她身上的燈光略微調暗了一些,以免乾擾她的思考。會場陷入安靜,眾人屏息靜氣。一切準備就緒,主持人小心翼翼地問:“孟小姐,可以開始了嗎?”孟朝夕點頭:“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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