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邊下完了好幾局棋,孟朝夕趕忙趁著空檔抽身出來透氣。走到溪邊,謝南風拆開一盒牛奶,遞給她。“累不累?”“有點。”孟朝夕接過來喝了一口,一邊坐下一邊歎氣,“感覺比正式比賽的時候還累。”一共下了四把,勝二負一和一。“街頭棋,有人介入對局是很正常的。你要習慣乾擾。”謝南風盤腿坐在她身邊。孟朝夕忍不住問:“你從小就下這樣的棋麼?”“是啊。我是街頭小霸王嘛。”謝南風眨了眨眼。 “你爺爺……謝鶴宗師也會來下棋麼?”“來的。”謝南風說,“不止他,我們江山的院長老傅、帝都赫赫有名的少帥陳斐,甚至你們方圓的項院長,或多或少都來過。這種江湖棋攤,最考驗心態和纏鬥技術了。”“可我真的下得很難受……”“難受就對了。你缺的就是這個。你要知道,‘盤外招’也是招,你要是抵不住,也算你技不如人。”孟朝夕急了:“這是耍賴。”“這不是耍賴。”謝南風話說一半,忽然覺得手背頭頂有點濕,下意識向上一看,竟然是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了,還有越下越大的態勢。雨勢來的又急又凶,棋攤上的人也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謝南風和孟朝夕衝過去,幫著把棋桌搬到茶樓裡邊去。等到搬完的時候,雨倒是小了,但兩人身上也濕了大半。十月中,兩人還穿著單件的襯衫,被雨一打黏在身上,又濕又透。孟朝夕局促地抱住了胸。謝南風看了一眼,立馬彆開,清咳了一聲:“去我家洗個澡換個衣服吧。”“哈啊?”“我們總不能濕著衣服回去吧。”謝南風笑了笑,很無所謂地湊近她,“行了。我家離這不遠,我爺爺在家呢,順便找他老人家下兩局棋。”孟朝夕還在猶豫,謝南風一把拉過她的手:“走啦。”謝南風的家是坐落在老城的一棟單幢彆墅,據說還是當年謝鶴連拿全國冠軍的時候,用獎金買下的。青石牆圍出的院子雖然小,但打理得井井有條。院內一棵銀杏枝繁葉茂、葉片初初泛黃,可以想象幾周後該是怎樣的燦爛美好。謝南風進了門就喊:“老頭兒!”謝鶴原本在院子裡給盆栽修剪枝條,聞聲聽了動作,笑道:“你小子怎麼回來了?又偷跑?”“你彆給我亂扣帽子,我帶人回林坊街下棋來的。”謝南風鬆了手,往正門走,“剛剛下雨了,我帶她回來換個衣服,等會兒就回去了。”孟朝夕第一次見傳說中的象棋宗師謝鶴,緊張得都在打抖,如臨大敵地走近去九十度鞠躬:“謝老師好。”“朝夕是吧?”謝鶴笑得慈祥,眼裡卻有精光,“聽這小子提過你很多次了。他平時做事情沒分寸,給你添麻煩了,你多包涵。”孟朝夕連忙點頭,又趕緊搖頭:“沒有沒有,不麻煩的。”眼看著謝南風已經走進去了,忙說:“老師,我先……”“快去吧。”孟朝夕先洗澡換了衣服,等到謝南風也洗完出來的時候,就看著她努力地挽袖口,試圖把過長的袖子疊上去。“隻有我的衣服了。”謝南風隨意地走過去,“湊合穿。”他剛洗完澡,頭發還在往下淌水,正用毛巾不怎麼認真地胡亂擦著頭發,檸檬清香一層層地擴散開去。更糟糕的是,她現在的味道和謝南風一樣。孟朝夕的臉燒了起來,謝南風自然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伸手替她挽袖子。孟朝夕穿著寬大的長袖T恤,感覺肩膀都在掉,氣鼓鼓得像隻家養小精靈。她站在原地,不說話。