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雙杯獻酒(一)(1 / 1)

南風知我弈 白鯨夢 1664 字 3天前

淩晨六點,孟朝夕忽然聽到房門傳來一陣輕敲。她原本睡眠就淺,聽見聲音立即坐了起來。原本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那個敲門聲隔一會兒響一次,相當鍥而不舍。白笑螢睡得正香,隻是皺著眉翻了個身。孟朝夕穿上鞋,輕手輕腳走去拉開門,發現門外居然是謝南風,還是精神抖擻的謝南風。她張口就要罵:“你有病……”謝南風一把捂住她的嘴。他壓低聲音:“換衣服,和我出去。”孟朝夕板著臉把他掙開了,卻不自覺地也放低了音量:“去哪兒啊……”“彆問。就說你雙人賽想不想贏棋。”孟朝夕橫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彆問廢話?”“那就跟我走。”想來,孟朝夕少有的幾次清晨外出,似乎都是和謝南風。謝南風騎了摩托,載著孟朝夕一會兒功夫就飆到了老城區。寧城早先被稱作“石城”,又被稱作“茶都”。不同於新城的高樓林立,寧城的老城還有著南方城鎮最傳統的小橋流水和灰石砌成的低矮老屋。溪邊古韻濃香的茶樓,招牌在朝陽和風中輕晃。頭頂錯落的電線將澄澈的天空化成大小不一的塊兒,而街頭巷口的早餐攤,用籠屜間氤氳的熱氣給所有行人染上了人間煙火的溫暖。謝南風利落地停了車,摘下頭盔扣在車把上。孟朝夕跳下車,有些猶疑:“你到底帶我來乾嘛?”“下棋啊。”謝南風走在前頭,輕車熟路地從路邊的早餐攤買了兩個包子。他把一個分給孟朝夕,另一個塞進嘴裡,瞬間被燙得眯起了眼。孟朝夕從小不是被關在醫院就是被關在棋院,哪裡來過這樣的市井之地,下意識地跟緊了謝南風,從他手裡滿腹狐疑地接過包子後,謹慎地咬了一小口。滾燙的肉汁迸出來,香而不膩。孟朝夕一邊皺鼻子一邊咽:“好好吃啊。”謝南風看她跟個小孩子似的,不由也笑起來:“你怎麼回事,方圓的夥食有這麼差?”孟朝夕白他一眼,正要回嘴,卻被謝南風彎著眼牽過了手腕去:“欸,到了,快來。”謝南風說“到了”,但孟朝夕環顧四周也隻看到一個不起眼的棋攤。棋局擺在大樹下、茶樓邊,三三兩兩的老人或站或坐,快把中間下棋的兩人埋得看不見了。中國象棋原本就是興盛於市井間的遊戲,隻是近年來科技發達,老房子也拆遷了大半,這樣的景象倒是很少見了。謝南風拉著她走近去,有眼尖的老人看著了他,眉開眼笑地喊:“小風,你小子好久沒來玩兒了啊!”謝南風也跟著笑:“忙忙忙,最近被關起來了。”“你爺爺呢?那個老東西這兩天都沒來,快讓他來!”“是是是,我回去就叫他!”謝南風跟這些人顯然很熟,孟朝夕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也不敢插話。還是有個老伯先注意到她,主動問了一句:“今天還帶女朋友過來了?女朋友會下棋麼?”孟朝夕漲紅了臉:“不是,我……”謝南風佯怒地把她護到身後:“你們可彆欺負她啊,我還在追她呢。”“哦——”“謝南風!”他怎麼什麼都說啊!謝南風無所謂,那幫老頭兒倒是樂嗬嗬地揶揄起他來。正好棋盤上一局下完,就有老伯招呼孟朝夕:“來呀小丫頭,來下一局試試。”“不、不了……我……”其他人起哄:“哎,小姑娘就是不願意陪我們這些老古董玩兒……唉……”孟朝夕急了:“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謝南風哭笑不得:“好了,說了彆欺負她了。”他拍了拍孟朝夕的肩,湊到她耳邊:“就陪老人家玩玩?不然他們該不樂意了。”孟朝夕聽了隻得乖乖坐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伯擠出來,聲如洪鐘:“我來跟你下。”周圍的人笑著擠兌他:“老梁,還喜歡欺負人小姑娘呢,這不得讓人家兩個子啊?”“就是就是!”孟朝夕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要讓我的。”那老梁坐下來,健壯的馬步狀坐定,顯得有那麼點自得的傲慢。“小姑娘,下輸了不要哭鼻子哦。”他看了謝南風一眼,“大不了,讓小風幫你下回來。”謝南風笑而不語,抱著臂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這老梁顯然是以前被謝南風在棋場上揍過好幾回,打不過謝南風又心有不甘,現在倒想拿孟朝夕來出氣了。孟朝夕的神色還是溫溫軟軟的,眉眼低垂,看著安然無害。隻是當她摸上棋子的一瞬間,聽到老梁的話,她的眼神便如出了鞘的刀那般利起來。謝南風幾乎都能聽見那聲尖銳的拔刀蜂鳴聲。“嗯,請伯伯多多指教。”很多人總會覺得,孟朝夕似乎是一個不那麼有威脅力的棋手。即便她常年拿下各大女子象棋賽榜首,也能在男女混賽中打到不錯的名次,依然會有許多人認為,相比謝南風、連昭、從欣等人,她的棋實在是太過樸實無華了。