謝南風看著她,心裡莫名就軟得一塌糊塗,生生把情緒壓下去,有模有樣地替她整理好袖子。然後站起身坐到一邊,拿出手機。“怎麼說?先去和我爺爺下棋?”孟朝夕站著不動“嗯”了一聲,忽然瞥見謝南風的屏保,一下就麵紅耳赤到舌頭打結:“你、你屏保……”“嗯?你說這個?”謝南風索性坦坦蕩蕩轉過去給她看,“是你啊,怎麼了?”他還問怎麼了?謝南風的屏保上,是孟朝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拍的比賽場邊的照片,抱著臂不知道在看哪裡,可愛的眉目殺氣四溢。你……什麼時候拍的!你怎麼能……”“不是我拍的啊。”謝南風美滋滋地看著照片,“之前一次比賽的新聞報道圖,我截的。”孟朝夕啞口無言,半天才說:“謝南風你要不要臉……”“不要啊。”謝南風把手機拋起來又接住,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要你啊。”孟朝夕怒目以視,情急之下竟然拿手去捂他嘴巴:“你閉嘴!”“我不。”謝南風攔下她的手,笑眼彎彎,“你想想啊,我把你設成屏保,那我發語音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對著屏幕的動作,嘴唇快碰到屏幕。孟朝夕氣急敗壞:“謝南風!”“噢,不喜歡我這樣啊。”謝南風換了個動作,拿手機屏幕對著耳朵,屏幕離臉頰很近,照片上的孟朝夕都要貼到臉了,“那我打電話的時候……”“不許——”孟朝夕伸手去奪,無奈謝南風比她高,把手一舉萬事大吉,任她蹦蹦跳跳。謝南風一邊笑著閃躲,一邊看著她笑。“哎,你這人,怎麼連自己照片的醋也吃啊……”“你亂講!”孟朝夕惱羞成怒得昏了頭,最見不得謝南風這促狹的樣子,急得快哭了,隻想著讓他再不能這麼從容,於是她忽然就腦子一熱,跳起來親了他一下。這招果然有效,謝南風差點沒把手機摔了。他停了動作,也沒再笑,神色複雜地糾著好看的眉毛:“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孟朝夕親完了腦子一片空白,立即想蒙混過關了。“怎麼了!”孟朝夕拿袖子擦了擦嘴唇,彆開眼,一張臉不知道是氣得紅還是羞得紅,還要強裝鎮定地挑釁,“弟弟,敢親假的不敢親真的啊?”空氣靜默了一秒,孟朝夕聽見謝南風忽然喑啞的聲音。“怎麼不敢。”撲麵而來一陣檸檬味的香氣,孟朝夕下意識地轉身想逃,卻被謝南風捏住手腕從善如流地帶了回來。像是已經無法忍受了一般,甜膩微涼的嘴唇覆蓋上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孟朝夕睜大眼睛,慌亂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而謝南風扣住她的下巴,像是引導一般,耐心地加深了這個吻,唇舌廝磨,熱烈又溫柔。好甜。開始孟朝夕想要反抗,但慢慢地不知道怎麼就暈了,淺淺地回應起來。謝南風滯了滯,無師自通地環過她的腰,隻感覺腦海裡有千萬棋子落下,沸反盈天。就在這時候,孟朝夕回過神,狠狠地咬了他一下。她退開,生澀地嗆了兩口。“你!”“閉眼。”謝南風的唇上沾著他舌上的血,但他卻完全不在意一般地把她拉了回來,繼續吻下去。並且,吻得更深。他身上的氣味乾淨又好聞,甜得像是水果糖。孟朝夕的呼吸都被剝奪,隻能被動地接受著,進退不得,羽睫眨得像顫動的蝶翼。片刻後,謝南風鬆開她,恢複了慵懶。他把鼻子埋在她頸間,好像在笑,熱氣一團一團,呼得孟朝夕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謝南風頓了頓,話說得很無辜:“學姐好像,不是很擅長接吻。”“沒有的事!”孟朝夕本能地打腫臉撐胖子,“我……我經驗豐富!”“噢?那這樣一個吻,學姐應該不會介意的吧?”孟朝夕自己挖坑自己跳,瞬間啞然,竟然找不出話反駁。她本來就不怎麼會罵人,罵謝南風的話來來回回那麼幾句,憋了半天,還是隻罵出一句:“你不要臉!”她到底在乾什麼啊!謝南風坦然受之,仿佛這是句誇獎。他聽完依舊笑著:“我還想和學姐多多學習呢。”如果說兩人間的距離是一千步,謝南風其人,孟朝夕退一步他進兩步,退十步他進百步。但若是孟朝夕進一步,他就會拋下全部顧慮,毫不猶豫地衝到她身邊去。他和她之間,從來不是一場博弈,而是一場倒戈。孟朝夕落荒而逃,沒有注意到謝南風發紅的耳根。孟朝夕走後,謝南風有點懊惱地歎了口氣。估計……又嚇著她了。之後還是暫時先和她保持距離吧。謝鶴正在擺棋子,看見孟朝夕跟個流星一樣地衝出來,喊住了她。“怎麼了,怎麼跑這麼快呢?朝夕,來下棋。”孟朝夕停下來,無法拒絕謝鶴,隻能咬著唇鞠了個躬,邁步走了過去。謝鶴笑嗬嗬的:“怎麼好像不高興呢,不願意陪我這把老骨頭下棋?”孟朝夕慌得使勁擺手:“不是不是……怎麼會……”“彆緊張,逗你的。”謝鶴笑得開懷,“快坐。”謝南風原以為孟朝夕已經走了,結果一走出來,就看見孟朝夕在和自家老爺子對弈。心裡不由給爺爺叫了聲好。他晃蕩過去,謝鶴看見他來,責怪道:“南風,你是不是又欺負人小姑娘了?怎麼朝夕下得心不在焉的?”“我哪兒敢。”謝南風應著話看向棋麵,確實是孟朝夕一方相當不利。謝鶴說:“要麼你們兩個一起打我一個,我也奉陪啊。”孟朝夕低著頭嘟囔:“才不要他幫。”“我不幫我不幫。”謝南風拉了張矮椅在孟朝夕邊上坐下。似有若無的檸檬香飄過來,孟朝夕渾身不自在,臉紅得像是發了燒,把椅子往旁邊挪了挪。想好好下棋,注意力卻怎麼也沒辦法集中。偏偏自幼方圓的教習使得她無法半途而廢,她不肯認輸,隻能硬著頭皮下下去。謝鶴溫和地問:“是不是累了?”孟朝夕垂著眼,有點沮喪:“對不起……”明明是難得能和宗師棋手對弈切磋的機會,就要這麼被她浪費了。“你不要這麼緊張,輸了也可以,”謝鶴抿了口茶,“象棋,是拿來玩的。”“玩?”孟朝夕愣了愣。從小到大,方圓快節奏的訓練告訴她,下棋是戰役、是信仰。所以她要拚儘全力,要奮力搏殺,每一次失誤都是汙點,每一次失敗都是恥辱。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棋是拿來玩的,下棋輸了也可以。見孟朝夕愣怔,謝鶴無奈地轉了轉棋子:“我就知道,小旭那個人啊……肯定又把你們這些孩子逼得太緊了。”他把棋麵倒退了兩步,“剛剛這裡走錯了是不是?來來來,我們退回去從這裡重新下。”孟朝夕一板一眼:“不行,不可以悔棋。”“什麼悔棋呀,我們是切磋,既然是切磋,目的就是把棋下得更好,我們退回去探討一下棋路,也是可以的嘛!”孟朝夕還在猶豫,謝鶴又興致勃勃地把棋盤調轉了:“那要麼這樣,我們換過來下!你下黑方,來來來!”隻能說謝鶴和謝南風不愧是爺孫倆,成功地讓孟朝夕更淩亂了。她稀裡糊塗地接了棋,又稀裡糊塗地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