樸實無華到許多人輸給她都不服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一步開始輸的。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她的棋總是能讓人放鬆警惕。等到對方意識到的時候,敗局就已經難以挽回了。非要說的話,她的棋像水,悄無聲息、暗流洶湧,一步一步沒過對手的頭頂,然後讓對方無法掙紮地被溺斃。如果有人閒著沒事兒分析一下孟朝夕棋賽的各項數據,就會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孟朝夕的被翻盤率,是目前棋壇所有棋手中最低的。也就是說,隻要讓她拿到勝勢,她就決不會因為失誤和冒進斷送勝局。她確實喜歡打防守棋,但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刀不利。老梁顯然不知道這一點。他的子落得很輕慢,急切地想要從孟朝夕那裡攫取一些實際的子力。而孟朝夕很快地支起士象,築嚴了防守陣型,得到了老梁輕蔑的一嘁:“小姑娘,你這麼下棋,沒意思啊。”孟朝夕笑得很無辜:“我不太會下嘛。”老梁碰了個軟釘子,沒話說,更著急地調動子力想要衝破防守陣。但孟朝夕的陣型嚴絲合縫,跟鐵板一塊似的,老梁左右開弓,硬是沒討著半點便宜,反倒被孟朝夕一招“絲線牽牛”,控得兩個大子動彈不得,大為被動。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意,他笑了笑:“有點東西。”孟朝夕坦然受之:“運氣好而已。”當然不是運氣好。謝南風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知道她好勝的氣勁兒上來了。在孟朝夕這裡,隻要下棋就沒有隨便玩玩的,她都會拿出十成十的認真下。下棋,對她來說是戰爭,也是驕傲。旁觀有的老棋客看出味兒來了,點了點謝南風:“你帶的這小丫頭,有兩下子啊。”謝南風與有榮焉,笑了笑沒說話,目光仍舊落在棋盤上。見老梁落了下風,周圍人也沒放過奚落他的機會:“老梁你不行啊,被一個小姑娘欺負成這樣,認輸吧!”“閉嘴!”更有甚者口無遮攔,開始自顧自地替老梁走棋:“哎你傻啊,這裡你跳馬啊!跳馬!”硬是把他下錯的棋退回去下了步對的。眾人七嘴八舌地教,說話聲彙在一起,壓得孟朝夕如坐針氈。觀棋不語真君子啊!這些人懂不懂規矩?孟朝夕亂了。她被吵得沒法好好思考,一個錯神,下錯了一步棋。“哎!吃!”那邊立刻有人把她下錯的子吃了。孟朝夕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和幾個人在下棋了。她求助地看向謝南風,想讓他幫忙說兩句話,然而謝南風卻像讀不懂她意思那樣無動於衷。局勢一點一點被扳了回去,孟朝夕第一次在棋場上感到力不從心的焦灼。明明隻要正常下一定很容易就能贏的,可是那些聲音就像泥鰍一樣,爭先恐後地往她耳朵裡鑽,乾擾她的判斷和思考。老梁狐假虎威,又得意洋洋地開起了嘲諷:“小姑娘還是年紀太輕啊。”孟朝夕咬牙,忍氣吞聲地沒說話。冷靜。隻要冷靜下來,就能找到破綻。孟朝夕瞪大眼,緊盯著棋盤,想要屏蔽一切雜音。然而事與願違,一隻手忽然伸了出來,替她落了子。扭頭一看,是一名好事的大爺。“想什麼啊!就得下這裡!”孟朝夕覺得頭痛,心裡有火發不出,無奈地說:“您彆動我的棋……”另一邊卻跟撿到寶一樣高興:“下這裡?那你們完啦!”孟朝夕還沒來得及阻止,對麵就已經興高采烈地占了便宜,捏著棋子迭聲說:“落子無悔,落子無悔啊!”這時候倒是講起規矩來了。孟朝夕沉默了。那麼,你會怎麼辦呢?謝南風站在她的身邊,不動聲色。孟朝夕抬起眼,沉沉的威壓從她瘦弱的身體裡一瞬迸發出來。雖然臉還是那張臉,但周圍人明顯感到了她的不尋常,連老梁都安靜了下來。當她素白的手指捏住棋子落下時,眾人也都屏息靜氣地看了起來。也就是這個時間,孟朝夕得以安靜對弈。是速戰速決的。就像一位刀客,忽地抽出了鞘中的另一把刀,開始在戰場上旋轉、起舞。所過之處,血落如蓮花,仿佛蘸血為畫。先是車、馬、炮,然後是象、士、兵。既然戰場太複雜,那她索性做個減法。殺掉對方的子力,對方想要攻擊,那讓對方喪失攻擊能力就好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士兵的將帥,不過是個空頭司令,毫無還手之力。車炮沉底,將。黑方落士。炮一平四,吃士。黑方支士。孟朝夕炮四平七,無情重炮利落地一個翻滾,車再將。炮碾丹砂!紅方的炮就像一隻靈巧的雨燕,在黑方的九宮兩邊反複橫跳,直至把黑方的防線瓦解殆儘,而黑方毫無辦法。孟朝夕,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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